连日的赶路对身怀武功的人还不算什么,对包惜弱却无疑是个折磨。
但又或许,她的虚弱还因为儿子的抉择。
在六扇门的帮助下,她和丈夫杨铁心重逢,也成功去除了那个傅相夫人的身份,却没能让她的儿子认祖归宗。
六扇门也不能强行将那个已经成年的傅康给偷出来,只能让他继续留在傅宗书的身边。
好在丈夫虽被这十多年间的跑江湖摧残得白发横生,却总算身体尚好,养女穆念慈也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一般孝顺,至于郭靖……
丈夫结义兄弟的儿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既然劝不回儿子,他们几人盘算了一番,最后决定先南下去做一件事。
当年围剿牛家村的官兵头子,名叫段天德,也曾是傅相的旧部。只是此人在明面上已和傅宗书没什么关系,更是被踢出了权力中心,只在江淮督办押送事宜。
正因为这安排,先前在京中,傅宗书竟敢说,牛家村的事情和他并无关系,至于其中是不是有反贼窝藏,也需要六扇门的那些人自己去好好调查。
可对于郭靖和杨铁心来说,这样的仇人多在世上活着一天,就是对死去亲人的不尊重。
两人一番合计,当即决定,先南下去找段天德算账!
黄蓉和师青若请辞之后,也先跟着一并去了。但因先前借用软猬甲的人情,她也从师青若这里接过了一道令牌:若是事有不妥,她可以随时调用迷天盟的人手。
她看了看包惜弱的脸色,心中暗忖,或许该当联系人安排一架马车和沿途食宿,否则怕是还没找到段天德,有人就要生病了。
不,不仅如此,光靠着他们几人轮流把守,难免会有疲累的时候,若是真以这样的状态对上段天德,只怕还没将人给抓住,就要先被他的手下给围攻擒获了。
然而还没等到她将这话说出来,便有一个声音先打断了她的思绪。
转头去看,见是几个镖师扯着嗓子让店家送几壶热茶上来。
再听那几人一边大口吃肉脯一边交谈,竟然都是要和他们一样往太湖去的。
黄蓉连忙以眼神给郭靖送去了一个信号。
问及那押镖的队伍中愿不愿意多几个人一并南下,那镖师盘算了一番,报了个还算适中的价格,还因郭靖多给了些银钱,愿意腾一辆宽敞的马车出来。
如此一来,他们接下来的旅程便要方便得多了。
等到随后起行的时候,黄蓉坐在车中,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镖局的名字她曾经听过,按照师青若曾经告诉过她的消息,是和金风细雨楼有些联系,也和官府那头有些交情的老牌镖局,出门在外还能信任。有这些人在侧,他们也好集中精神去干大事。
她却并未听到,那为首的镖师见她们上了马车,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后,忽然用只有自己和同伴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们说陛下在想什么?”
另一人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内高手还需要给人当保镖了。”
不,不仅是保镖,还是助手!
第30章 030
黄蓉和郭靖等人并未察觉到这些镖师的异常。
这些担负着护送与助力职责的大内高手,在抵达姑苏后,便与黄蓉一行人暂时分道扬镳,隐藏在了暗处,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再行“相遇”,并没有做出死缠烂打的举动。
黄蓉则与郭靖分头前去调查段天德的下落。
好在,有迷天盟在姑苏堂口的弟子相助,段天德的行踪很快被送到了他们的面前,连带着送来的,还有不少与此人有关的消息。
当年段天德尊奉傅宗书的指令,带兵围剿牛家村,致使郭靖的父亲郭啸天身亡,杨铁心不知所踪。
丘处机含怒追踪段天德报仇寻人,直追到了段天德避祸的师父处,最终以焦木大师身死,段天德再度逃走告终。
然而因为有傅宗书这个狗贼做后台,段天德此人不仅摆脱了追杀,还带着先前的拜师履历,在莆田少林寺中挂了个俗家弟子的名号,又负责着先帝运送花石纲的“大任”,将太湖石自南方送往汴京。
自先帝过世,由方今天子继位后,太湖石的这桩买卖已被叫停,便改为押送赋税钱粮,如今正经由太湖过。
黄蓉将杨铁心夫妇和穆念慈暂时安顿在了迷天盟堂口后,便与郭靖先租赁了一条小船,打算先乔装成渔民,看看这段天德的船队有何布置,以便找到下手的时机。
是夜,在太湖沿岸的芦花丛中,便飘出了一叶小舟,在船头船尾各有一个渔夫。
船头的那个身材壮实些,将手中的渔网抛向了江中,又在沿途布置了数处捕鱼的竹笼。
借着夜色的掩映,便是有人短暂地将目光投向这处渔火,也大概很难发觉,这渔夫的行动中分明有几分笨拙,分明是刚刚才学会的捕鱼技巧,并不是个真正的渔民。
至于船尾那个纤瘦一些的,就分明是个懒货,已经躺在了船板上,用斗笠盖住了脸,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船橹,推动着小船往前。
不过当夜色渐深之时,无论是船头还是船尾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梦乡,就连照明的渔火都被湖上夜风给吹灭了,只剩下了小舟慢慢随着水流而动。
对于太湖之上的大型船队来说,那小舟便同湖上的一块浮木,并没有什么区别,只顾自往前开去。
黄蓉却已自脸上缓缓挪开了斗笠,将视线从头顶的漫天星斗朝着远处的大片灯火投去,眼神清明得不见一点困意。
夜半钟声响起的时候,她更是忽然目光一凛,坐起了身子:“靖哥哥,你快看那里。”
郭靖跟着全真教的王重阳学过几年吐纳功夫,呼吸本就要比常人轻一些,此刻听到这声轻唤,连忙小心地挪了过来。
他循着黄蓉指去的方向张望,便看到,在这月色中波平如镜的湖面上,忽有一艘小舟朝着段天德的那支船队靠近了过去。
那显然不是一艘寻常的小船。
一点星火在船头点燃,用于对前方船队的提醒,却也正方便了习武之人看到船上之人的模样。
身着白衣僧袍的年轻男子一手在胸.前作单掌礼,一手垂在身侧。哪怕相隔着一段距离,让人很难彻底看清他的五官,却已能自半边侧脸看出一派绝尘脱俗的意味。淡淡的月华更是在这行船之间,为他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距离前方的大船还有数丈之远,他便忽然提气纵身,在这江面上数下连点,即如掠过水上的白鹤一般拔地而起,消失在了那大船的桅栏之后。
“这……”郭靖看得眼神发直,不想在这监视段天德的第一夜,就会看到这样精妙的轻功,看到好一个出色的僧人。
黄蓉以胳膊肘将他推醒:“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郭靖想了想,答道:“必定是江湖上有名的得道高僧吧。”
“这还用你说?”黄蓉轻笑了一声,“这人轻功绝顶,佛相庄严,再看年纪也不过在二十出头,必定是莆田少林寺天峰大师的高徒,七绝妙僧无花。”
这一长串的分析里,郭靖第一个捕捉到的,便是“莆田少林”四个字。
想到今天白日里看到的消息,他问:“这位大师和段天德算是同门,莫非是来上门规劝他行事的?”
黄蓉抬手就往他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轻叱道:“靖哥哥,你也把人想的太好了。”
不得不说,单以两人在太湖之上的惊鸿一瞥,那位无花大师的身形风姿都令人印象深刻。再加上他这少林高徒的名声在外,谁都不会觉得他有任何一点坏心思,只觉这光风霁月的人物,所做的也必定是善事。
但黄蓉曾在迷天盟中小住,和师青若打过交道,并没有忘记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楚香帅追踪偷盗天一神水的贼偷,追到了汴京来。当时他重新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番,陆公子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说是让楚香帅去查一查妙僧无花。”
一个当真与世无争的僧人,不该身在海上浮尸的周围,更不该还恰好有这个机会接触到天一神水。
当然,他也不该恰好去与段天德这样一个败类在夜间往来。
或许正如郭靖所说,他有可能是去说服段天德莫行恶事的,但黄蓉可不介意先将人往坏处想。
她思忖一番,朝着郭靖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郭靖惊道:“这怎么行?蓉儿你这样太冒险了。”
黄蓉却已打定了主意,非要弄清楚这妙僧无花到底是何许人也。
眼见一盏茶的工夫后,那白衣僧人已落回到了小舟之上,与一行大船分道扬镳,她当即系紧了身上的衣服,像是一尾游鱼一般窜入了水中。
郭靖来不及阻拦,只来得及看到水面上的一圈涟漪,便已不见了黄蓉的踪影。
他倒是想要下水去追,可黄蓉打小在海外桃花岛上长大,精通水性,他却是在塞外大漠长成,拿什么去跟人比凫水的本事,也只能认命地继续盯梢段天德的船队。
至于黄蓉则已小心地跟上了无花,为了防止被他察觉,便只远远地缀着。
只见他纵舟而行,一路向西,直到靠岸,而后向着远处的一片庄园走了过去。
……
“太湖归云庄?”
黄蓉伸手接过了穆念慈递来的巾帕,将面上残存的水渍擦拭了干净,点头回道:“正是归云庄。”
“我原本还想混入庄内继续探听消息,但刚从一角翻入归云庄的院墙,就发现这里头不好走。”
“这是自然。归云庄和拥翠山庄,算是太湖一带最有名望的两处势力。只是拥翠山庄近年间因庄主李观鱼不出庄门,少有被人提及。可哪一家都不是能让人擅闯的。”
黄蓉道:“不,楚香帅说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她也没想到,昨日夜间看到无花的时候,和郭靖提及了楚留香,在重新于迷天盟堂口会合的时候,还真能在这里见到他。
算起来他也是刚赶到此地不久。
既是师青若的朋友,黄蓉也并不介意多说两句:“那归云庄中的布置依托于五行八卦而建,这本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庄中的铁八卦和奇门遁甲之术,似是我桃花岛的本事。”
不过眼下急需弄清的并不是这归云庄布局之人的师承,而是另外一件事。
她问:“楚香帅,以你对无花的了解,他先后拜访段天德和归云庄,是何用意?”
楚留香苦笑了一瞬。他抵达姑苏之前,先途经了丐帮在济南的分坛,在此地探听到了不少消息,令他不得不怀疑天一神水一事,和他那位现任丐帮帮主的朋友南宫灵有关。
这么一看,好像此前多年他都不曾看明白对方。
既然连南宫灵他都没有看清,又怎么敢说,对于更难让人看懂的妙僧无花,他就能看明白呢?
“我明日会去亲自探寻此地的情况,烦请黄姑娘为我带个路。另外还要麻烦你一件事,这段天德既与傅宗书有关,或许也与汴京的局势密切相关,还请尽快修书一封,送去汴京交给师夫人。”
黄蓉应道:“这件事,楚香帅就算不说,我也会做的。”
也不知道师姐姐那头,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算一算她离开汴京的时日,那边应当……正到了有一个人该被正式论罪的时候。
……
长空帮的这起灭门血案,自白愁飞被师青若送去六扇门后,便被极快地推进了下去。
且不说师青若和神侯府之间已算有不小的交情,既然这是迷天盟新任圣主上位之后宣告的五件要事之一,便必须尽快落定罪名,就说白愁飞本身所犯的,也是一桩人神共怒的大罪。
方歌吟与桑小娥在将仇恨锁定在白愁飞身上后,也立即动用了金字招牌、血河派、天羽剑派等各帮的资源,结合金风细雨楼那头搜集与推断得来的情报,将白愁飞早年间的履历推断得越发清楚。
昔年翻龙坡之役白愁飞尚在军中的一些旧事,也被一并挖了出来。
这数罪并罚,造成的结果就是,白愁飞以官家律令问斩,甚至不必拖到秋后,直接在这夏日未来的春末,便已被提上了日程。
不过若按照师青若看的话……
在这桩大案的背后,还有两双手在暗地里推动,以促成白愁飞的速死。
有人是希望他尽快死了,也好去阴曹地府赎罪,更不必再总与迷天盟的名字挂在一处。
而有人,则是希望白愁飞就如同现在一般,反正都是要死的,便少牵连出一点其他的事情,早一点闭上他的嘴。
但无论是哪一方贡献了更大的力量,白愁飞的问斩之日终于还是到了。
为了预防他还有什么隐藏的人脉能来劫法场,师青若还是在刑场的不远处落了座,以便亲自看到这个恶徒的脑袋落地。
与她一并前来的,还有近日得空、不必与阎铁珊打牌吃酒的陆小凤,以及……
师青若揉了揉额角,略有几分头疼,但还是将袖中折叠齐整的绢帕递到了身旁那姑娘的面前。
平日里身着红衣、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近日的阴雨天气,眼睛里又已包了一汪眼泪。
“别哭了,为了这么个人渣没必要。”师青若低声劝慰道。
却见温柔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甚至直接借用了她的半边肩膀。
温柔虽听不明白师青若所说的“人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她猜出师青若话中的意思,抽噎道:“我不是为他在哭,我是……”
她扁了扁嘴,犹豫了好半晌才问道:“师姐姐,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师青若柔声回问:“怎么会这么想?”
温柔的目光有一瞬移向了远处,在那头早已就绪的刑场上,又已多出了一队人手,想来那个要被砍头示众的元凶,也快要被带到此地了。
她嘟囔道:“我刚从家中出来的时候,结识了七大寇中的沈虎禅,他却只拿我当妹妹,我只能认了这个义兄……”
她说得含糊,师青若却能听明白,这是一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对于情窦初开的温柔来说,将情感后退一步,到义兄义妹的位置,应当并不那么容易。可若是要做朋友,便只能如此。
“后来我就在湖北遇到了你们,那个时候的大白……白愁飞原本像是个好人的。”
还是一个和沈虎禅完全不同类型的好人。
温柔喜欢那等侠肝义胆一怒拔剑的人,也喜欢口是心非在做善事的人。
然而这第二次的暗恋同样无疾而终,现在竟要以白愁飞暴露了真面目,即将被处斩而告终。
温柔抹了抹眼泪,很想说自己既是小寒山派的高徒,在江湖上有个“小寒山燕”的名头,是要做女侠的,便不该让这些事情牵绊住心神,却还是止不住觉得,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当真失败透了。
偏偏也就是在这时,白愁飞被人“拖”上了刑台。
小半月的牢狱之灾,让他比起先前从迷天盟中送出去的时候还要难堪惨淡,更不用说是和彼时黄鹤楼前负手望天的矜傲模样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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