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交谈的声音很轻,隔壁的那间却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那是实打实的“高谈阔论”。
这一听,发觉那头谈论的,竟然恰好就是汴京的事情。
只因那群人里有一个刚从汴京过来的人,就被周围的江湖人问询,让他多说些近来的新鲜事。
“要说最近,汴京城里可真不是我们这些没身份的人能混的地方。”那人似乎喝了几口酒,说话的语气里,也有些晕乎的酒劲,“你们应该听过乱世蛟龙高小上这个名字吧?”
“怎么会没听过?方巨侠身死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上传开了,到时自然是由他的弟子高小上接手各派。上头是少了个方巨侠撑腰,但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先前谁拿高小上当回事啊。方歌吟寄情山水,就连去各地巡查,都喜欢只骑着个毛驴,像是个游戏人间的闲人,高小上在旁为他打点行装,就像那个骑驴浪客身边的书童。
这样的人就算是地位不凡,也很难有人将他和上位者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反而是方歌吟死后,高小上的地位水涨船高,也让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怎么都得算是江湖上的一方高手。
“嗨,那你们是不知道,他死啦!”那先前说话的人一拍桌子,“也不知道先前杀害方巨侠的人到底是何身份,明明自方巨侠死后,那高小上就已身在六扇门的保护之下,却还是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甚至没能赶上血河派的长老前来汴京为巨侠讨个公道。”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那贼人如此大胆,连方巨侠都敢杀,也能杀,区区一个高小上,还不是信手拈来。”
“也对,”那人打了自己嘴上一下,“又不是诸葛神侯亲自负责督办保护事宜,只是由金九龄负责看管,没能拦住夺命的刺客也不奇怪。这么看,他进不去四大名捕也是应当的。”
“要这么说的话,发生了这样的事,岂不是方巨侠麾下各派,都已成一团散沙了?”
“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说,没点背景的人在汴京城里根本没法混!幸好这些涌入京城的各派人物,都在迷天盟圣主和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安排下,暂时住在了京郊的楚河镇,总算是让汴京秩序安定了下来。”
“那师夫人倒是个本事人。”
“谁说不是呢?而且若只是这件事也就罢了。赶巧了,太湖那头又来了新消息。”那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忽然宣称,希望能够严惩无花和南宫灵这两个恶徒。”
“恶徒?”他邻座的人当即吓了一跳,“无花乃是莆田少林的高徒,江湖上人人敬重的七绝妙僧,南宫灵更是早早协助任慈管理丐帮,后来还接任了丐帮帮主,何来恶徒之说啊!”
“就说湖北这边还是消息不够通达。”那人又灌了一口酒,打了个嗝,像是有意卖弄关子停了一停,听得周围众人不满的声音,方才继续说道,“那位少庄主夫人说,无花和南宫灵都是东瀛武士天枫十四郎和那大漠里的石观音生下的孩子,还早已认祖归宗,也已由莆田少林的住持证明了其中真伪。”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这两个恶徒丝毫也不在意少林的栽培、丐帮的养育,竟然密谋暗害了丐帮帮主,又以各种令人不齿的手段敛财,害死了不少人,直到这次动手动到了太湖,恰好遇上了丐帮的洪长老,这才被发现了他们干的恶事。”
“还有啊,先前什么天一神水失窃之事,先是由无花弄出来的,不是盗帅楚留香的手笔,无花此贼也正是凭借着自己那妙僧的名头出入神水宫,偷来了天一神水后杀害武林同道,好栽赃到别人的身上。”
“那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说自己曾是石观音的徒弟,因为看到了她行事残暴,生怕自己也会遭到毒手,便终于大着胆子出来说话,现在那两个恶徒与这位证人都已到了汴京,也不知道石观音若是听到了消息,会不会也往汴京来。”
“……我看得去。”
“要我说她也早该去了。听说她极不喜欢比她美貌的女子,那迷天盟的师夫人没了丈夫,不正好是她下手的绝佳时候吗?”
“行了行了,”他笑道,“这种事情是我们能管的吗?既然神水宫的事情有了新进展,只怕水母阴姬也要往汴京走一趟,正好让这湖北地界少点风浪,来这儿躲着正好。就是有点遗憾了……”
“遗憾什么?”
“还用说吗?”他拍了拍手边的宝剑,“人人都知道,迷天盟圣主关七破碎虚空,而他赖以成名的绝招,是破体无形剑气,这留下的遗迹自然成为天下剑道高手的圣地。至多十日之后,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就要和白云城主叶孤城一较高下,由胜者坐拥宝地悟道,这等盛事在前,我看其他的那些事情都要暂时先让一让边,去看看这天下间知名剑客的交手。”
“若是我能再长点本事,不怕被牵连在当中毫无反抗能力,我一定要赶在这个时候上汴京去。”
“……不说这么多了,喝酒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
“……”阿飞收回了窥听的注意力,知道再往后便没什么可听的了。
以这些江湖人的本事,或许知道的消息还未必是真正的内情,只知道传出来的那些事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需等到了汴京再行分说。
但想到先前师青若跟他说过的话,他又问道:“……那高小上也是死在青龙会的公子羽手上?”
师青若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等回了汴京再看看。”
她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在想,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对高小上动手的,大概还是金九龄。监守自盗这种事情,在她已经挑唆过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发生,就是没想到会发生得这样快而已。
“那就走吧。”
那头说话的空隙里,阿飞早已将送上来的饭食用了过半,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师青若也懒得保持什么形象,快速地用完了饭,下楼领着马匹就走。
或许正是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加上方歌吟高小上之死带来的震动,再加上无花和南宫灵将在汴京受审,江湖上虽有不少自知没本事的人决定避开汴京,却也有相当多的人正在往汴京聚拢而去。
这让师青若与阿飞两人混在当中,竟也显得毫不起眼。
在抵达京郊后,师青若也快速持着令牌联系上了迷天盟的帮众。
那处堂口的帮众虽不知道,为何七圣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听她只是需要一辆避开盘查的粮车,将她和身边这位侠士送入汴京城中,他们又纷纷闭上了嘴,绝不多问。
几辆用于迷天盟采买的车辆,就这样将两人送到了迷天盟的后院之中。
师青若拨开了盖在身上的布袋,跳出了车子,就见阿飞已比她快一步地落在了地上。
不过,因此刻身在陌生之地,他眉眼间的冷意又重新蔓延了上来,对着周遭投去了防备的眼神。
也不能怪他有这样的表现。他虽没跟迷天盟有过往来,但并不是没听过它的名字。
先前在湖北也听到他们说起过这个名字,说的正是方歌吟死后,迷天盟的师夫人似乎是个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你与那位师夫人有什么亲戚关系?”阿飞转头问道。
师青若含糊答道:“差不多吧,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接连赶路,前辈应该也累了,先跟着人去洗漱一番换一身衣服,我还得去跟乔装我的人把身份换回来。”
阿飞没有异议,顺着她的请托,跟着那前来迎接的仆从去了迷天盟中的客房。
也不知道师青若在迷天盟中是何身份,她只随口说了一句安排些简单的衣服,那头送来的,便确实是他常穿的麻衣,最多就是在裁剪和布料上,要比他先前穿的那身体面一些。
那服侍的仆从好像也知道他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只沉默地等待着他的行动,最后才说道:“劳烦侠士随我来吧。”
阿飞将短棍重新别在了腰间,跟上了那人的脚步。见他途经了数处回廊,将他带到了一片开阔地,又继续往前,朝着前方的主厅而去。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个待遇极其不寻常。这好像是招待贵客才有的表现。
他怀着疑惑迈进了门槛,被接引到了一处座位上,当即就有人将茶水送到了他的手边,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直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朝着他这边靠近,他才慢慢地放下了心来。
可当那道身影出现在门边的时候,他又霍然站了起来。“你……”
映入他眼帘的,已不是先前那个布衣陋服的山野姑娘,而是一身玄底红纹锦衣的华服美人,唯独那金钗玉树的头冠之下,还是那张对他来说熟悉的脸。
在这红黑二色的映衬之下,她本就出众异常的眉眼显出了十成的i丽浓艳,却不见丝毫的艳俗,只有一种迎面而来的上位者气场。迷天盟的高屋明堂在前,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她夺去了光彩。
她含笑朝着他拱手行了一礼,启唇开口:“先前要向前辈隐瞒我的身份,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我并未报个假名,确叫师青若,但在汴京,这个名字还代表着迷天盟的七圣主,也就是――”
“此地的主人。”
阿飞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这好像并不是一个惊喜,而是一个惊吓。
第38章 038
在这一刻,他的脑袋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被骗了……
他又被骗了!
若是按照师青若告知于他的消息,不明就里的人只会觉得,她是因世所罕见的美貌,遭到了公子羽的觊觎,若不想为人掌控,只能退居深山,自独孤求败所留下的剑法传承中寻找机会,否则,便要被青龙会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是有人仗势欺人,欺压这个可怜的姑娘。
但如果这个姑娘并非孤身一人在这江湖上行走,而是以迷天盟前圣主夫人,现在的七圣主这样的身份,统辖着数千武林人士,那么公子羽以青龙会与其相斗,其中的意思就完全变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面前,阿飞甚至无法确认,师青若先前说出的话里,到底有没有弄虚作假的成分。
这个惊吓,更是免不了让他回忆起了当年……
当年他年不过十七岁,初入武林,被那佛口蛇心的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所骗,险些折剑磨志,变成一个被感情所束缚的废人,若非重新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又有挚友在旁支持,恐怕天下已经无一个名号“飞剑客”的人。
现在――
阿飞当即拔腿朝着门外走去,仿佛唯恐走得慢上一点,便会再落入一个新的陷阱。
这大概就是“一朝被蛇咬”的教训,带来的本能反应。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门去,便有一道紫光自师青若的袖中窜出,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他腰间的短棍快得只见一抹残影,那道紫光却铿然数声,以一种柔如清风的力道接连招架住了三道急冲的剑势。
“你用我教你的剑法拦我?”阿飞眉峰一挑。
那张已足够成熟的面容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份少年人的薄怒。
师青若收剑垂眸,怎么看都有几分委屈。饶是意识到这极有可能又是她浑然天成的诱骗,阿飞还是不由咬了咬牙关,将短棍收了回来。
师青若朗声:“前辈还未主持公道,为何要走?我见你觉得自己遭了骗,总得把你拦下来,将话说明白。”
她抬起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问道:“敢问前辈,我有说过哪一句假话吗?竟让您觉得自己是被坑骗来此。”
“你……你是迷天盟的圣主,公子羽如何敢觊觎你的美色。”阿飞绷着面颊答道。
师青若脸色都不带变的:“这有何不敢呢?并非人人都如石观音一般,遇到打不过的就躲得远远的。昔年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明知自己不是诸葛神侯的对手,还是要去执行刺杀之举,让自己损失了三根手指……”
“那是武道上的遇强则强,不是――”
“那我还敢觊觎白云城主苏楼主的美色呢,凭什么公子羽对付我,就只能是因为帮派火并?”
“……”阿飞被震在了原地。
刚听说师青若回来便冲过来的温柔猛地听到了这一句,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出去。
却又见师青若在丢出了这理直气壮的炸雷后,一把抓住了面前那个男人的手,连忙站直了身子。
“我一句谎话未说,前辈反觉我有心隐瞒,并非良善之辈,那为何不敢与我见一些东西。”
阿飞的脸色在一瞬间变过了数种颜色,定住了脚步:“你松开,我跟着你走。”
师青若将话说得如此笃定,仿佛真不曾跟他说过假话,饶是阿飞自觉已长了不少江湖经验,都免不得要想想,自己是不是当真错怪了眼前之人。
但他又猛地想到,这等避重就轻的说法,未必就比谎话逊色到哪儿去,同样有着迷惑人心的魔力,绷着一张脸跟在了师青若的后面。
直到随她一并,走进了一座四处都是冷气的冰窖之中。
在前方的寒冰玉床之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人的尸体。
“这便是被公子羽和元十三限所杀的方歌吟。原本等到血河天羽各派到来,他的遗体就应该在高小上的主持之下安葬,谁知道就连高小上也死了,就先继续寄存在迷天盟的冰窖里。”
她指着方歌吟的胸口那处重创,朝着阿飞问道:“烦请前辈认上一认,这是什么门派的武功。”
阿飞的面色冷酷,似乎也被这周遭的寒冷感染上了几分,目光却依然很亮,像是能够洞察清明眼前的一切。
隔着薄冰与腐肉,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些特殊的痕迹。
数年前他在边城走动那一带走动的时候,曾经和西方魔教交过手,星宿海的魔人用出过一种武功,叫做天绝地灭大搜魂手,能够在出招之时剥夺人身上的血气。
又因这功法霸道至极,在习练此功之人寻常的出招里,也或多或少会带上一些影响。
眼前的这个伤口也不例外!
他还有一种直觉,造成这伤口的武功和大搜魂手出自同源……
“这一道,叫做趋魂迥元,正是出自西方魔教的不传之秘《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与魔教的外功武学圆月弯刀并称,但后者还有练成之人,前者却只零散地掌握在各方长老手中。”
“那……”
“你不必问我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师青若沉声打断道,“也不必问我,这大悲赋是如何流落到公子羽的手中。我只想说,他确实是个天生适合习武的奇才,却是个不走正道的奇才。”
“就算不是公子羽,而是魔门手笔,现今江湖动乱,前辈既然身负不世武功,难道真要如同沈浪一般避世孤岛、不问世事,放任他们继续为祸不成!”
像是为了应和师青若的话,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后方响了起来,“前辈刚刚抵达汴京,或许还错过了一个消息。方歌吟的义子死后,能继承他留下武功与势力的,只剩下了一个高小上。但高小上竟然在半月前意外死于密室之中,就连眼睛也被人用绣花针给缝上了,如此手段,也很像是魔教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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