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循声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他并未与对方真正见过面,但听过这个人的名号,正是四大名捕之中的无情。
阿飞沉默了片刻,定睛凝神地朝着来人看了一阵,长出了一口气答道:“好,我会暂时留在此地,等我看清楚谁真谁假之后,自会出手的。”
师青若眉眼间顿时满是喜色。
别管阿飞现在是不是只说自己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起码现在他愿意留在此处,便是她在紧要关头能够得到的一路支援。
面对公子羽、元十三限、狄飞惊还有傅宗书等人的联手,她也不敢说自己提前知晓的种种情报,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更不知道她去襄阳山中提升武功的时候,公子羽又做出了什么安排。
为自己多添一路底牌,总比毫无准备要好得多。
见阿飞已转头出门,师青若连忙让人安排好了他在此地的食宿,又专门多说了一句,让人不必打扰他,但并不限制他在迷天盟中的走动。
阿飞的脚步顿了一下,这才跟着那领路的帮众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师青若弯了弯唇角,转头对上了无情的眼睛。“想不到无情总捕,也有为人圆谎的一天。”
刚自冰窖中往复了一轮,在此刻的日光之下,还能隐约自无情的鬓边,看到一抹微微泛白的水光,让这张脸愈发看来像是带雪的寒梅。
寒梅傲骨,再加上这四大名捕之首的头衔,谁也不会觉得,无情总捕的话中有何偏私之意。
面对师青若的这句调侃,他的神情也自是一番岿然不动:“我说假话了吗?坑害高小上的真凶还未被缉拿归案,只是已有疑凶而已,说这是魔门作风,也并没有错。”
这话说的,和她将阿飞“骗”来汴京的语言艺术,可谓是一脉相承。
师青若莞尔:“神侯府既有图谋变通之意,从大捕头这里开始,也不算太糟。”
无情端详了一番她此刻的精气神,有点无奈:“你如果在这夸奖的时候,少两句指桑骂槐,我想我会更高兴一点。”
“对了,”他忽然岔开了话题,显然没有在神侯府是否要图变这件事上纠结下去,转而说道,“师夫人离开汴京已有将近一月,还有诸多事宜需要由人汇报,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前我见陆公子和楚公子听闻你回来,好像都有话要与你说。”
师青若刚要迈开步子,又忽然停在原地,回道:“算起来这两人也是同病相怜了,但他们要说的都不是急事,大致的情况我也已在沿途听过了些,相比起他们两个,我看我还是更应该去见见纯儿。就劳驾大捕头帮忙带个话吧。”
高小上之死,在外人看来是杀害方歌吟的凶手再一次动手,无情也大可以先这么对外来说,用于迷惑那个真正的凶手,但师青若分明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动手之人的真正身份。
被师青若派去盯梢高小上的金九龄这个人,实在得算是六扇门中的异类。相比于大多数生活俭朴的捕快,他更喜欢锦衣华服的享乐人生,偏偏他又没那些经营统辖的本事,难免入不敷出。
若要维系这样的生活,只能动一些歪脑筋。这一动,就动到了手握方歌吟私库的高小上头上。
饶是陆小凤在师青若有此安排的时候,便已隐约有了个猜测,他也没想到,他那个在六扇门中任职的好朋友,居然真有这样的胆子,在这等风声鹤唳的紧要关头,冒险杀死了高小上,将他的死栽赃到了元十三限那些人的头上。
他也更没想到,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明白他这个朋友的野心。
不,打从他走了邪路开始,他们就已算不得朋友了。
只能说,他这边的情况总算还比楚留香要好一些,起码――
金九龄只是杀了高小上这个暴露方歌吟夫妇行踪的恶徒,从他这里撬出了一些消息后,将他杀死,嫁祸给另一个恶人。
无花却是偷盗了天一神水,以达成他和南宫灵合谋的目的,还嫁祸到了楚留香的头上。
虽然好像没有什么比烂的必要,但总算还剩了一点做朋友的义气。
师青若思忖了一阵,觉得这两人倒是不妨再多聊聊,说不定就彼此劝慰看开了,并不必多夸她一句料事如神,晚些也不迟。
先前为了留住阿飞,她在换回了自己原本的衣服后,只让人匆匆给关纯送去了一份口信,现在还得与她长谈一番,才好知道,在她离开的这一个月间,各处的安排都如何了。
当她回到自己的书斋当中时,她那便宜女儿也早卸下了易容,带着几份文书站到了她的面前。
师青若将其接过,信手翻了翻,便见关纯果然很对得起她的信任,与朱小腰一并将迷天盟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光用井井有条来形容,或许还不太恰当。
因方歌吟之死,各方人员散乱,迷天盟本就有心招募人才,关纯又得了命令表现一番,拉拢进来了不少人手。
这其中甚至还有一个格外特别的高手,名唤惊涛书生。
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这本是数年后会有的六位高手并称,其中的“笑看”,就是已然身陨的方应看,而“涛生”,就是这位惊涛书生吴其荣。
她开口赞道:“我回京途中先往楚河镇走了一趟,你倒是给这些外来人选了个好地方。”
关纯答道:“早年间苏公子接手金风细雨楼不久,就已冒犯到了六分半堂的地盘,两方正是在楚河镇展开的械斗。后来在此地分界,各自做事。虽然随后的争斗都已上汴京来正面较量,但在楚河镇这个地方,都还留了不少眼线。青龙会那边的人若要抢在我们前面拉拢人手,很难逃过我们的盯梢。”
“他们动了吗?”
关纯点了点头:“下手很隐秘,加上还有其他势力拉拢这些群龙无首的帮众,我不敢全下定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让唐蓝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就是最好的情况。”师青若将手中的文书搁在了一边,朝着关纯露出了一个笑容。“放手去做的感觉如何?我是说……按照道义秩序去做。”
关纯抿唇默然。
虽未答话,但这大概已是师青若最希望得到的答复了。
“罢了,先不说这个。”她指尖在坐着的太师椅扶手上轻轻叩击,关纯只觉她在这松弛感里又是说不出的步步紧逼,“狄飞惊那边怎么样了。”
“我大约知道他在哪里了,也知道……”关纯咬了咬牙,“他可能和您说的公子羽起了冲突。”
“哦?”师青若有点意外。
“正如我先前所说,司空摘星的易容之术,在这天下间甚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但既然狄飞惊对我有情,他就一定能认出我来。”
关纯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又恍惚在想,她先前能暂时顶替师青若的身份,也与她出现在人前的次数不多大有关系。
易容能模仿出她的皮相,却很难让她模仿出师青若的神韵。
就如此刻,她明明已不似刚成为圣主之时内劲外放的凌厉,在那双清明的眼里,泛着的柔波涟漪之下,分明是一抹惊雷。
“然后呢?”
关纯压下了心中的一瞬感慨,“他起先只是有意试探,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更准确的消息,但在太湖那边的消息传来后,他先乱了。”
这可真是个天降惊喜啊。
按照关纯所说,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出自大漠石观音的门下,在黄蓉的“威逼利诱”之下,决定做个“勇敢的好人”,站出来揭发无花和南宫灵的真正身份。
这兄弟两人有个出自东瀛的父亲,也有个极为特殊的母亲,名叫李琦,曾是黄山世家的大小姐。她为了报仇前往东瀛学艺,生下了那两兄弟后折返中原报仇,杀死了众多当年与黄山世家为敌的华山剑客。
若故事只到这里,或许还能说她一句女中豪杰,偏偏她自恃武功高强,以石观音为号,自此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成了西域沙漠之中的女魔头。
不仅出于嫉妒,毁掉了众多美貌女子的面容,其中就包括了前任丐帮帮主的夫人秋灵素,还在沙漠之中种植了一片罂粟,控制着自己门下的众多弟子。
而认回母亲的无花和南宫灵,也继承了她祸乱江湖的志向。一个以高僧的身份出入各家门户,玩弄女子感情,其中也包括了神水宫中为他偷盗神水的那名女弟子,而另一个,则枉顾丐帮帮主任慈对他的养育之恩,对其下了毒手,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帮主之位。
现在无花和南宫灵被押解入京审讯,将一些过往的疑案也给一并算清,洪七公则留在济南,将丐帮的秩序重新整顿起来。黄蓉郭靖则在安顿好了杨铁心夫妇后,与楚留香一并带着段天德回来。
狄飞惊乱了阵脚,也正是因为此事。
石观音虽然不是水母阴姬、诸葛神侯等人的对手,但放在这江湖上,也绝对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何况这些年间,她隐居于西域边陲,甚少与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交锋,以她的习武天资,谁知道她有没有得到什么奇遇,突然提升了武功。
无花和南宫灵既是她的儿子,若是双双殒命于汴京,对她来说怎么都算是个损失,又怎么知道,她不会隐藏踪迹潜伏而来?
更微妙的是,这汴京城里人人都知,迷天盟现在的七圣主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可也没人告诉石观音,现在在那张易容之下的,不是师青若本人,而是关纯!
“他觉得,这是您一面另有要事去办,一面也将麻烦转移到别人的头上,加上青龙会那边的态度不明,我同样有可能是被推出来的箭靶……”
师青若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向来谋划万千,是雷损心中的军师,倒是在感情上失了方寸。”
拿关纯来对付狄飞惊这一步棋,真是走对了。
公子羽为人孤傲,未必真将与他结盟的元十三限和狄飞惊看在眼里,但一定不会希望其中有人擅作主张,率先行动。狄飞惊要救人,公子羽要阻拦,其中必有嫌隙。
是时候用这个再做一点文章了。
若是能提前斩断公子羽的一条臂膀,她也更有底气,将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逼到前台来!
离京一月,她已远比先前要有底气。
为了印证关纯所说,她趁着天色尚未擦黑,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又往楚河镇走了一遭。
她看到,人群中有个顶着六分半堂势力归属的人,在望见了她“不经意”在车窗边比划出的手势后,又朝着这边迈出了两步,像是想要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东西。在察觉自己并未眼瞎错认后,又飞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去给他后面的人通风报信去了。
师青若摸着袖中的紫薇软剑,眼中的玩味一闪而过。
但听到前方的动静,又很快消失不见。
马车因前头有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师青若令人掀开了前头的车帘,就见前方站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楚河镇已近黄昏,日暮余晖照在白衣之上,也像是铺了一层暖色的轻纱,倒是将他眉眼之间的冷漠冲淡了几分。
“叶城主不闭关参悟剑道,怎么还散步到了此地?好雅兴啊。”
叶孤城抬眸朝着车中望来,清冷而锐利的眸光仿佛浑然不受车中阴影的干扰,也能清楚地看到车中之人的面容。
另一方也是同样。若是师青若并未看错的话,在他的眉眼之间有短暂的神态变化。
翻译过来,应该叫做“松一口气”。
他却只以平和的语气问道:“夫人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剑客?”
师青若藏在袖中的指尖一动,回道:“叶城主剑若飞虹,气势辉煌,也确实不像是闭门造车能修出的剑道,出来走走也好。”
“我问的是人,不是剑。”
叶孤城的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像是并不愿意让周遭朝着这头看来的人听到这句话,却格外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落日将近的红霞倒映在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模糊去了其中的情绪,但师青若还是有种直觉,他此刻的表现,和先前夜间所见的大不相同。
他固执地又多重复了一句:“夫人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师青若缓缓答道:“一个看似出尘,却又逃不开尘世的人。这样的人在世间并不少,但叶城主又有些不同。”
“我先前说城主剑若飞虹,人又如何不是呢?”
她一边放下了车帘,一边继续说道:“不过城主是何种独特的虹彩无需由我来评定,既是剑客,便是心随剑至而已。”
“天色已晚,我要回迷天盟去了……”
她那让路的话还未说出,忽听车外传来了一声惊呼。
下一刻,便有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一把握住了马车的车门边缘。
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并未顺势掀起车帘,而是顶着车中那一道抵在他指尖的剑气,问道:“夫人先前与我的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什么约定?自然是她送出了自己的掩鬓花钗,等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比斗之后,便将她为何了解叶孤城的答案告知于他。
师青若端坐车中,手握的那道紫光徐徐卷回袖中,隔着车帘答道:“我所说过的话,从没有不作数的。”
“好。”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叶孤城并没有打算真做出拦截车架不许通行的举动,赶在师青若已生恼怒之意前便已松开了手,退到了一边。
或许是因落日已淹没在了楚河镇最远处的房屋之后,当他身上的暖意退去,就只剩了平日里令人望之生畏的清寒。
这让周遭的旁观之人明明见到了这样的一幕,也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唯恐自己知道得太多,反而惹来了麻烦。
在他的面前,那辆坐着迷天盟圣主的马车也已继续向前行驶而去,只有夏日的夜风吹起了侧窗的帷幔,让师青若偏去那头的余光,看见一抹微红的颜色自他的指尖垂落了下来。
又很快被他自袖中摸出的绢帕擦拭了干净,依然是那个看来不染纤尘的白云城主。
师青若垂眸转回了视线,心中暗忖,希望叶孤城不会因此想到更多的画面。
至于他似乎已经发现先前有人暂代了她的位置这件事……
“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了。”师青若收回了神思,转回了眼前。
马车自楚河镇行出后,并未即刻返回迷天盟中,而是停在了郊外,与另一架从天泉山上行驶下来的马车碰了个面,倒是省了苏梦枕再往迷天盟走一趟。
她今日刚刚回来,迷天盟内部的事情已从关纯这里知晓了,那就只剩下外头的事情了。
当先要见的,自然是与迷天盟现有结盟的金风细雨楼楼主。
她看了看苏梦枕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的病情又加重了?”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虽外头已是明月千里,夜色正浓,苏梦枕的脸也只被透过车窗的稀薄月色与车中那一盏明灯照亮,师青若依然能辨认出,在苏梦枕的脸上似乎带了一层薄粉,为了掩饰生病所造成的面色不佳。
光线不太好,原谅她看不出来这和她离开汴京之前有什么分别,那也只能猜测是苏梦枕的病情又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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