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默州时,分明只说是来默州,并未直言,到底是来找谁。
不过也确实是掩耳盗铃,连周阳宁都猜得到,他是来找她的。
“见到了。”
他的声音低而沉闷。
那头止住话头,没再接话,转而说起了重点来。
“之前谢律外婆的病历,您不是让我留意嘛。
我今天看到一院马上有一个外国专家交流的项目,里面有一个Simone医生也是心脏方面的专家。
最重要的是,他的简历里面有一例跟谢外婆的病历很相似,我觉得如果能请他来跟郑主任一起会诊的话,手术肯定会更稳妥一下。
您觉得呢?”
闻砚初停止转动的大脑总算开始缓慢地转动了起来,他眨了眨眼,道:
“嗯,你去办。”
挂了电话,他仿佛总算回过些神来,停下了脚步不再彷徨,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天空,伸出手接了一片天空坠落的雨,才发现,那其实是雪。
这是今年默州的第一场雪。
闻砚初没有多做停留,第二天,积雪只堪堪到脚底的时候,就出发去了机场,回了默州。
那个他千里迢迢赶来也要见的人,也没有再多停留几天——外婆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她得尽快回去。
赶着时间将节礼送了一遍,又交代了郑云合几桩要紧事,她也在一个傍晚飞回了京州。
京州。
有暖气的室内总是四季如春一般,奥特兰大酒店的包厢里更是全部采用鲜花,转盘中间是美轮美奂的盆栽造景。
今天这场饭局,做东的是京大郑卫国校长,据悉他与Simone医生由共同的一位学生兼弟子联系在了一起,维持了数十年左右的学术交流。
郑卫国本打算办一场极小的私宴,奈何Simone医生盛名在外,又难得来华,太多人想尽地主之谊,他又身在京州局内,有些人情世故不好推脱,便办成了一场十五人左右的酒局。
闻砚初对这场饭局很重视,提前就定好了闹钟,确保自己能提前二十分钟到酒店。
等了不多时,郑卫国与一个金发蓝眼约五十岁左右的外国人走进包厢来,应该就是Simone医生。
他已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上去同为首的两人寒暄。
郑卫国作为中间人,自然向Simone介绍道,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闻砚初闻总,还记得吗,他之前给你的助理发了邮件,希望你能参与会诊一场心外科手术,但是你时间紧张,貌似拒绝了他。”
站在Simone身后的翻译向他翻译了郑卫国的话,Simone面露惊讶的神情,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偏头对着助理,嘴里念叨着:
“So which one?”
闻砚初耳尖,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
所幸Simone的翻译亦是他的助理,两个人应该只是在商量,待到他反过来向另外两个人翻译的时候,说得已经是可以详谈的意思。
见状便安下些许心来,几个人朝桌边走去入座。
几分钟内,剩下的人陆陆续续也都来了,最后到的是舒凡和周禹,先去上首与郑卫国和Simone打招呼。
今天闻砚初这个辈分算是最小的一辈,自然坐在下手。
虽然离大门也有些距离,,但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
沉思着挑了挑眉头,他意味不明地盯着上座的方向望着。
过了一会儿,周禹果然也朝他这边走过来,挑了张离他不远的椅子坐下去。
隔着中间的人,闻砚初将眼神扫过去,过了一会儿,正在喝茶的人若有所感,将头抬起来,与他交换了一下眼神,还伸手打了个招呼。
他努努嘴,没说什么。
酒过三巡,饭局接近末尾,郑卫国让其余人先走,还剩下舒凡、周禹和闻砚初,此时便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人大约是为了同一桩事而来。
Simone一声拍了拍大腿,
“啊,原来你们是为了同一个病人来找我,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得去参加这次会诊。”
闻砚初和周禹将Simone一行人和郑卫国各自送上车,又与舒凡告了别,站在门口等彼此的司机来。
今天总算是有收获的,但闻砚初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高兴。
京州的冬天依旧冷得让人想跺脚,他盯着远方的某个彩灯看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来,望向并肩的人,有些迟疑地沉声问道,
“是她……请你帮忙的么?”
第21章 今天,他在。
这个她指的是谁, 自然不必多说。
周禹拿着烟的手及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将手移开收回身侧,也转过头去望闻砚初, 狭眸微微一合, 有些审视的意味。
却没急着回答。
“重要么?”
“……”
起先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个人沉默了, 双眸仿佛连最后一丁点光亮也逐渐熄灭了下去。
连带着所有能表露在面上的情绪也被他收敛起来,一齐沉进胸膛暗自汹涌的心海之中。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正缓缓占据所有思绪。
他又何尝不明白, 纠结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呢?
答案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嘛?
难道她不去拜托周禹, 反而来拜托自己吗?
既如此, 何必再剖根问底呢。
一句话短短的三个字, 便将他质问真相的气焰给老老实实地压了下去,一时间便安静了起来。
等了不一会儿,闻砚初坐上车, 扬长而去,但怎么看, 都带着些郁闷的气势。
剩下的那个人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站着没动, 一直看着那辆车逐渐驶远。
双手插进大衣兜里,手机硌在手心,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来。
谢琬琰外婆的手术日期定在本周三。
一大早,周禹便来了。
大约是考虑到谢外婆术前禁食,便没带上次的早点来, 而是捧着一束五彩斑斓的鲜花来的。
甫一进门, 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站在窗边的谢琬琰, 直直将花送到许芳怀中,道:
“外婆,祝您今天手术一切顺利!”
哄得许芳开口笑, 才转而将花递给谢琬琰,放在旁边高高的台子上。
双臂还算机灵地接过花放起来,谢琬琰面上的愣怔不容作假,她看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的人,眼睛里透出些许疑惑。
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禹跟外婆这么熟络了?
而已经陪许芳聊起天来的周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的,俨然一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模样。
许芳聊着聊着,还抬起头来指使外孙女给周禹倒杯水,眼里颇为满意的神情倒是没有掩饰。
看得在一旁插不进嘴的谢琬琰有些尴尬,心道外婆你可少说两句吧,我跟人家周禹其实也不怎么熟呀!
十点半,许芳进了手术室。
谢琬琰、周禹、刘姐还有护工郑阿姨坐在外面的等候区,手术开始没多久,闻砚初也找了过来。
谢琬琰无暇关心是谁通知了他,但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早走到远处墙边、正在打电话的周禹。
那人站在白墙边上,站得笔挺,丝毫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
答案已不言而喻。
紧接着,她才将眼神又投向走到跟前来的闻砚初身上。
这人尚没有立刻坐下的意思,目光淡淡地落在她面上,与坐着的她对视上。
她仰面看他,仿佛在看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仰得自己脖颈一僵,于是便站起来,口气还算活络,
“闻总来了?……手术可能还有一会儿才结束。”
闻砚初倒不至于从她的话里听出来,是嫌他来晚了的意思。
毕竟,他本可以提前到,但他还是等到她外婆进了手术室才露面。
他顾忌她的话,明明她连通知自己手术时间的信息都没发过,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默州撕破了脸皮……
明明他甚至都没有来的必要性了。
她和她的外婆会欢迎他来么?这种时刻,她会需要他出现么?
大概不会吧,他,这个人,甚至都被她刻意地隐去,恐怕到现在,她外婆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呢。
心里面囫囵想着不少思绪,让他觉得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那么的斤斤计较,那么的多愁善感。
闻砚初只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
“医生说什么了没有?”
“没,就让我们在外面等。”
“嗯。”
他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脊背向后仰,贴合在椅背上面,看上去算不得不羁,倒更有点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意味。
而身旁的人压根没再看他一眼,扭头向另一面跟张姐说着什么。
没多久,谢琬琰放在腿边上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起来看了下名字,有点古怪地望向闻砚初,但在他投来不明所以的眼神后,又收回了目光,动作利落地站起身,向右走去。
她接通了电话,附在耳边,边走边朝那头问候了一句,
“喂?白阿姨,您好啊。”
她望着远处的风景,同电话那头的人客套了两句。
一番话下来,也证实了白凝打电话来,确实不是她刚接到电话时想的那样,她只是要给自己介绍一桩案件。
说起来,其实白阿姨一直都很照顾她。
并且这份照顾,也没有随着她和闻砚初分手而结束。
至于为什么,谢琬琰有些怅然。
难道是愧疚么?这没有逻辑,也说不通。
若是白阿姨愧疚的是,她属意别人做儿媳妇,一开始,又何必对自己好呢?
谢琬琰握紧了手机,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挥走。
却又在手机那头细碎家常的语句中,生出一种悻悻来。
或许不全怪她太不自量力,分明是闻砚初的母亲给过她错觉,那让她以为,自己这个儿媳妇,她是满意的。
当然,这些事如今再翻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谢琬琰自顾自地抿起唇,耐心地听白凝又说了一会儿话。
无非是闻家婆媳妯娌间的琐事,这些年,谢琬琰也算听明白了大概。
不过白凝与自己还算默契,自从闻砚初结婚,她就不再主动提起儿子,也不会说她的儿媳。
“白阿姨,您把我的联系方式推给您朋友就好了,等我这几天有空了……”
“奥,我今天打电话,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的白阿姨,其实最近家里有点事,我现在在医院呢。”
“啊?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没事的白阿姨,不是我,是我外婆,今天要在仁合动一个心脏手术。”
“啊?这么大的事,闻砚初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
骤然从白凝耳中听到这三个字,谢琬琰心惊了一瞬,有些难言地握紧了手机侧边,才接着道:
“其实这次,还要谢谢闻总,要不是他……”
“这有什么的,那都是他应该做的!”
跟白凝通完电话,谢琬琰走回原先的座位,坐了回去。
电话中被白凝定义为‘应该这么做’的人,正盯着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看手机也不在与其他人说话,只一味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两个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一齐捱了两个小时。
手术结束,谢琬琰跟着护士将外婆推回病房,闻砚初依旧落了他们几步,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走回住院部。
然后,又在病房外面止步,甚至避嫌似的,朝回走到护士站附近待着。
谢琬琰将病房内安顿好,又将周禹和顺道来看一眼的舒主任送出了病房。
然后,就只剩下还没走的闻砚初了。
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两个人没什么由头,就这么站在护士台的墙根边上,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郑主任怎么说?”
他帮忙转的院,他找的主刀医生,到最后,他只能一声不响地止步于病房外面,等到自己走来他面前的时候,才能知道手术动得怎么样。
谢琬琰想到这儿,一时间还生出些许不好意思的歉疚来。这种朦胧的情绪罩在先前两人难堪的情景上,融得没有了边界,使她不得不缓和着脸色,用尽量温和诚挚的口吻同他说:
“郑主任说手术很成功,后面就看恢复情况了。”
可她心中,还是有着一种别扭的情绪在作祟,几乎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这次,多谢闻总费心了,麻烦闻总太多了。”
面前的人却没急着回应她的这句话,待到她不再等待,抬起头去望他时,他才伸出手来,虚扶在她胳膊旁,沉沉地问道:
“今天,你还很担心么?”
还像上次一样,那么担心么?
应该没有吧。
今天,他在。
虽然他没办法拥她入怀,没办法握她的手给她力量,驱散她心里面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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