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沈老爷子为了防止他赖床,又为了养挺他的身板儿,给他用的都是最硬的床品,从枕头到床垫都按照行军的规格来。
他睡久了也就习惯了,后来自己能给自己拿主意了,也还是睡得硬床硬枕头。
底下置办的人基本都知道他这个习惯,并且严格遵守,不会让他的家里出现这么软的垫子。
李阿姨送水果进来,正看见他敛着眉头一脸严肃地揉捏阮英前两天带回家的软垫子。
李阿姨笑了笑,把果盘放到茶几上,说:“先生可算回来了,您出差这两天,小英可惦记着您呢。”
沈京鹤有些意外,挑眉看过来,“惦记我?”
“是啊,”李阿姨笑着说:“嘴上不说,眼神儿写着呢,吃饭都没精神,有一天还突然让我给她泡杯咖啡尝尝,喝了一口就苦着脸跑了。”
沈京鹤想到那个场景,勾了勾嘴角。
他想到什么,叫住正要离开的李阿姨,问:“阮英房间的床垫是硬的还是软的?”
“回先生,硬的,”李阿姨说:“这边都按照您的习惯,装修时统一使用得硬床垫。”
“她住的惯么?”
“倒没听小英说过不习惯,”李阿姨想了想,“不过她倒是特别喜欢您手里这个抱枕,总抱着,有时候还会带到卧室里去,抱着睡。”
沈京鹤闻言掌心一顿,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抱枕。
他轻咳两声,把刚刚被拽到地上的抱枕摆回沙发,没有再看。
“知道了,”沈京鹤看看屏幕上又被打死的角色,扔了手柄,问:“几点了?”
“晚上八点多啦,”李阿姨说:“哟,小英该放学了。”
“……”
沈京鹤略一沉吟,站了起来。
他刮了胡子,从衣柜里拿出件纯黑色的西装衬衫换上,又挑了条领带仔细打好,给老张发了条消息,让他去接阮英前先来接一趟自己。
老张很快回消息过来:“阮小姐刚给我发消息,说今天放学有安排,叫我不用去接她了,我现在直接过去接您?”
沈京鹤一挑眉,随手回了个“不用了”,转头打开阮英的聊天框:
【放学去哪?】
对面很快回复过来:
【小英:有关系好的同学保送了,提前结业,请我们吃饭。】
沈京鹤垂眼看了两秒,把刚系好的领带扯了下来,回复:
【知道了。】
一顿,又想到什么,补充:
【不许喝酒。】
【散场我去接你。】
第21章
阮英把打好的餐馆地址发给沈京鹤,刚收起手机,去给老师们敬了一圈饮料的夏延就坐了回来。
“这么快?”阮英捧着杯冰芒果汁看他一眼,这人刚出去十分钟不到。
“我爸妈在前面招呼老师,轮不到我,我回来跟你们聊天。”这一桌坐的都是他们班的学生,今天都来给夏延捧场了。
夏延怕大家跟老师一屋吃的不自在,特意要他妈给两边划了开,这边就让大家随便吃随便聊,权当放松。
阮英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芒果汁,慢吞吞问:“那你后面就不来学校了吗?”
“应该还是来的吧,”夏延挠挠头,想了想说:“今天就是我爸说拿了通知书要感谢老师,提前请大家吃顿饭,后面我估计还是得回去待着。”
“他俩就爱张罗这些事儿,拦不住,随他们去吧。”
阮英慢慢点头,手里满杯的芒果汁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被她喝空了。夏延转身和旁边的同学聊起来了,阮英目光在桌子上不明显地转了转,望见被放在隔了她老远的芒果汁,挠了挠脸,没有动。
饭局没有持续太久,基本大家吃饱喝足后稍微聊了聊就散了,毕竟都是学生,明天还要早起上课。
阮英从餐馆的旋转门出来,闷头回沈京鹤的消息,没注意看路,脚下猝不及防一空――
摔下去的前一秒,一只手攥住她的胳膊,使着力把她拉了起来。
阮英回头,看见把自己拉起来的人,笑了笑,说:“谢谢啊。”
“害,客气什么,”夏延松了手,一摆手道:“你怎么回去?这么晚了,我打车送你吧?”
“不用,”阮英晃了晃手机,“我哥来接我。”
“啧,你哥对你真好,不像我表哥,天天就会奴役我,我刚闲下来他就指使我给他去查论文资料。”
阮英笑了笑没说话。
沈京鹤几分钟之前发来消息说已经到停车场了,正好夏延也要去停车场等爸妈,两人干脆搭伴同行。
“上次你问我那化学题我做出来了,一会儿把解题思路跟你说下。”夏延随口道:“估计快开报考家长会了,你想好第一志愿报哪所学校了吗?“
阮英说:”北大吧。“
”诶?那太好了!“夏延高兴道:“你肯定能行!到时候我们俩正好一个学校还能有个照应!你打算学什么专――哎哟!不好意思!”
夏延话说到一半,没看路,猛地撞上个人,下意识道歉。
阮英也吓了一跳,跟着看过去,看清来人那张俊脸时微微一愣,“大哥?”
沈京鹤穿着考究笔挺的黑色衬衣西裤,身高腿长,穿着高中校服的夏延刚到他下巴。他闻言挪开睨着夏延寸头头顶的目光,看了阮英一眼,“嗯。”
阮英高兴地凑过去,“大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在停车场?”
“怕你找不到。”沈京鹤简答回答,目光又落回已经退开的夏延身上,“这是?”
“哦,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同学夏延,就是今天保送请吃饭的那个。”她介绍完,又扭头,“夏延,这是我大哥。”
“啊,”夏延不知怎么呆了呆,慌忙一福身,跟着说:“大哥好!”
“……”沈京鹤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又看向阮英,问:“还有话要说?”
“啊?没有了。”
“那走吧。”
“哦。”阮英刚想跟沈京鹤说夏延跟他们顺路,一抬眼沈京鹤已经走出去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又回头皱眉看过来。
阮英不知怎么,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凛。
她下意识小跑过去,跑近了想了想,小声说:“大哥,夏延也去停车场,我们……一起走?”
沈京鹤目光在身后两个小孩身上转了圈,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空旷的停车场里。
沈京鹤迈着长腿走在前面,阮英跟夏延隔两步并排跟在他身后。
“我天,你大哥真帅,”夏延凑过来小声跟阮英八卦,“真帅,他是演员吗?我怎么没见过他?”
“不是,我大哥是做……”阮英想了想那个词儿,“做金融的。”
“噢噢。”夏延家境不错,从小父母让他见的市面也多,听到做金融的大概有个概念,但兴趣使然极少看财经新闻,故而根本没认出这位常常在财经新闻上露面的人。
“你一直叫他大哥,难不成你还有二哥么?”夏延好奇,“你们家几个孩子啊?”
“没,他不是我亲哥,”阮英回答,“是我叔叔家的儿子。”
“哦哦,表哥啊,”夏延表示了解,“怪不得你俩长得不像。”
阮英点点头。
“对了,”夏延想起什么,又说:“我妈刚刚跟我说,跟老蔡说好了给我放几天假,这周剩这几天我就不去上课了。”
“你给我看好座位啊!章良那小子觊觎我那位置很久了!这几天你得帮你同桌看住……”
“到了。”极具磁性的成年男性声音冷冷传来,打断他们这段幼稚对话。
“哦,哦,好,”夏延先反应过来,冲阮英摆摆手,“那我去找我爸妈了!大哥拜拜!阮英拜拜!下周学校见!”
阮英跟他挥了挥手,一转身,猝不及防撞上沈京鹤的视线。男人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神色不明。
“大哥?”
沈京鹤收回目光,一言不发拉开副驾的车门,“上车。”
等坐上车,阮英才发现今天沈京鹤居然是自己开车过来接她的。
阮英扣好安全带,看着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有些新奇,“大哥,你还会开车?”
“会。”沈京鹤打着方向盘,抽空看她一眼,“我又不是你班里那些没成年的男同学,早就到了能考驾照的年纪,为什么不会?”
“也是,”阮英想了想,顺着他的话头说,“我们班好几个男生也说,等考完试就要去考驾照。”
沈京鹤刚要说话,阮英手机响了声,来消息了。
他瞥了眼,把话又抿了下去。
阮英从校服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看,是夏延发来的消息:
【我靠!刚刚撞你大哥身上!差点给我弹走!他胸肌练得好牛!好大好弹!】
【能不能帮我问问教练?!求你!我也想拥有大胸肌!】
阮英:“……”
旁边看着的沈京鹤余光扫到她面色不对,皱了皱眉,没忍住问:“谁发的消息?你那个同学?说什么了?”
阮英听见他的声音,手一抖,下意识摁灭屏幕,动作行云流水地揣回兜里,毁尸灭迹。
“没,”她使劲儿摇了摇头,强作镇静,“没什么,只是……一些学习上的事。”
学习上的事儿怎么这么大反应?
沈京鹤怀疑地看了她两眼,直到扫到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涨红的耳骨,目光一沉。
车里一时没人说话,半响,车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沈京鹤默不作声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现在是关键时期,学习为重,不要分心。”
“嗯?”阮英正神游天外,脑子里在疯狂滚动夏延发来的“又大又弹”,整个人都烧的慌,现在听见沈京鹤声音就不得劲。她胡乱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她说完,不受控制似的飞速瞥了眼沈京鹤的前胸,又烫着了似的立马收回目光。
隔着衣服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沈京鹤没注意她这顶冒犯的一眼,没再说什么,抿紧了嘴唇继续开车。
一路飞奔到家。
阮英背着书包先上楼洗澡,沈京鹤换了鞋,下意识要把阮英刚换下来的鞋弯腰捡起放到鞋架上时,动作滞了滞。
不对。
他的情绪不对。
哪怕这段时间他下意识照顾阮英已经成了习惯,甚至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偶尔会暗自依赖阮英――每次在酒桌上圆滑周旋,沾了一身酒气铜臭气回家,看到干干净净在屋子里写卷子的阮英,他就会好一些。
就像一块最柔软干净的白橡皮,轻易便能把他浑浊的周遭擦得透亮。
他本以为,这是源于兄妹之间相依为命产生的感情。
但是正如他所说,他已经过了自欺欺人的年纪,因而他很清楚,他刚刚那一路的愤懑,都是源于他发现阮英身边有亲密的男同学。
那绝不是来自于普通家长对孩子早恋的担忧。
而是……
他敛紧了眼,下意识抵触去继续深究自己愤懑的来源,拒绝接受那个过分明显的答案,但心还是一路沉到了谷底。
……荒唐。
沈京鹤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把手里阮英的鞋归放到鞋架上,就这么孑身站在门口沉默半响,兀自去倒了半杯红酒。
片刻后,他端着酒杯坐到客厅沙发上,楼上传来吹风机的声音,应该是阮英洗完了澡,在房间里吹头发。
沈京鹤坐在不够舒适的硬沙发上,面无表情盯着那个属于阮英的柔软白色抱枕,就着吹风机的轰隆声喝完了手中的酒。
楼上很快恢复安静。
他放下喝空的酒杯,在客厅静坐半响,缓缓拨出一个电话。
“派两个人过来。”
“……明天。”
第22章
阮英第二天早上下楼,往常会坐在餐桌边喝咖啡看新闻的男人今天却不在了,空气中也没有她已经逐渐熟悉的咖啡香味。
阮英问了李阿姨才知道,沈京鹤早早便起床出门去了。
“这么早?”阮英看了眼时钟,刚刚指向清早七点十五分,连她这个高三生都刚刚起床,“怎么又忙起来了?”
她声音小,李阿姨根本没听到,听到也给不出答案。
阮英没有多问,吃了早餐兀自上学去了。
门口依然有司机在等着送她去学校,却不是老张。
见她下楼,中年男人乐呵呵地下车,穿着便服的臃肿身体毕恭毕敬地替她打开后车门。
“阮小姐,我是沈先生派来专门送您上下学的,您上车。”
阮英警惕地站在门口,没有直接上车,正要开口问两句,微信里收到了沈京鹤发来的消息。
【沈京鹤:门口替你安排了新司机,以后由他送你上学。】
阮英顿了顿,【老张师傅呢?】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过来,阮英只好先上了车,背着书包坐在后座客气道:“麻烦您了。”
“哎哟,您客气了,不麻烦不麻烦。”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笑眯眯地看着阮英,他长了一张和善的大众脸,小眼睛圆鼻子方下巴,看起来像个性格温吞的老好人,开起车来却很利索,又稳又快。
快到学校时阮英收到沈京鹤的回复:
【沈京鹤:老张要送我上班。】
阮英愣了愣,心里一时涌起些说不清的滋味,她垂眼看了片刻,收起了手机,没有回复。
很快,司机把车稳稳停在老张往常接送阮英的地方,又回头笑呵呵地跟阮英说:“我晚上还在这儿等您,这是我号码,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阮英点点头,记下他报出的号码。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中途好几次都想偷偷掏出手机来看看有没有沈京鹤发来的消息,勉强忍住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习放学,铃声一响,她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飞快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没有沈京鹤发来的消息。
她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
走到路口,往常会抱胸站在车前沉默着等她的高大英俊的男人不在了,换成面容和蔼的中年司机。
早上心里的那种说不上的滋味又翻涌上来,阮英脚步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上车。
车内没有以往那种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反倒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茶香。
晚上沈京鹤也没有回家,他给阮英发来一条消息:
【沈京鹤:近期事忙,先不过去了。】
阮英回了一个“好”。
凌晨一点,阮英收起卷子,打开房门向楼下看了一眼,那扇大门安静昏暗,没有半点要被人打开的意思。
她缓缓眨了眨眼,关上房门,隔绝了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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