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想了想,趁机打听,“我还有什么其他仇家吗?”
“有啊,”沈京舟说起这个稍微来了点精神,“上学期跟隔壁三中的架约了还没打,过年你让我给六中扛把子下的战书也没个后续……英子,你脑子啥时候好啊,咱得把约好了的架给打了啊,江湖人不讲诚信哪行。”
阮英:“……”
她眼前一黑,接不了这话,胡乱敷衍了两句后软手软脚地扭回头,努力忽视身后沈京舟热切满满的目光――天可怜见的,刚重活一个月,她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
考完试,阮英坚定拒绝了沈京舟带她“重温旧梦”找几个人打打架的建议,在对方哀怨的目光下火速离开。
走出校门,她才掏出书包里的手机,给李阿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今天要晚点回去。
“你咋了?”李阿姨明显还因为昨天的事情很担心,“又被同学欺负了?在哪,用不用我却接你?”
“不用,”阮英说:“我就是去商场买身衣服。”
――既然明天要去为老爷子庆生,不管对方是否欢迎,自己总要穿身得体的衣服。
可惜原主的衣服她大多接受不了,她自己又没有置办过什么行头,除了校服和几件休闲装没有旁的衣服,整个衣柜找不出一件适合穿去参加老人家寿宴的。
从前在家中时,这些事往往是交给家里的管家打理的,只是李阿姨明显不懂这些,阮英只好自己揣了些钱,独自去商场置办。
她向来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却又知道眼下不比从前,她再没有不计回报为她付出的父母。她需要留些钱在手上,哪天若是真被赶出沈家,也能支持她继续读书。
阮英挑挑拣拣,买到一条白色连衣裙,一双黑色皮鞋,又选了一条质地普通的珍珠项链,廖做点缀。
买完东西、要离开商场时,路过一片明净的奢侈品专柜,专柜陈列台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款漂亮的珍珠手表。
样式熟悉得刺眼。
阮英目光一时被吸引,她站在原地看了两秒,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脚步在那块展柜前停下,阮英看着展柜里的珍珠手表,微微出神――这块手表,跟当初外公送她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三排珍珠并作表带,银白色表盘,淡金色指针,椭圆的表盘外镶一圈银色碎钻。
当初外公送给她的那块表,她喜欢得紧,日日戴在手腕上。
她父亲一边感慨这块表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过分奢靡,一边见她这么喜欢,又去买了不少珍珠的小玩意儿回家。
“……”
“小姐?”身边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阮英骤然被拉回神思。
叫她的人是位年轻的女售货员,穿着标准的黑色制服短裙套装,哪怕对着穿了身校服的阮英依然态度良好,“是喜欢这款手表吗?喜欢可以拿出来给您试戴。”
阮英闻言,目光下落,停在这块表的售价上,金底黑色写了好长一串――阮英擅于心算,几乎立刻算出,这个数字约等于她今日消费总额的四十三点八倍。
简而言之,她买不起。
阮英微顿两秒,很礼貌地回复对方:“谢谢您,不必了,它对我来说太贵了。”
她轻一颔首,在售货员微微错愕的目光下提着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直到走出商场大门,一直没有回头。
人不该总是沉溺在过去,阮英想,她需要跟这块买不起的表告别,就像要跟回不去的一九三九年彻底告别一样。
第二日是周末,哪怕刚考完试,各科老师仍然留了不少作业。
阮英白天做了几套卷子。快到傍晚时,她看看天色,放下钢笔,简单洗漱后,换上已经提前洗净熨好的衣物。
布料普通但剪裁精良的连衣裙、软底皮鞋,珍珠项链,阮英一一穿戴好,对镜盘起脑后的长发。
阮英出来时,李阿姨刚巧从厨房出来,看见楼梯上的人,当即晃了下神。
她很清楚阮英的身世,酗酒赌博做小买卖营生的亲生父亲,一朝嫁入豪门唯唯诺诺的亲生母亲,从小在小地方长大,来沈家之后又天天惹事生非不受待见,不少人私下都在讨论这对二嫁上位的母女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眼下这个阮英,明明穿着不算昂贵的衣饰,但此刻遥遥站在台阶之上,乌发白裙,背脊笔直,素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灯光下清澈明亮得惊人――她神情平和从容,一眼望去,仿佛真是哪家名门贵族养出的金枝玉叶。
只是稍作修饰,便能够从内到外焕发出光彩来。
李阿姨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已经从楼上下来的阮英,问:“要走啦?”
阮英正在检查自己准备的生辰礼,闻言点点头。
“车给你叫好了,就等在外面呢。”李阿姨在围裙上擦擦手,忍不住越界叮嘱道:“过去了跟你爷爷好好说说,你以后毕竟还要上大学的……”
她伺候阮英这一个月,觉得她跟传言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完全不同,打心眼里希望她能跟沈老爷子好好说说,认个错求求情,省的日后无依无靠地去读大学,连学费都没个着落。
她那个妈,要是哪天沈家真把阮英彻底赶出来了,她可是断然不敢私底下接济的。
反正阮英被赶到这边来这一个月,她是一眼也没来看望。
阮英听懂了她的意思,没驳对方好意,笑笑说“知道了”,拎起备好的礼盒,出了门。
沈家当然不会派人来接她,司机是李阿姨随便叫的滴滴司机,阮英上了车,司机问了地址,打着方向盘油门一踩。
车里有股不算明显的霉味,阮英对此很敏感。她摁下车窗,窗外的风夹着柳絮,流贯而入。
阮英一直无意识看着窗外,车很快驶出她这段时间来已经熟悉起来的地方,随着拥堵的车流涌入她尚未踏足的新区域。
她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不自觉在心里猜测起车窗外有哪些地方是她百年前踏足过的,柳树、街道、四合院,这个城市保留了不少过去的建筑,勉强可以辨认出百年前的痕迹,阮英猜的乐此不疲。
直到汽车一拐,阮英晃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街道名,没等再确认,车已经缓缓停下了。
司机回头,“到了。”
阮英开门下车,看到面前巍然挺立的门庭,猛然顿在原地。
她怔怔看着那道灰绿色的院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
阮英被定身般在门口呆立良久,直到被院内突然传来的一声大笑唤回猛地神思。
她呆看着近在咫尺的门,眼眶发热,脚步放轻,似乎生怕惊喜这片刻美梦。
门口的保卫显然认识她,对视一眼,一齐拉开了门。
――大门打开,梦里日日重温的青砖白瓦瞬间向阮英扑面而来,一砖一瓦都熟悉得可怕。
恍然间,这一个月的经历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下一刻,她的母亲就会如过去十几年一样,穿着漂亮的旗袍从左边那道院墙拐出来,挂着温柔的笑意迎她下学……
“英子,你咋来了?!”
耳边乍起一道惊呼,阮英扭头,看到一旁双目大睁的沈京舟,恍然梦醒。
周遭的场景蓦然褪色,重新幻化成新潮陌生的模样。
熟悉的院落多了些眼生的装饰,院中心摆着张巨大的圆桌,菜还没上齐,众人正亲亲热热地围着老爷子祝寿,沈京舟这一嗓子,顿时把院里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沈老爷子今年不是整寿,为表亲切,寿宴特意选在了家里办,只叫了沈家子辈一起吃顿饭。
这些人多少都知道当初的事,眼下看到阮英,神色一时都有些微妙,明里暗里地将打量的目光投向被簇拥到老爷子最前面的年轻男人。
――一个月前那场荒唐事还犹在目,阮英不是被赶出去了么?今天怎么还敢回来?
沈京绥叫她回来的?
院里一时安静极了,竟像是都在等着阮英的回答一般。
“我……”
阮英心绪剧烈起伏,喉口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家老宅,居然就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家。
这院子曾经的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门口守门的印度巡抚,厅里制作精良的西洋家具,起居室玻璃柜中陈列的古玩,还有她日日读书的藏书室。
眼下,这些都消失不见,这栋她曾经作为主人的房子,今日挤满了陌生的面孔,而她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阮英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浑浑噩噩间,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温润的男声低低问道:“小英?”
阮英怔了怔,仰头看去。
她以为仍然是沈京舟在叫她,一抬头,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年轻男人面孔线条柔和,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棕色,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
阮英尚在恍惚,目光茫然,问:“你是?”
穿过来的这一个月,她从未见过这张脸。
那人温润的表情一僵,片刻,才低声说:
“我是你二哥。”
“小英……你不记得我了?”
第07章
他这么一说,阮英就有了点印象。
毕竟她能穿进这具身体里,多少还有点对方的功劳。
她想到原主和对方的纠葛,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青年瞥见她的动作,脸色霎时更为僵硬。
阮英刚要回答,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女声在沈京绥身后响起:“阮英?你怎么回来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
阮英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面色冷漠的中年妇人。
这一屋子人穿着都讲究贵气,而这女人的打扮则在这样一群人里仍然贵得挑眼。
她脸庞瘦削,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与眉间的川字纹一起,显出一股冷肃傲慢的气质来,一副旧式闺秀的气派。
质地精良的青色旗袍套在她同样瘦削的身体上,配上耳垂脖子上大颗的绿色翡翠,使她整个人透着股冷淡的老气,过分挺直的脊背上明晃晃写着古板腐朽的规训,仿若茹素多年的苦行僧。
她遥遥看向阮英,眼神里全是尖锐的冷漠,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厌恶疏离。
开口寥寥几个字,仿佛与阮英再多说半句,都是掉了她的价。
阮英一时没办法将她和当初在她床边破声大骂的女人联系起来。
但几乎在听到这道声音的第一时间,她就无比确认,这就是当初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道女声。
阮英看向站在女人旁边的沈京绥,顿时猜到了女人的身份。
“妈,”沈京绥闻言扭过头,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小英她……”
“既然回来了,就入席吧。”宋明华淡淡瞥阮英一眼,“今天是你爷爷的生日,你再不懂事也不要在今天惹他不顺心,有什么话都留到席后再说。”
“还带了东西来?放那吧。”她随手指了个地方,又说:“小绥,跟我回位置,你爷爷等着你呢。”
“妈,我……”
沈京绥看看阮英又看看宋明华,宋明华见他犹豫,沉下脸,满是褶皱的眼皮里透出严厉的目光,紧盯着他。
沈京绥垂眼避开她的视线,少见地违抗了来自母亲的命令,想要先把阮英送到个不起眼的空位置上坐好,以免她站在这被人围观、觉得尴尬。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动作,抓着阮英手腕的掌心突然一空――被他抓着的人挣脱了他的手指,已经自己向后退了一步。
?
沈京绥一怔,下意识半个身子追过去,又重新一把握住阮英的手腕!
阮英:“……”
她回来只是想找沈京鹤拿册子,没兴趣卷进原主和这对母子的纠葛之中,干脆直接后退一步,主动退出战场,以免被殃及池鱼。
谁知沈京绥居然追了过来!
男人握她手腕的力道很大,阮英下意识挣扎,对方察觉到她的动作,反倒抿起唇攥得更紧。
满院子的人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宋明华当了一辈子教授,循规蹈矩、规行矩步,最怕被人看笑话。她脸色霎时更难看:
“小绥!”
“小英?”
一道柔婉的女声紧跟着响起,错愕地喊了声阮英的名字,阮英顺着声音看去,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一愣。
她在那个阮英的手机相册里看过这张脸――小女孩为她单独建了一个相册,乖巧地命名为“妈妈”。
这是原主的母亲,唐婉。
唐婉刚刚被指派去后厨督菜,一回前院,就看到自己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回来了、还正在和宋明华对峙。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宋明华脸色不好,心下一紧,连忙冲过去挡在阮英面前,一边跟沈京绥母子道歉一边拼命地往后推搡着阮英,“弟妹,小英不懂事,做了什么糊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叫她走……”
她回过身看向阮英,漂亮柔弱的一张脸上全是惊慌失措,急声对阮英说道:“小英,你怎么来了?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快跟你三叔母道歉……”
阮英左手还被沈京绥死死攥着,右边身体又被唐婉扣住,左右夹击之下,眉头越皱越紧,“请放手。”
“什……”
身后大门又被推开,发出吱哑一声,紧接着,一道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这是怎么了?”
他音调并不严厉,但争执的几人下意识停下了动作,院里顿时静了下来。
阮英回头,看向姗姗来迟的沈京鹤。
沈京鹤浅浅和她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沈京绥握住她的手腕上面,很快收回目光。他穿着身笔挺的西装皮鞋,先越过众人走到院中心跟老爷子拜了寿,送上准备好的寿礼。
阮英这才发现,院子中央还有个堆着礼物的桌子,上面放着的人全是沈家自家人的礼物。
老爷子坐在把黄花梨交椅上,仿佛没看到院子里的变故,笑呵呵收了礼,才问道:“怎么才回来?”
沈京鹤道:“公司临时有事,绊住了脚。”
“公事重要,”老爷子依旧笑眯眯地,一副没脾气的样子,说:“回来就好。”
沈京鹤颔首。
他直起身,走到沈京绥母子面前,笑笑问,“三叔母,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宋明华看见他,脸色依旧淡淡的。
“没什么,小绥不懂事,耽误了时间,所以教训两句。”
真正来迟耽误时间的人微微一笑,像是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周全道:“一家人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爷爷疼京绥,正等着他过去说话呢。”
宋明华听到这话,脸色好了点。
虽然有沈京鹤压着,沈京绥未来掌管沈家的可能性不高,但是能得老爷子欢心,以后手里头的筹码也势必会更多些。
她扭头去找沈京绥。
5/42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