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远远看了会儿面壁的呆兔子,无奈摇了摇头,往深山去了。
刚出去十来步,他忽而脚尖点地,腾身而起坐在了一棵桃树的枝丫上,伸手便摘了一个桃,悠闲地吃着桃。
姜云婵根本没发现,她身后就有桃树。
而她身后的桃树上,谢砚正以手撑鬓斜躺在摇晃的枝丫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手都快抡出火星子。
这大小姐刁蛮任性,见识见识江湖险恶,吃吃苦头就老实了。
此地没有沈倾撑腰,岁月安好。
谢砚打了个哈欠,打算小憩个把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睡间,桃树突然剧烈晃动,谢砚虚晃一下,险些摔下去。
他揉了揉朦胧睡眼,透过繁茂的树叶,一眼看到了树下粉色襦裙的姜云婵。
身边还有个壮汉扛着斧头,“姑娘,真要把树砍了做花瓶?这木质我瞧着极好,用来做床榻、柜子也是极好的,单做一只木花瓶太浪费了……”
话未说完,姜云婵从衣袖里取了一张银票递给壮汉。
壮汉看见银票眼睛都直了,舌头打了个滚,“我觉得这树能给大小姐做花瓶,是它祖宗八倍修来的福气!”
壮汉谄媚一笑,二话不说挥斧砍向树干,也不知哪来的大力气,树顿时断成两截。
谢砚还未反应过来,随着树一起轰然倒地,堪堪摔在姜云婵脚边。
“谢……谢砚?你怎么在这儿?”姜云婵惶恐地退了两步,一脸的懵然。
脸朝地的谢砚更懵,将叼在嘴里的桃递给姜云婵,满腹怨念,“摘桃啊!”
姑娘嫌弃地抽了抽嘴角。
壮汉眼观鼻鼻观心,猫着腰上前,“大小姐,这种小野桃哪配得上大小姐呢?我们去给你找桃,保证找最鲜嫩多汁的给您送来。”
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
谢砚才看清,这山洞附近三三两两全是附近村民,有人在挫冰,有人在给大小姐原地取材雕花瓶。
更有三个壮汉一路小跑,去林子深处找桃去了。
谢砚踉踉跄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你从哪找来这么些个马屁精?”
“花银子请的咯!我爹说了,有钱什么都能办,如果不能办,就是给的不够。”
姜云婵离家之前,爹一把鼻涕一把泪,偷偷塞了厚厚一叠银票,再三嘱咐:遇到难办的事就使银子,莫要吃苦受罪。
方才姜云婵挫冰时,见有村民经过,随手给了一张银票让他帮忙。
没想到那壮汉热情得很,将亲戚邻居全请来了,自然就不用她再出手。
姜云婵悠闲地蹲在地上采摘野花,轻嗅了嗅:“山间野花配木花瓶,再来一碗纯天然的桃汁冰酪倒别有意趣。”
姑娘春风得意,俨然没吃着一点苦头。
谢砚颇为遗憾,抱臂叹息,“你知不知道钱字头上一把刀啊?有时候过于露富不仅办不成事,还会害了人……”
姜云婵一个眼刀子,刚要反驳。
山洞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死人了!”
姜云婵和谢砚寻声望去,只见洞口处有一壮汉躺在地上,额头被石洞上方掉下来的冰柱砸开了花。
男人躺在地上血流潺潺,温热的血水将地上的冰都融化了。
姜云婵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景,一时呆若木鸡。
村民们蜂拥而至,抄着农具将两人围住了。
为首的妇人牵着三个幼童,鬓发凌乱扑向姜云婵,“你还我当家的,还我当家的。”
“还我爹爹,还我爹爹!”三个孩童也一起上前,拉扯姜云婵的衣裙。
姜云婵被哭天喊地声围在中间,手足无措掏出银票,“对、对不住,我、我可以多赔些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了?”妇人声嘶力竭地怒吼,“当家的没了,我们一家老小十多口都得饿死,你那点银子有什么用?”
“赔我爹爹命,赔我爹爹的命!”孩子们哭嚷着。
村民们的锄头高高举起,对着姜云婵。
姜云婵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手足无措躲到了谢砚身后,“你、你说句话啊。”
谢砚抱臂,望了眼身后紧紧攥着他腰带的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要吃冰酪的。”
“你!”
哪有这样见死不救的?
姜云婵心中愤懑,可此时除了谢砚,她无人可求助,水汪汪的眼睛似小鹿望着谢砚,“救我,子观哥哥救我。”
谢砚揉了揉耳朵,“这会儿知道谁是哥哥了?”
姜云婵重重点头。
“那以后谁听谁的?”
“我听你的!”姜云婵不假思索。
反正,她不想被锄头抡死。
娇小的姑娘缩着脖子,怯怯举手,“我发誓,以后我都听你的,绝不再拿姨母威胁你!我以我未来夫君的命发誓!”
“算勉强有点诚意,抱好!”谢砚一应声,姜云婵立刻乖顺地抱住了他的腰肢,树袋熊一般不肯撒手。
下一刻,谢砚揽着她的肩膀,凌空跃起,踏树而行,从愤怒的人群中逃离出来。
“好高呀!”姜云婵望着脚下密密麻麻追来的村民,吓得声音发抖。
这种脚底悬空的感觉,实在不美妙。
“我、我、我怕高!你飞低一点,飞稳一点。”
“我的大小姐,我又不是鸟,哪能控制飞低飞高?”谢砚无奈摇头,“闭眼。”
姜云婵赶紧乖巧闭上眼,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还是怕,脸紧紧贴在谢砚胸口,断断续续的呼吸喷洒在谢砚心口。
柔柔的,痒痒的,似猫尾撩拨。
谢砚身子一僵,“你、你抱太紧了,放松些。”
“我不要!”姜云婵怕他丢开她,反而抱得更紧,整张脸埋进了谢砚怀里,两团软棉花似地压着他。
谢砚气息一乱,脚下轻功也不扎实了。
两人慌乱坠地,寻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钻进去。
芭蕉叶随即垂落,盖住了洞口。
第97章 番外if:青梅竹马
“你先放开我,冷静点。”谢砚后退了半步,想要离开那团软棉花。
“我……我也想冷静啊。”姜云婵牙齿颤颤,手臂僵硬地锢着他,根本不由控制。
洞外,村民们已经赶来,正在四处寻觅。
这山洞浅,若姜云婵再这般抖如筛糠下去,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踪迹。
谢砚孤身一个人,还带着个拖油瓶,未必能跑得过那群地头蛇。
若再闹出事来,娘亲那里也不好交代。
谢砚一咬牙,拥住姜云婵的肩膀,“这样呢,好点了吗?”
恐高之人最需要的便是支撑。
他身形健硕,稳健的气息环绕着姜云婵。
姜云婵心神稳了稳,咽了口气,“好、好一点了。”
话虽如此,身子还抖得厉害。
谢砚抱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略显宽大的短袄里娇躯颤颤。
女孩家的骨架竟那般瘦小,仿佛一折就断,让人本能地想护更紧些。
谢砚折下腰,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这样呢,还怕吗?”少年刚过变声期的声音,略显沉哑,叫人安心。
“好多了。”姜云婵终于停止战栗,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轻软的呼吸喷洒在谢砚耳侧,“再抱抱,就好了。”
姑娘娇音带泣,回荡在逼仄的山洞里,层层叠叠。
谢砚耳垂一烫,“哦”了一声。
目不视物的空间里,少年少女相拥,除了彼此的呼吸,再不闻其他动静。
洞外,村民来来回回寻觅,时间变得很漫长。
谢砚的鼻息全是她发间的清香,丝丝缕缕,让人呼吸不畅,心跳也乱了节拍。
他莫名局促,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肩头忽地一片濡湿。
姑娘的眼泪滑落,透过衣料,渗透他的肌肤。
谢砚懵然垂眸。
姜云婵缩在他怀里,也正惶惶然看他,“我是不是害死人了?”
姑娘濡湿的长睫上挂着泪珠儿,粉腮泪痕斑驳,少见的乖觉柔顺。
这一次,她是真被吓到了。
谢砚嘴角浮现一抹意味盎然的笑,“是哦。”
“啊!”姑娘一惊,梨花带雨的脸也藏进了他胸口,生怕被村民发现似的。
“还当姜大小姐有多天不怕地不怕呢。”谢砚无奈摇了摇头,指尖挑开芭蕉叶,透过缝隙往外探查。
一缕阳光照进洞穴。
“别!”姑娘摁住了他的手,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仰望他,“那妇人若抓住我,定会送我去官府,我会不会坐牢?或者会不会被拉去菜市口砍头?”
“亦或是那壮汉会不会变成厉鬼,找我索命?”
她越说脸色越白,自己给自己吓得腿软。
谢砚再多唬她一句,她能当场晕倒。
“笨兔子。”谢砚忍不住敲了下她的额头。
今日谢砚确实没成想会遇到这么一出杀人偿命的戏码。
不过方才那妇孺蹊跷得很,夫君受了伤,不第一时间找大夫,反而和姜云婵纠缠不休。
可见她夫君被冰块砸死是假,讹这傻姑娘的银钱是真。
此地常受战火纷扰,百姓穷苦。
姜云婵这样露富,别人看上她的家底实属正常。
可怜这傻姑娘没见过江湖险恶,轻而易举就被人蒙骗了。
“那些村民是故意受伤,想多讹你的钱,哪敢报官?”谢砚掀开芭蕉叶,打量四周无人,“没事了,走吧。”
他先行一步,走出一段距离,姜云婵却仍愣在原地,讷讷揉着额头,“就为了几百两银子,故意把自己砸得脑袋开花?”
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完全想不通。
谢砚调转脚步,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唏嘘,“大小姐可知一百两银子就够他们一家人五年衣食无忧了?
我听他们口音,约莫是北方来的难民,流离失所,生活拮据,你口中的‘就几百两银子’够他们全村老小保命的了。”
姜云婵瞳孔微微一震,她的一套桃花碗都不止一百两。
谢砚又道,“所以,我娘提倡轻装简行为的就是节省军费,让更多的银子流向百姓难民之手,就算不能,起码不加重他们的赋税。”
“原是如此。”姜云婵生在富贵江南,从不听闻这些,如今才后知后觉,“那我带的行李岂不是会加重他们的负担?”
谢砚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姜云婵默了下来,心不在焉被他牵着。
半晌,忽而拽了拽他的衣袖。
“要不……”她柳眉紧蹙,咬着唇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不把我的行李全都送回姑苏吧,我不要了!”
谢砚有些意外,眉稍一挑,“没想到大小姐还挺顾全大局……”
姜云婵:“不过我有要求!”
谢砚赞赏的话到一半,又生生凝在了嘴边,防备地打量她,“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我……饿了。”姑娘支支吾吾许久,窘迫吐出三个字。
早间光顾着哭了,午间又嫌火头军的饭菜不合口味不肯吃,好不容易费时费力做个冰酪也没吃上,可不就得饿了?
“把我爹准备的糕点给我留着,行吗?”
“远水哪解得了近渴?”谢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姜云婵,“吃这个吧。”
姜云婵掀开布包一看,里面放着一块干硬的饼,跟石头似地能砸死人。
“这是人吃的吗?”
“将士们都吃这个的。你要是不吃,可以送给流民,他们说不定还会千恩万谢呢。”谢砚作势要把饼收回。
“我吃!”姜云婵实在饿了,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住了干饼。
可饼太硬了,姑娘贝齿紧咬,拼命摇摆脑袋,饼没扯下来一块来,差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谢砚扶了她一把,“味道如何?”
“我吃不动。”姜云婵满脸哀怨望他。
那圆饼边沿上落了一圈牙印,却一点没缺。
谢砚忍俊不禁,揶揄道:“要不我咬碎了喂给你?”
“咦惹~”姑娘嫌弃地撇了撇嘴,与此同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天大地大,饿肚子最大。
姜云婵当真饿得心慌了,心内百般挣扎,将饼推到了谢砚嘴边,“那、那你咬给我吧。”
“这会儿不嫌了?那我咬啦。”谢砚弯下腰,张开嘴欲去咬饼。
姜云婵忙又护住饼,“你别流口水,我不吃人口水。”
大小姐还是那么有底线。
谢砚“噗呲”一笑,没去咬饼,而是拉着她寻溪流声去。
两人坐在溪边,谢砚用芭蕉叶舀了一汪清水给她,“把饼放在里面泡泡,就可以吃了。”
行军路上的干粮以轻便、好收纳为主,故而做得十分干硬,得泡发了才能吃,哪能真的硬咬?
姜云婵半信半疑依照他说的,把饼放水里泡了片刻,再咬下去。
麦香味和甘泉的清甜同时没入口腔。
她眸色一亮,“还挺好吃的!”
“好吃?”谢砚自知那玩意儿填肚子还行,好吃实在谈不上。
“好吃的呀。”姜云婵笃定地连连点头,“有点甜甜的,糯糯的,和糯米糍差不多。还有些回甘,比一品居的糯米糍还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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