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阵退缩并激怒唐芙,之后局势会如何?其实很容易推算:唐芙受辱必定叛离我,更想要泄愤,而我自然不能让他们打起来,于是当日我便遣暗卫回去叫奕清迅速撤回。这是第一步。
之后便是如何稳妥地归降的问题了。若我直接降了朝廷,那么作为叛军乱党,所有人下场都会惨烈,未郡也会被当成战利品而任意宰割,到时候军队肆虐,生灵涂炭,我断断不能容忍他们像对待越郡一般对待我的郡国。那么,如何才能让未郡平稳地融入这已然是一统之势的江山呢?”
“那就要……要让朝廷直接将未郡当成是他们的地盘才行。”苏倾想了想,答道。也就是省去暴力征服的那一步。
“对,”温容颔首,道,“这就需要兜一个圈子了。不能直接降朝廷,那就在其中寻求一个平衡点——利用什么才能做一个过渡,省去武力直接融入这一片江山之中?”他垂首与怀中的人对视,两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
“程绘。”苏倾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的两面摇摆的身份,作为过渡再好不过了。未郡若全握在他手中,就与被武力征服过的越郡是一个地位,到时候他若再归降一次,那么未郡就顺顺当当地随着他掌握的力量一同成了统一的江山中的一部分了。”
“差不多,”温容答道,“可这其中周转亦并非易事,最重要的是,要程绘自己肯帮忙,否则他降后,朝廷一样可以动未郡。我必须让他也有保全未郡的心思……这可以说是一个交易。在白颍的时候,我其实暗中与他会过两次面,达成了一致,我的交换条件是将未郡交给他助他得到唐芙。他必定答应的。”
苏倾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他怎么能暗中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时候时局尚是一片混乱,你是先知么?怎么知道……”
“我自然要处处先知,”温容笑了笑,道,“那时程绘程锦貌合神离,唐家军又在独立当中,一般人是以为四处混乱,但我知道内情,便也知道事情接下来发展的脉络。唐芙重归朝廷是早晚的事,而她归服,便要遵旨,嫁程绘,可她落败而归再接这圣旨,不仅毁了自己声誉,更毁了唐家军的地位,但不嫁,程绘难免再次对天子之位虎视眈眈。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要程锦娶她,这样一来使程绘死心,也挽回唐家军的地位。
这无疑是最聪明的做法,一来程绘会死心,二来唐家军回朝,他也无力再作乱。而我自然不会让她就这样得逞。我得先她一步。
我去凉州为你取玉雕之时碰到程绘的埋伏。我认出了玄尧。我并不意外程绘会花心思打探我下落,在他眼中我是玩弄了唐芙的人,他想要我性命。我与暗卫同他的人打了一场,离开之时我告诉玄尧唐芙回朝后定会向天子请婚而不会嫁他,若他想得到她,我愿以未郡助他。后来他便来见了我一次,对我半信半疑,只道若唐芙真如此,他便答应我。
后来等到册后消息一出,他的决定便也做出了。
之后我不问政事之类消息传出自然是为了证明未郡的混乱弱小,也让朝廷相信他是真的征服了未郡而非与我盟合,彻底抹掉未郡乱党的形象。
本来计划是他手握未越要挟天子将唐芙给他,之后他顺理成章地归服,未曾想程锦驾崩。这是天助我。新帝登基,事情便更好办,况且程绘与那小太子一向情同父子,他扶他登基,功过相抵之下,不需周折便能顺利交出手中权力而保全所有。
程绘得到唐芙,唐芙得到唐家军地位,太子得到天下一统,我得到未郡安宁。所有人皆是如此,有舍有得,终于被我摆正在自己位置之上,这盘棋便也完满了。”
苏倾听得有些晕,想了一会儿才理清头绪,又问道:“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伤是从哪儿来的呀?”
“自然是我那好兄长赏的,”提起他,温容嘲讽地一笑,“我在白颍陪你之时,一边与程绘周旋,一边用暗卫与奕清与舅舅联系,控制着未郡,将他扶上王位只是逼他当傀儡,为了我脱身。他心知自己受人控制,待未郡归了朝廷之后便要任天子处置,便不知好歹地偷偷说动了一个愚臣,说什么除掉我,再战朝廷,绝不归降丧权之类的话,今日暗中指使人来杀我。我本想留他一命,未曾想他倒先对我下手,还想将未郡搭进去,糊涂东西,”他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日后我也不必留他,知道我尚活着的人中也实在不该有他。这样也好,知道温均荣要动人杀我之时我便使了个把戏,令程绘以为他成功,所以日后知道我活着的人,便又少一个。”
先前要与程绘合作必须坦诚相待,所以他知道他会假死归隐。虽说程绘知道他不会再构成威胁,便大半懒得再去管他以后,可终究有隐患,但如今,便没有了。
“这样……”苏倾习惯性地绕着他的头发思考,喃喃道,“所以奕清哥哥被分到程绘麾下,会成为朝廷的一员大将,以后前途无量,顾丞相释权之后呢,有他儿子罩着,就能安享晚年了。”面面俱到,完美的棋局。
这家伙真的好厉害。这时苏倾竟已经想不起先前踏入这里的那份心情,只是有种他们从前在一起时那种熟悉的“得君在侧,万事皆如流水从容”的想法。看着身旁这个聪明的人,她心中又是一阵满满的安全感。恍然想原来一切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原来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到的,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柳暗花明,什么都是好的。
好像这个原本以为是地狱的小小牢房也因为那点微弱的灯光变得金碧辉煌。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
又想起了什么,勾着他脖子问:“那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
“我该做的都做完,后事也安排好,”他与她额头相抵,勾起唇角道,“只等你来‘自投罗网’,然后带你离开……我还暗中移了未郡国库中小半财物,以后用得着。”
“我们又不是没手没脚,不会自己赚么?”苏倾小声抱怨道。想想未郡那般富饶,国库里的一小半他们两个三辈子都花不完吧,可这样不劳而获有什么意思?
温容知道她会这么说,笑了一声,道:“我自然无需靠着这些养你。这些银子给西弗门。此次天下统一,江湖格局必将重整,他们没有了越郡这个靠山,要维护武林正义维护地位,没有超凡财力怎么行?日后的西弗门要做的事还有许多,我们去帮司徒瑾。”这也是早在司徒瑾回去的时候就与他商量好的。西弗门是最安全的地方,亦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这样。苏倾在温容面前总觉得智商受侮辱,这时候想了想司徒瑾才勉强觉得好些,又觉得兴奋无比:“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去西弗门当武师收徒弟?然后……和好多门派打交道?闯荡江湖?当大侠?!”
温容知道她必定喜欢的,这时候还是被她的一惊一乍逗得笑起来:“是啊,苏大侠。”
苏倾越来越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只是想想都兴奋得不得了,忍不住笑出来,兴高采烈回他道:“温大侠!”
温容顺势将她整个人捞到怀里,道:“怎么现在不说什么要我离开你的鬼话了?也不想嫁给别人了?”
苏倾才不在嘴上吃亏,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想跟我翻旧账?好,你不告诉我真相让我伤心那么久的事我还没计较呢,就算以前是不得已,我进牢房之后你故意看我那样难过都不早说!”害她矫情地表白那么长一串,敢情他都在看笑话?苏倾歪了歪头,在他开口之前继续质问,“还有,还以为我跳崖,失忆什么的真能刺激到你,没想到某些人根本没有乱了阵脚,装得那么伤心,实际上谋略是一点儿没含糊,反倒是我在患得患失,哼,现在还好意思怪我了?”
“我从前的伤心是不是装的你难道不清楚?”温容心说真是个没良心的,又敲了敲她额头,为自己辩解道,“可伤心是一码事,理智可不能失,这是……本能。”
其实理智也不是没失过,至少那一夜发生的事真是从未想过,大概要后悔一辈子的。幸好事后及时冷静思考,不然会发生什么还不知道。思及此,温容再次觉得有愧于她,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思绪却被她脆生生声音打断:
“什么本能?”这边苏倾丝毫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依旧不依不饶道,“是本性!你爱算计这就是本性难移。而且最讨厌的是爱偷偷算计,还连我都暗算!”她转眼想了想,道,“不行,我得罚你。”
“怎么罚?”看她这模样,温容觉得有趣,久违的温暖又回到身上,只觉心中满是安然。
苏倾把宫灯拿过来递给他,扬眉道:“背着我走。”
温容这才表情一僵,推脱道:“我、我还有伤呢。”
“你自己刚才说小伤,不碍事的呀,”于是苏倾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你从来没背过我!别想说这样背着会被别人看见,你既然打算好要带我走,肯定早都布置好了,我猜那些什么狱卒呀,宫门守卫什么的都是你‘死光’的暗卫,我不让他们瞧瞧骗我是什么下场怎么行?尤其是那个沾一身狗血给我装死的王八蛋!”
还真让她猜了个准。可真这么背出去,这显得他也太宠着她了,当着那么多暗卫的面,这种事……温容想了想,一脸严峻道:“其实伤得很重,尤其是背,还有……”
“不背的话,你就娶你的好下属冯云去吧。”苏倾直接打断他,径自站了起来。
温容权衡了片刻,觉得她这话是认真的,只能叹了口气咬牙站起来弯腰:“只此一次,我们扯平了。”
苏倾得意地跃到他宽阔的背上,不忘要求:“灯柄拿好,里面可是青黛。走快点,这地牢太阴森了。”
“知道了。”温容语气不情不愿,唇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感到背上的重量,他莫名觉得一阵温暖与踏实,像是将顶重要的东西牢牢握在了手心,这么想着,面前的路都变得亮堂起来,宫灯的昏黄却像是金光一般。
依她的话,快步登上阶梯离开地牢。
一走出那个阴冷的地方,光亮与清新空气便扑面而来。此时天空中正是繁星点点,清辉洒在这静谧宫廷中正是美不胜收。夜风凉爽,使人整个身子都放松惬意下来。苏倾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不忘对那个同为演技派的“狱卒”挥了挥手……那一刻,好像这辈子的苦难都到此为止。
星光太好,温容将灯扔下,把青黛递给背上的人,才继续前行。
直至很久以后温容都会想起那个夜晚,他打量熟悉的王宫之时,却觉得处处都是新的,处处都那么美好。好似第一次走进这样美的场景——星辰环绕的夜晚,隐隐泛着光的石路,耳边拂起长发的风,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无不令人想要将步伐放慢,再放慢。
多么眷恋背上令人安心的温度。
“你还想我背你走多久?”他微侧头问了一句。
苏倾轻轻笑起来,反问:“我想你背多久你就背多久?”
“自然。”
“那……你就永远这么背着吧。”
……
这夜,静谧空旷的宫廷中,满覆星辉的路上,长发略有散乱的男子步履坚定,满眼温柔愉悦。他衣袂微微飞扬起,与背上的人的衣裾交织缠绵,而他背上眸光清亮的女子唇角噙一抹微笑,不时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直将面上娇美喜色传至男子眼角眉梢。微凉的风拂过两人紧贴的身躯,一再绕着甫生了新芽的树打转,将春意四散到整个天地。他们面前,泛着微光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个交叠的身影在无边星光中渐行渐远,我们要讲的故事,也就渐渐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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