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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面馆——松雪酥【完结】

时间:2025-02-08 17:15:55  作者:松雪酥【完结】
  “多喜乐、长安宁、百岁无忧。”
  如此足矣。
  谢祁透过水波不甚明朗的倒影,看着沈娘子弯腰拾起了河堤上孩子们玩闹着燃放尽的烟火竹棍棒,装进了原本用来装河灯的空布兜里。
  他便也忙站起来帮她捡拾。原本他以为她是节省,想将竹棍和碎纸片捡回去当引柴,谁知沈娘子见他帮忙捡,便对他小声道:“汴河如今还这样美,不要被这些污了水。而且这些竹棍藏在草里,又尖利,这般随意扔在这儿,容易叫明日来河边浣衣或是摸鱼的人扎了脚。”
  她笑着:“收拾好了再回去也不晚。”
  谢祁怔怔望着她。
  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那鼓噪的心,像是树上的蝉。
  一日一日,与日俱增。
  后来观莲节过了,休沐也结束了。谢祁却有些记不清书院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好似闭上眼,总还能瞧见细碎流火摇动漫天星河的那个仲夏夜,瞧见沈娘子扶住他放灯的手,瞧见她笑意温软……
  似乎随着观莲节过去,宝元三年的夏日,也悄然过去了。
  等他忽然意识到时光倏忽而过时,天已入了秋。
  今年的秋萧瑟得很,不过两场秋雨,梧桐叶落,天便寒了。
  十月初三,今日一大早,虽说秋风凉,谢祁还是只穿了一身单的墨色窄袖短打衣裤,长发高束于头顶,布带勒腰,缠了护腕,利落得像是一枝崖上临风的松柏。他身边站着打哈欠打出了泪花的砚书,正站在沈记汤饼铺门口等沈济。
  沈济听他的建议八月去试了一场县试,果然落榜,但他回来也知晓科考的厉害了――最难的不是做题,而是连考三日,连睡觉都蜷缩在考房里,上茅厕不许关门,有厢军捏着鼻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哪怕有速食汤饼吃,在考场里也实在难熬。
  出了考场,他立马小病了一场,养了大半个月才止了咳嗽,沈渺立刻着手要给他寻个武馆摔打摔打身子,否则日后真要下场考试可怎么好?
  谢祁正好又到沈记吃“老燕州羊肉拨霞供”,听见沈渺这般说,便自告奋勇,来当济哥儿的这个武师傅。他每日带着沈济绕内城墙跑一圈,再练站桩,随后打一遍“吕真人安乐法”――这是早年一位道长所创健体拳,很有强身健体之效。
  沈渺自然无有不应。
  “咯哒”一声,门内传来了门栓卸下的声响,随后门板也卸下两块。沈渺探出头来笑着与谢祁打招呼,顺带将济哥儿推了出来:
  “九哥儿一会儿也回来喝汤,今日熬得鸭血米索汤,还切了些鸭肠碎、鸭肝丁进去一起熬的,可鲜了。”
  砚书困得东摇西晃的身子立刻摆正了,道:“奴与九哥儿一定来!”
  目送三人跑远,沈渺干脆把铺子开了,天气冷了,来吃汤饼的人与日俱增,烤鱼仍旧很受欢迎,烤鸭倒是几乎变成了外食,大伙儿更爱买了,提溜回家里,一家人烤着火吃。
  这段日子正值秋收,这是一年一度最大的事。官家做表率亲自下御田刈麦,官员胥吏也为了劝农收税连轴转。平民家里有田地的要回去督农,粮商要下乡屯粮,棉花商更是一处处州府收棉花。没田地的也不清闲,开始收自家门前屋后菜园子的豆角,刨花生,还要日日上山砍柴,开始囤积冬日的柴火了。这时不仅大人忙碌,连孩子都得携壶浆拎箪食来往田间地头,帮着晒谷子、收谷子。
  国子监、辟雍书院以及其他私塾都放了“秋假”。
  大宋的学堂不论官学私塾都不是放“寒暑假”,而是“春秋假”,春日播种只放十五日,秋收则关系一家一国下一年能不能吃饱,这刈麦割稻、拾棉花的活又重,便一口气放五十日。
  如孟三之流,家中有良田,算是小富的人家,这时也都回了乡下,往日里瞧着有些体面的书院学子,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都换上了旧衣裳,与家里长工一起,帮着自家阿爷阿奶抢收麦子。
  但是谢祁、宁奕与尚岸这样的士族人家,放了假便清闲了,
  他这才能日日往沈家跑。
  谢家家田多,但佃农与田奴也多,远房族人亲戚也多,自然轮不着谢祁下地。反倒金秋送爽,庄子上红枫极美,湖上残荷也别有一番意境,郗氏已带着十一娘、太夫人去城郊小住了。
  唯独谢祁义正言辞借口要教沈济习武,人不能无信,所以不去。
  郗氏幼时孩子管得严,得儿女大了些便懒得事事过问,一味拘着这不许那不行的有何意思?人都大了,长了腿,难道不许便不会翻墙了?
  看看三哥儿以前翻墙多利索,翻得脚下功夫都练出来了,一蹦三尺高,寻常墙头都困不住他。
  因此,她也随九哥儿,并不管他是去沈记当账房也好,伙计也罢。
  总归是他愿意的。
  说起三哥儿,郗氏又想起了谢x从秦州送来的家信,心底又喜悦又好笑。
  这家信一展开,开头,这不着调的便写道:“阿娘亲启:久未通书,至以为念,叩请福安。儿这一路,说来阿娘一定不信,九哥儿不在身边,儿竟乘船顺风顺水,乘车路途平坦,这一路几百里,连一个蟊贼都未曾遇着,如今已平安到了秦州,真是奇也幸也……”
  好事成双,谢x平安到了秦州,幽州的汤饼作坊也传了信来,说是作坊已落成,郗家的制饼匠人已照着沈娘子的方子做出了第一批汤饼,先已送往居庸关长城上日夜戍守的边军将士手中。
  郗氏看完信,侧头望着窗外,笑叹了一声:“也算赶上了。”
  汴京城中黄栌与银杏才开始飘叶,居庸关却已下了今年头一场雪了。边关苦寒,不知今年秋冬,他们据守边关,是否也能因此过得好一些?
第63章 汤饼作坊
  关山连绵, 千山一白。
  十月本应是秋意尚浓之际,但居庸关因地势高拔,竟早早迎来了今岁第一场雪。风裹挟着雪霰, 簌簌扑进了丁号烽火台中, 风声从砖石缝隙间挤过,挤得变了调子,呜呜咽咽个不停。
  居庸关上这烽火台,扼守要冲,戍卒一共有八人, 领头的是校尉陈忠,他是郗老将军手底下的小兵, 前几年辽人饿疯了来掠边,他胆大冲锋, 立下“陷阵”之功,瘸了腿,但也被郗氏的长兄小郗将军提拔为校尉。
  之后便被遣派到了居庸关,日日守着这段烽火台。
  天色已昏暗得瞧不出时辰, 他领着手下戍卒刚结束了一趟城下巡防,人人冻得死狗一般,身上早已被雪水浸透, 哆哆嗦嗦地回来后,赶忙将身上的沉重的甲胄换了,穿上补丁叠补丁的旧棉衣, 升起火盆来。
  戍卒们瑟缩着围坐一团, 此刻歇了下来,才发觉手脚都冻得发麻。吴大紧了紧身上破得露了棉絮的衣裳,一边求身边针线好些的袍泽帮他缝补缝补, 一边抱怨道:“今年这鬼天气,才秋末便能冷成这般模样,前俩月还热得狗伸舌头,如今说下雪便下雪了,我这浑身骨头都快被冻散架了。”
  另一个叫李十的回来还没缓回来,身子不住哆嗦呢,接话道:“今年冷得太早了,咱们大营里发棉衣的都还不曾派人送衣来,到了夜里可咋熬啊。”说着,忍不住将双手凑近炭盆中,却因一日长久的汗水和雪水浸泡,往年的冻疮竟复发了,稍一受热,便是一阵刺痛,他又忍不住 “嘶” 了一声。
  陈忠也脱下了头上所戴兜鍪,卸下两侧鼠毛护耳,随意抹了把脸:“之前天阴了这么些日子,我便觉着不好,料得必有雪至,一早已遣飞毛驰书返幽州,想来很快会有消息。”
  李十这才发觉,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的飞毛不见,原来是叫送信去了,他不免又开始为他担忧:“这么大雪,飞毛也只穿着夹衣,苦了他了。”
  飞毛是居庸关丁号烽火台戍守的八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才十七,还是个杂胡混血。他身世也奇,爹是辽人,娘是曾被掳走的汉人边民。听闻他娘死后,他受不得亲爹的打,便逃了。前两年他冒死越关投宋,本要被当奸细处死的,结果他一连说出了十好几个辽兵在关外窥伺大宋的地窝子哨点,立了大功。小郗将军便做主将他保下了,上书回汴京,得了官家许可后,便升他任了承信郎一职,命他戍守长城。
  听闻当年他领着宋军去捣辽人的哨点,头一个去的便是他爹所在的骑兵小队,他亲眼看着自己亲爹破口大骂,狼狈不堪被宋军押走,一滴泪都没掉,只是一个人走到茫茫荒野,挖回了他亲娘被丢弃的骸骨。
  他将母亲的遗骨紧缚在后背,一路背回长城之内,寻了个漫山遍野都开着山杏花的小山坡,重新葬了。
  飞毛因跑得快,还能双手离缰站立骑马,又不想再用辽人的名,便叫李十几个袍泽给他取新名字,结果这些大老粗们压根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争执了半天,觉着他跑得像飞毛腿一般快,便管人叫飞毛了。
  他也不嫌弃,自打回了大宋,他便乐呵呵的。
  李十的话音刚落呢,远处便响起急急的马蹄声了。陈忠立马握紧佩刀,警觉起身查看,从烽火台中狭小的箭洞探出头去,才发现远处一队冒雪而来的车马,正在凄迷的风雪中飞速接近。
  吴大沉了脸,架起了连弩。
  等跑近了,陈忠才松了口气,摆摆手让吴大松开机括――那打头跑得飞快的人,穿着宋军的甲胄,背上绑着大宋的五色旗,上头还绣着个大大的“郗”字。
  在居庸关,士卒们或许连自个的名字都认不得,但这个复杂的“郗”字却死也不会忘。
  “是飞毛回来了!他这回厉害了,竟能从军资库那些铁公鸡手里抢了这么一大车回来呀!”李十也瞧见了,喜得蹦起来,也不嫌冷了,忙下去摇开城关的门。外头没一会儿已积雪盈尺,飞毛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还罩着鞣制皮革与铁片交叠铆合的甲胄,却还是被雪覆成了个雪人,进得长城高台,睫毛上都凝着冰霜。
  他冻得呼哧呼哧喘气,扶着李十缓了好一会儿,才扬起脸笑:“李哥,我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李十皱起脸,“营里的庖厨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又是馕饼吧?”顿了顿,又忽然面露期待道,“难道你抢来了马奶?若是有马奶喝,倒也不差。”
  长城这么长,在上头戍守的将士也有成百上千人,如马奶这样有数的东西,能不能分到,一要看自家校尉的脸面和人缘,二要看弟兄们能不能打得过其他烽火台上的袍泽。李十想到马奶便觉着一阵心酸,可怜他们这八人,大多都是擅射箭的瘦子,叫隔壁戌号烽火台那生得比门扇还宽的黑豕一撞就能飞老远,抢马奶之战已输了一整年了。
  “比马奶还要好!”飞毛似乎已经在大营里饱餐一顿,说着都在咽口水。
  李十不免好奇了起来,心里痒痒,嘴上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瞧你那样儿!没见过世面!”
  “你一准也没见过!”
  没一会儿,下头果然响起了扣关的声音,李十忙又开始奋力摇动粗大的吊臂,那些送辎重的弟兄追不上飞毛,赶着他的身影赶得好悬没跑死在路上,他们大口喘气,将拉来的冬衣、炭以及够八人吃用一月的粮食装在一只只大箩筐里,顺着木齿轮上的绞绳,吱呀吱呀吊了上来。
  之后又冒雪往前面的烽火台去了。
  李十等人接力,将箩筐一只只运到狭小的t望塔上,先开了一箧,里头果然是一批厚实冬衣与皮毛坎肩和帽子,还有钉了鞋钉的毛靴子!李十两眼都亮了,摸着这些衣料都不舍得撒手:“真是神了,求什么来什么!呦,摸起来还像是新棉呢!这回飞毛又立大功了!”
  陈忠笑道:“记他一功!今年咱们又不用挨冻了。”
  飞毛把盔甲卸了,风雪如刀,他满脸冻得通红,一进了温暖的地方,脸上立马裂出好几道血口子,他满不在乎地将血一抹,随便拨了点火盆边上的草木灰把血止住,还得意洋洋:“为了抢这批新棉衣,我差点没被黑豕那胖子一屁股坐死!今年戌号的人也来得早,好悬没抢过!”
  吴大咬牙切齿:“天一冷,各台都派人回大营里催粮草,戌号的蒙校尉奸猾,每回都派黑豕去!可恶,仗得黑豕生得高大,他们每年都能喝马奶吃上奶豆腐!一冬过了不说掉膘,指不定还能养出二两肉来。”
  不过他们好歹有飞毛,飞毛骑马飞快,哪怕遇上暴雪也不迷路,时常能抢先。军资库里如新棉衣、马奶之流的好玩意儿必须得派人去盯着,否则,自家烽火台便只能穿旧棉的,好的都叫别人挑去了。
  比起马奶,飞毛每回都选择替他们先抢棉衣。
  “怎么还多了一箩筐,飞毛今年真是厉害了啊,这是什么?”李十已经迫不及待换上厚实的棉衣了,看边上还有个巨大的箩筐,不由好奇地凑过去看,“你不会真的抢过黑豕,弄了这么多马奶砖来吧?”
  “你瞧瞧呗。”飞毛故意卖关子,抱着胳膊不说。
  陈忠走上前,掀开盖一瞧,里头装得东西倒有些稀奇古怪,油纸裹着一块块圆形的油炸干汤饼,另外还有些陶罐,有些罐里是烤干的杂蔬碎,有些罐里是凝固喷香的膏脂肉油,里头似乎还能见着肉块!还有些罐子装满了磨成粉末的干姜茱萸,一掀开便辛辣扑鼻,熏了他一鼻子,痒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听见陈忠直打喷嚏,李十他们也围了上来,一瞧都傻眼了,面面相觑,将汤饼、罐子翻来覆去瞧,也没瞧明白。
  直到陈忠眼尖,从背篓底部发现了一张带字的图画,这八个人愣是凑不出四个字的大老粗们,不由好奇地伸长脖子,头碰头地围拢在一块儿看这图上画的画。
  第一张是个冒烟的茶壶,旁边写了俩字,不认得。还是陈忠努力挣扎着辨认了一下,说:“好像写得什么水。你们瞧这不是水字!咋回事,你们水也不认得?”
  众人摇头,不认得。
  飞毛这下N瑟了,昂着下巴走过来说:“不懂了吧,那是沸水俩字!”
  第二张是将那干汤饼放碗里,再抓一把碎蔬丁、挖一块油膏,又写了四个字,这下陈忠也讲解不了了,太难了这什么玩意儿。飞毛更N瑟了,指着字道:“这是写的沸水冲注!而且水一定要没过汤饼才行。”
  李十奇怪了:“你就去了大半日,怎的学了那么多字?”
  飞毛道:“我聪明呗。”
  吴大翻白眼:“还用得着问,他哪儿是认得字啊,这小子吃独食,指定在大营里已经把这什么沸水汤饼吃过一回了!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第三张,拿个盘或是碟将那碗盖上,数至二百数。
  第四张掀开搅合,成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便能吃了!
  大老粗们又猛地一仰脖,瞪大眼:“这样拿水一浇,等一等,就能成热汤饼了?真有这么奇?”
  飞毛嘿嘿地指着他们:“没见过世面了吧?”
  被陈忠伸腿踹了一屁股。
  于是大伙儿便让飞毛教他们怎么弄这沸水汤饼,吴大赶忙去下头抱些牛粪。长城上有积薪的传统,毕竟若是突然遇上什么祸事,他们要立刻点燃烽火向幽州预警,这是如武器兵械一般要日日检视之物,决不能有半点差错。
  戍卒们春夏日里便会开始囤积柴炭,幽州城里定期也会送来,他们还养成了与辽人一般捡拾晾晒牛粪马粪来当柴烧的习惯,平日里倒是不缺柴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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