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眼部的朱红将他的眼珠衬得黑而幽深,一如当年。
眼中是她,囚于这方寸之中的她。
第20章 蛇面
如果给凌迩一次机会, 她绝对不会在那个睡不着的夏夜偷偷跑入禁地,在推开那扇快要破碎的门之前切断好奇心,立马回家。
可说不定, 正值叛逆期的少女会把警告当成行动指南, 义无反顾地朝深渊行驶。
那个夏夜,空气是冰凉的。凌迩大着胆子站在门口,门后是辉煌灿烂的壁画,烛火盈盈, 墙壁上的金饰耀眼逼人。可坐在上首的人更加夺目, 凌迩在那一瞬晃了神, 竟出口搭话:“你睡不着吗?”
他抬起了脸, 玄色的面具涂着野蛮狂放的彩绘, 将上半张脸完全罩住,只留出漆黑如墨的双眼。烛火暖不了他的眼底, 冰冷的视线让凌迩瑟缩了一下。
他白玉一般的手指搭在扶手上, 宽大的袖子牢牢遮住了手腕, 浅色的唇忽然扬起了一抹笑。
宛如冰雪融化,刚才的寒冷一扫而空。
少年的声音低柔沙哑,宛如缠绵在一起的音节, 每个都极尽暧昧,他温柔回应:“对呀,你呢?”
他是安滕,居住在禁地的安滕。
没有朋友的安滕。
可怜的安滕。
他说自己从不被允许踏出这个地方一步。
凌迩听了很是同情, 此后经常偷偷跑来看望他。后来凌迩才知道,那也不过只是安滕为了骗取她的感情, 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
温柔的模样只不过是他的t伪装。
可凌迩并不在乎。
那个暑假要结束了。
她计划了一场逃亡。在八月末的一个午后,她温声安慰少年, 许下终身约定,后脚义无反顾地乘上了通往城里的巴士。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凌迩竟然升不起一丝感触。也许是她已经长大了,而安滕依旧停留在久远的过去之中。
他仍然是少年模样。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模模糊糊知道,安可能不是人类。他会找来一些对于现在来说匪夷所思的东西,依然用竹简写字,冬天会特别怕冷……
但远不如现在来得直观。
少年的背影在烛光中拉的很长,墙壁上庞大的黑影像是怪物般影影绰绰。
血滴从他的手腕和脖颈处滑下,滴在地砖上,很快在凹槽中积蓄起来。悬在房梁上的线将他变成了桎梏在此地的木偶。
血色染红了凌迩的衣角。
安低笑:“你在怕我吗?”
凌迩沉默不语。
从苏醒的那一刻,她就挣扎着将手腕上的锁链弄掉。她比较瘦,手铐宽松,也许可以强行挣脱出来。
“阿姐,”他的嗓音低哑温和,亲昵无比地将她的手指包在自己掌心,手指贴在她手腕留下的血痕上,“看,你都受伤了。”
凌迩抬眼。
“你要我怎样?”她说。
凌人的桃花眼中不见往日的柔情蜜意。
少女时的凌迩乖得不像话,每次见他都眼睛都亮得像星星。外面的世界打磨了这块宝石,她变成了他看不清的模样,依旧温柔随和,他的任何动作都像是往高得不见底的悬崖投下一块碎石,得不到任何回响。
安滕将她抱了起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明明是神庙,却非要砌起石阶,台阶是九的倍数,整整十八层,放在上面的椅子也雕刻金龙,倒像是人间帝王的王座。
安不喜欢这个地方。
系在身上的红线放松,勒入皮肉的伤口仍然淌着鲜血。
他俯下身,捧着凌迩的手,放在了唇边,“我记得,你之前破了点皮都会哭。”
凌迩顿了一下,说:“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对于安来说毫无用处。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也许早已经历过无数个凌迩。
可对于凌迩来说,八年又太过漫长,她熬过一个个月圆之夜,终于走出了阴影,返回了原来应有的人生。
她露出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微笑,“让我离开这里,好吗?安,人要向前看。”
不知是谁将她绑到了神庙,但村总共也才几百人,去除没有能力作案的老人小孩,嫌疑人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他一定有求于安。
凌迩知道,自己背叛了安,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肯定免不了吃些苦头。
“嘘。”安将手指竖在她的唇间:“我不想听你说这个。”
他的双唇是冰凉的,贴在凌迩的伤口上,濡湿的舌尖沾满鲜血,一寸寸从磨破的软肉上滑过,被血液沾染的地方,恶毒地用舌尖碾压,迫使她发出破碎的痛呼声。
这是诅咒,阿姐。一定也要让你尝到被摧折心肝的滋味。
他的吻一寸寸往上,睫羽颤抖着,亲吻她的指尖。
古朴的面具贴合着他的轮廓,眼睑附近的金粉仿佛也掉入了他的眼中,一双幽深的眼闪动着盈盈的水光。
血是艳丽的红色,将他没有血色的唇角也染上绮丽的色泽。
他喟叹般用手指蹭着凌迩的面颊,被她打掉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回来了,这次就待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哪里都不要去。”他语气轻柔,带着一股执拗的疯狂。
凌迩的长发凌乱,与他的交织在一起,远观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她将手指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安随肩膀滑落的发丝掉进了她的手中,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缠绕。
女人幽深的眼神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纵容地任由他在身上捣乱,哪怕扯痛了她的头发,凌迩也只是发出类似猫叫一样的轻呼。
“我能去哪里?”她抬手将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感受到手下的起伏,少年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
凌迩微微勾起嘴角:“我不就在这里吗?”
女人的神态从容无比,像是在包容一个吵闹的孩子:“我就在这里,我已经回来了。”
安抿住唇角,厌烦说道,“你心里没有想跑的意思?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凌迩是他颇为喜欢的一件玩具。爱情是他最嗤之以鼻的东西,而那个天真的少女居然还眼巴巴地期望能够得到他的回应。
安生来尊贵,从锦绣窝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多年的囚禁之中也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他献上想要的东西。也许是傲慢惯了,当初发现凌迩居然还有胆子逃跑,让他恼火无比。
“对。”凌迩放缓了声音:“我已经对你毫无用处了。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安:“……”
他恨恨地看着凌迩:“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装可怜是没有用的,我不会放你走。阿姐,你打得真是好算盘。”他又放轻语调,“外面有什么好的,你以为那些人都是真心对你的吗?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吧。”
他将挣扎的凌迩按在自己怀里,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他的下巴抵在凌迩的肩上,笑声诡谲,宛如蛇在耳边沙哑低语。
“你还走得掉吗?”
腥甜味从他的衣袖染上凌迩,仿佛吸入一口浓郁的血雾,潮湿的空气搅得她想咳嗽。
凌迩忽然发狠,攥住他的头发,听到安吃痛的嘶气声,才放轻了语气:“原来你也会痛呀。”
“阿弟,当初想把我生剖了做陪葬的人也是你,现在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软话?”
八月中,她听到族内有名望的人山祭事宜。山祭是村数一数二的大事,甚至比过年还要隆重。
以往的山祭都会选出装扮成神女的适龄少女,由四个脚夫抬轿送去神庙,效仿神女舍身镇压恶堕蛇神的壮举,这一年她刚满十八岁,不出所料,神女一职会由她担任。而那天,她却听到了有人说――蛇神想要活祭。
――是吗?那么得好好和凌二商量了,他们家就一个闺女。
――蛇神想要,他们还能反抗?死就死吧,那个丫头成天想往外跑……
“阿弟,我才是那个应该难过的人,应该现在就恨不得一刀捅死你的人。”
凌迩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你现在还没出息地对我有反应,真的是还留恋我的身体呢。万一我想对你做点什么,那就糟糕了呀。”
安的眼中翻出几丝怒意。
他们凑得很近,凌迩甚至能一根根去数安的下睫毛。下手有些太狠,少年眼中的眸光破碎,浮上一层雾气,被衣衫挡住的蛇鳞如潮水般起伏着。
他没忍住,咬上了凌迩的唇。
明明凌迩才是被强迫留下的,却比他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凌迩的唇瓣擦过安的下巴,温柔地回应他莽撞而青涩的吻,女人乌黑的眼眸停留在他喉咙处的伤口上,终于泄出一点残忍的笑意,将他推开。
“安,放我走吧。”
安紧紧地抿着唇,“你走不掉的。”
“从你回来的那一刻,已经太晚了。”
安的手指从面具上划过,指甲几乎扣入凹槽之中。
“阿姐,他们已经将你送给我了。又怎么会放你走呢。”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不为所动的冷漠,一挥衣袖,重新将凌迩捆住。
轻薄的布料被他的手指撩起,腹部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他看着蜷缩在脚边的凌迩,视线意义不明地从她曼妙的曲线上划过,深绿的瞳孔兴奋地放大,声音浅浅地带着笑:“你还不知道呢,真好。”
他站起来,修长的身躯投下可怕的阴影,石板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有鳞片刮过粗糙的地面,无数密密麻麻的声音将他们包围。
英姿勃发的少年人穿着满身珠玉,仿佛整装待发准备春猎的贵族穿越了前年的时光站在她面前,怜爱地把玩着她娇小的手。
“阿姐,你还是成为我的祭品了呢。”
第21章 蛇面
凌迩错过了某些重要的讯息。
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被她忽视了个彻底。
葬礼上的人全都带着悲伤的表情, 穿着相同的黑色衣服,在回忆中重重叠叠的人影,逐渐变成模糊的面孔。
头疼。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雪白的双颊染上点点粉色。
春寒秋冻, 她贪凉,天气刚转暖就换上了轻t薄的春装。石砖比初春的冰面还冻人,她的身体有点吃不消,很快手脚就变得冰凉。
“在外面看起来也过得不怎么样啊。”安意义不明道。
“没办法的。”凌迩回答。
他嗤了一声, 解下自己的外袍, 扔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身上是温凉的, 衣服内侧也被烘得没有半分温度, 凌迩不扭捏, 接过衣服,费力地用着被困在一起的双手, 把自己包进了衣服里。
安的神色有几分怔忪, 很快又笑了起来。少年清朗的声线好像在宏大的神庙之中响起了回声。
他声嘶力竭地宣泄着自己的快意, 又安静下来,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阿姐。”
“阿姐、阿姐。”
“凌迩。”
“阿姐。”
他把人抵在了坐椅上,膝盖欺入她的双腿之内, 双臂的肌肉贲张,又控制着力道,恰好让她感受到疼痛。
细长的舌尖已经缠上了她的舌头,分叉的蛇信舔着她的上颚, 逼迫她专注于沉沦这个吻。他在她的口腔内肆意妄为,尖锐的牙齿咬得她的下唇又开始流血了。
他想要什么, 凌迩就给什么。
她被堵得几乎窒息,只能央求般扯着他的衣袖, 求他慢一点。
安身上有股淡漠缥缈的松香。常年待在庙内,香火的味道几乎浸透到了他的骨子里,传染力十足,凌迩只是披着他的衣服,身上已经染上了他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安兴奋无比,手握住她的腰,想要她更加向前贴近他。
基于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和悬殊的力量差距,凌迩敏感地感觉不妙。
安的吻更加迫切,躁动的因子随着逐渐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流窜,衣衫下的鳞片密密麻麻,锁骨处敞露的咒文逐渐消退,衣衫下的鳞片很快覆盖了上去。
凌迩几乎快要忘记了敷衍安,手指碰到了他的鳞片之上。
“这是……”
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明明刚才还亲得很动情,现在却翻脸不认人。
两人的嘴角还有银丝粘连,安一碰,啪嗒掉在了凌迩的大腿上,泅出一滴深色的水迹。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安的紧紧抿着唇,并不想解释什么。
而恰好,凌迩也没有想要追问的意思。
她笃定自己会马上离开这里。
安的态度说不上友善,但也不是马上就要了她的性命。
她知道八年前可能只是他的一番气话,那时候他经常莫名其妙发脾气,凌迩纵容着,也觉得没什么。安和她的前程相比,根本无关紧要,所以她离开了。
说到底,安的脾气既天真又任性,尤其他还惦记着她,找个机会逃走,并不困难。
既然他并不想要她死,那么一定会有人给她送来食物和清水,甚至是别的生活用品。那时候,这座像是囚牢的神庙就一定会被外界打开。
到时候,她就能离开了,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到底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安更加暴躁易怒。
他躺在椅上,衣衫不知何时有几分凌乱了,呼吸深深的,像是即将喘不上气来一样,皮肤染上了一层漂亮的红色,连玉般洁白的下巴也沾了一点粉,他咬着牙,似乎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嘴唇被咬成了烂熟的红色。
凌迩送上虚假的关切问候:“你还好吗?要擦擦汗吗?”
她的视线在触及他手里紧攥着的那方手帕时,视线有几分惊疑不定:“你怎么还留着?”
这是她小时候的女红作品。她在刺绣上的天分只能算得上是马马虎虎,勉强绣出了一丛合欢,还没来得及拿出去卖,就不见了。没想到是丢在了这里。
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失焦了,牙关紧紧地咬着。
他现在分心,没准会答应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凌迩温柔地劝说:“你先把我放开,我帮你擦擦汗。”
安转过头,眼中映出她的身影,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你有这么好心啊。”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你要是不好心,怎么会愿意总是往我这里跑,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呢。”
他爱她,又恨她。
蛇的情绪总是阴冷的,就算他不想,现在也只想把她整个吞掉享用,从前的爱意化作污浊的欲望,只想把她缠绕绞死,做一对野鸳鸯才好。
安的语气恢复了轻快:“那我松开,你过来,帮我擦汗。别想着跑,你跑不掉的。”
束缚手脚的绳子松了。红色的线一圈圈掉在了地上,又很快飞至他的掌心。
安把玩着手里的线,冷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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