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定春十分愧疚,他牵过她的手,正色道:“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
待吃了一些蜜饯,喝了一些热水后,薛芝的身子总算是舒坦了些。
盥洗毕,她独自一人在屋中,坐在案桌前,仔细想着这几日的事。
叔父说过,有厉鬼的时候,她袖中的符咒会发烫。
今日符咒发烫时,有那女鬼,这倒也说得通。
可是之前也有一次,在席上的时候,袖中的符咒也莫名其妙发烫,可那时,她并没有看见鬼魂,这是什么缘故?
屋子里刮起了风,薛芝转头看着窗外,可窗外无风。
她低头垂眸,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袖。
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飘在空中的女鬼,冷静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女鬼断了右臂,她飘在薛芝身前,张了张嘴:“嗬——嗬——”
她一张口,便有发黑的血滴落,带着浓重的腥臭味。
薛芝皱眉,她想了想,起身去寻来纸笔:“可会写字?你……”
她看着女鬼的左臂,一时哑然,手里的纸笔显得有些多余。
“嗬——”女鬼飘至古琴前,朝薛芝张嘴:“嗬——嗬——”
薛芝走到古琴前,她低头看着古琴,眉心微蹙,她思量片刻,抬头看着女鬼,笃定道:“你生前善琴。”
女鬼忽然流下两行血泪,怨气翻涌得厉害,一张惨白的脸更是可怖,屋内明明烧着地龙,可薛芝还是觉得后背凉得厉害。
她往后退了两步,故作冷静:“你想让我替你报仇?是也不是?”
屋内忽起狂风,珠帘被吹得噼里啪啦,女鬼忽倏地暴起,怨气横生,她眼眶里不断流出黏稠的血泪,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薛芝,嘴里不停发出“嗬嗬”的声音。
忽然,眼前一片黑暗,屋内暖香不再,只有冰冷腥臭在蔓延,薛芝死死扣住手心,她按捺住心中的惧怕,闭上眼,试图静下心来。
渐渐的,暖香复来,冰冷腥臭不再,似乎屋子里的风也停了,不知等了多久,薛芝缓缓睁开眼,谁料——
一张青黑的脸突然贴近,浸满鲜血的眼眶,空荡荡的眼眶,血痕斑驳的脸上还有蛆在啃食,那张血盆大口在不停的开开合合,依稀可以从嘴型判断出她的话语。
“救我!救我!”
…
“啊!”薛芝猛然睁开眼,一脸惊骇,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案桌后。
丹书走了进来,问:“奶奶,怎么了?”
薛芝胸膛起伏得厉害,她转头看了看窗外,见外边儿还是阴沉沉的,便问:“几时了?”
“申正二刻了。”
丹书见她面色不太好,便递去一盏清茶:“再过一会子,便要开夜宴了。”
“罗定春回来了不曾?”
“回来的路上了。”
“奶奶……”丹书试探问:“奶奶是做噩梦了?还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奶奶了?”
薛芝放下杯盏,吐出一口浊气:“你替我去查个人。”
“凭奶奶吩咐。”
“擅琴。”薛芝想了想,补充道:“过世了的。”
丹书微哂:“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急什么。”薛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她右眼附近有一块指甲大的红色胎记。”
丹书:“奶奶不用去查了,奴婢知道这人。”
薛芝诧异:“你知道?”
“奶奶说的应当是城南长鸣巷澹台家的娘子,单名‘雯’,她擅琴,一双纤纤玉手在京师是出了名的美,她于三个月前病故,但关于她的传闻,却没有消减。”
薛芝双手环胸,往后一靠:“说说看。”
“听说这澹台雯性子尤为刚烈,澹台家虽是商贾,却是十分富裕,将她养得不错。四个月前,她与一位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相识,她看重学子身上的品性,索性表明了心意,学子无心情爱,故此婉拒。澹台雯却死缠烂打,遭到了学子家中人的抗拒。”
“一日,澹台雯竟给学子下了药,躲去了学子的床榻上,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岂料此事被人揭露宣扬了出去,澹台家颜面尽失,家中生意也一落千丈,澹台雯的母亲受不住邻里羞辱,服药自尽,澹台雯大受打击,上吊自尽,随她母亲去了。”
丹书说到这儿后,便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为何说关于她的流言一直未曾消散?因着她死后,往日和她有过大大小小龃龉的人,竟都死于非命,死状惨烈,如今外边儿市井之间都在传这事儿呢,都说她做鬼了还要祸害人。。”
末了,丹书啧了一声,摇摇头:“人都死了好几个月了,却遇着这么个事儿,真是……”
薛芝听完,眉头紧皱,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大爷回来了。”帘外传来小蛮的声音。
丹书退了下去。
罗定春进了屋来,眉心带着倦意,他朝薛芝走近,站在椅边,弯下腰去,作势要搂她。
薛芝忙伸出手去,抵着他的胸膛,不满道:“别碰我,快去洗洗,你身上臭。”
罗定春快要被她气得笑出声来,他直起身子来,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才看着她,神色无奈:“我今儿哪里都没去,只是进了一趟宫而已,没让谁近我的身。”
薛芝随意拿起一本书,哼了一声:“那也不行。”
她忽而又将书放下,转头打量他:“我可得立个规矩。”
“今后你凡从外边儿回来,若没盥洗沐浴,没有换衣物,不得碰我。”
她语气霸道得很:“若你碰了我,晚上便睡书房去吧。”
罗定春瞧着她,只是笑。
薛芝被他看得有些恼了,将手里的书砸了过去,瞪他:“你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儿还是有花?呆子,呆子。”
罗定春接住她砸来的书,眼中笑意更深。
她曾经还是薛芝时,二人偶有交集,那时她话又密,他话则少,每每得不到回应,她便叉着腰,瞪着一双丹凤眼,凶巴巴地骂他:“呆子!憨货!”
“我与你说话,你听到了不曾?”薛芝当真有些恼了。
罗定春将书轻轻放在桌上,看着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薛芝刚冒上来的火便熄了下去,她嘟着嘴重新拿着书:“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沐浴盥洗,一会子就要开夜宴了。”
罗定春见她粉腮桃面,格外娇憨灵动,一时没忍住,便倾身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然后再飞快离开。
薛芝恼极,她抬手就将手里的书砸向他后背:“罗定春!”
除夕夜宴开。
薛芝坐在席间,一边是罗定妍,一边是裘氏,她看着桌上这些人,心情郁郁。
薛府如今怎么样了?
她一时出了神。
母亲上回说,要从旁支过继一个过来,眼下如何了?叔父如今回京了,想必也会带着清亦在薛家过年。
薛家就她一个女儿,再没有旁的子嗣,她死后的这几年,每年过年父亲母亲都是如何度过的?
想到这儿,薛芝眼眶有些发热,她怕旁人看出什么来,便连忙垂下眼眸,假借喝水动作掩盖情绪。
“嫂嫂。”罗定妍仰头看她,见她眼中水光晃荡,便好奇道:“嫂嫂怎么了?”
薛芝放下杯盏,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没事,是菜有些辣了。”
“夫人!夫人!”有人忽然跑了进来。
席间的人都看了过去。
二房的戚氏不满道:“有话就说,这样慌里慌张的,成个什么样子?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治家不严,疏于管教。”
来人是个婆子,是裘氏院儿里的婆子,她理也没理戚氏,只看着裘氏,激动道:“夫人,景王府来礼了!”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看向薛芝,神色各异。
第22章 王府来礼端倪初现
裘氏颇为激动,她想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故而一时手忙脚乱,引得戚氏暗暗发笑。
薛芝将裘氏拉着坐下,语气温和清浅:“母亲不必见外,今个儿是除夕,想必景王府的人已经回了。”
接着,她睨了一眼戚氏,视线一转,落在那婆子身上,问:“可回礼了?”
婆子忙不迭点头:“回了,回了。”
戚氏接问:“回的什么?”
婆子满口回道:“回了许多,我记不得了,只记得里边儿有一对儿青釉里朱影白高足杯,还有个……芙蓉琉璃曲腹卧足花口杯。我只记得这两样,里边儿还有一大堆,都是我没能记得住的!”
戚氏倒吸一口凉气:“这……大哥这真是好手笔!他当真以为,这罗家是他一个人的罗家了?把仓库当成他自个儿私库不曾?”
“这是什么话。”裘氏气得不行:“便是回礼,也是以我们大房的名义,用的是我们大房仓库里的私物,如何会在府中的库房里拾捡?”
戚氏阴阳哼了两声,没有接话。
薛芝看在眼里,瞅她这幅模样,又瞧婆母委屈的样子,便道:“二婶婶是觉得我们大房,偷了公家的物件儿来充私?”
她点点头,转头吩咐小蛮:“既是如此,那便报官罢,让官府的人来查,看看我们大房到底偷拿了了公家的物件儿没有,若偷了,便以律法处置,若是没偷,我想,官府的人也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小蛮应下,转身就要去报官。
戚氏吓得没从椅子上溜下来,她忙伸出手制止:“站住!”
小蛮理也不理。
戚氏咬咬牙,她看向薛芝,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一个的字儿来:“则煦媳妇儿,我不过是随意说两口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这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你也要报官,官府的人倘若真来了,那叫什么样子?”
薛芝无辜地眨了眨眼:“啊?官府的人本来就要来,什么叫‘倘若’?”
她对上戚氏喷火的双眼,微微一笑:“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倘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凡事都要凭着良心来。”
戚氏脸色十分僵硬,她点点头:“则煦媳妇儿说得对,是我冲动了,误会了你们。”
她看向裘氏,脸色更是难看:“是我误会了,大嫂莫要放在心上,饶了我这一回,下回再不敢了。”
薛芝咯咯咯的笑着,她靠着椅背,手搭在桌沿,指尖一下一下点在桌上,规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小蛮,回来。”她将小蛮叫了回来,看着一桌人神色各异,眉眼愉悦。
吃过晚饭后,戚氏提出要守岁,薛芝才懒得守,她与裘氏说过后,便带着罗定妍,施施然离开了。
戚氏盯着她的身影,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有朝一日,我一定……”
“嫂嫂。”罗定妍胖乎乎的小手被薛芝牵着,她仰头看着薛芝,声音软糯干净:“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薛芝看着前边儿,避重就轻道:“有人送礼来了,咱们家得回礼去。”
她低头看着罗定妍圆润饱满的脸颊,笑着捏了捏:“今晚是除夕,可是要守岁的,妍姐儿要守吗?”
罗定妍摇摇头:“我不要。”
薛芝逗她:“为什么不要?是不是因为困得慌?”
粉团子再度摇摇头:“有一次哥哥被祖母打得很厉害,到处都是血,那日是除夕,从那以后,我就再不喜欢除夕了。”
薛芝慢慢敛了笑,少顷,她问:“祖母去哪里了?”
她是听说罗家有位老太太,只是不在府上,好似是在哪处庄子上,连罗定春成亲那日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祖母去哪里了。”罗定妍叹了口气,她皱着眉头,小大人般:“我只是希望,祖母千万莫要再回来。”
“祖母不喜欢母亲,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哥哥。”
她说着说着,眼里就包着泪:“她是坏人,妍姐儿不喜欢她。”
薛芝朝后使了个眼色,便有奶娘上前,将罗定妍抱了起来,温声哄着她。
哄着哄着,小姑娘就来了瞌睡,奶娘抱着她离开了。
薛芝接过小蛮递过来的手炉,一脸若有所思。
“奴婢之前还觉得奇怪呢。”小蛮嘟囔:“既然府上没有长辈在了,为何罗家这三房还不分家?等什么呢!如今经这一提,我才想起来还有位老太太。”
不止是她,就连薛芝也以为罗家上边儿没有长辈了。
听罗定妍的话,似乎这位老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曾经还打过罗定春。
不知道,这罗老太太和康老太太比起来,哪个更难对付?
薛芝想着想着便走神了。
澹台雯忽然飘了过来,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空荡荡,没有眼球,骇人却又无端生了两分凄凉。
薛芝看着她,忽然问:“你委屈吗?”
倏忽起风,小蛮背后发凉,她往薛芝身边靠了靠,苦着眉眼问:“奶奶,您跟谁说话呢?您别吓我,今个儿可是除夕夜。”
薛芝转头,见她一副怂样,便笑着伸出手,用力戳了戳她的眉心:“瞧你这出息,一点儿也比不得丹书沉稳。”
小蛮嘟着嘴:“奴婢就这性儿,奶奶不也喜欢得紧?”
薛芝笑:“我何时说过喜欢?”
“奶奶不说,就不代表奶奶不喜欢。”
“弯弯。”罗定春站在回廊深处,他穿着一件斗青暗纹印图鹤氅,眉目深邃清浅和润,他望着薛芝的目光中,带着丝丝缱绻和连绵的爱意。
薛芝丝毫没有察觉,她走近后将手炉拿给小蛮,又将手塞进他的一双大手中,抱怨道:“吃得太久了,一点意思没有。”
罗家和她同辈的娘子,都怕她怕得话都说不利索。薛芝想了想,应当是康敏恶名在外,把这些如花儿一样的娘子吓着了,可不关她薛芝的事儿。
罗定春将她的一双纤纤玉手裹在掌心,笑着说道:“就今晚一起吃,明日中午和晚上我们都去母亲的院儿里,不与她们一起了。”
他侧目看她:“她们欺负了你不曾?”
薛芝得意地扬了扬脑袋:“她们敢欺负我?怕是不能够。”
罗定春爱极了她的这副模样,一手将她的手揽住,一手搂过她的肩头:“只是你要小心,二婶婶向来强势霸道,你几次三番下她的面儿,想必她不会善罢甘休。”
薛芝哼了一声:“她只管来,看谁斗得过谁!”
二人一路说笑着回了院子。
待盥洗毕,薛芝坐下,饮下两口热茶,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她转头问:“你今日是去查什么案子?”
罗定春扣上衣领的扣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拿过长钳,拨了拨炭火:“长鸣巷的一个寡妇死了,死前被人割了喉管。”
他犹豫片刻,见薛芝一脸认真,便继续说道:“被人生生剖了腹,取走了腹中的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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