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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她扮演的是想要成为天才的笨蛋，是想要成为强者的弱者。
笨蛋想要成为天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可以有其他天才帮助她。
这并不是不可以的事情，因为能够用人，得到他人心甘情愿地帮助本来也是一种能力，一种智慧。
有这样能力的人当然是天才。
但弱者想要成为强者，却不能依靠别人的帮助。
因为弱者接受了帮助仍旧是弱者，他人所掌握的力量永远不属于自己。
人是善变的物种，今天的决定明天就可能发生改变，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誓言上？
“得到力量的方式有很多，但最方便快捷的一种，就是从别人身上抢。”
江户川乱步没有多少道德，或者说，他对人类之间的基本规则都不太清楚，就更不会被所谓的道德所束缚了。
所以他轻易地猜出了兰堂的用途，也早早为此而选择退让，心甘情愿做只野猫。
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死的。
活人有什么必要和死人计较？
江户川乱步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第211章 必有一失
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人类都是很善变的。
她们会因为感情的原因受到影响，逐渐偏离最初的目标，遗忘过去的痛苦，沉溺在现在的快乐之中。
“这是人之常情，只要是人类，就没办法避免这种错误，谁都不例外。”
“只是聪明人会开始衡量得失，但笨蛋会选择不计得失。”
“聪明人相信自己，而笨蛋开始相信别人。”
江户川乱步慢吞吞地说，他把脸靠在长椅一侧的扶手上，脸颊被印出一道红痕，正看着地上排成一行的蚂蚁出神。
“琉璃酱是个笨蛋。”
她正在扮演着笨蛋的角色，所以她放任自己沉溺于情感的漩涡之中，忘记了曾经的痛苦，也忘记了全然相信别人所带来的教训。
“这也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啦。”
只有笨蛋才会在看清世界的真面目之后，还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是值得被爱的。
只有笨蛋才会在被伤害过之后，还会大胆的去相信别人，去对所有爱自己的人回报以自己的爱。
只有笨蛋，才会把别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当真。
不管是誓言，还是谎言。
“但我是她的天才啊。”
天才就是那些早已经看清世界的真面目，所以知道这个世界残忍又可怕，必须回以同样的残忍手段才能好好活着的人。
天才就是那些被伤害一次之后，就会小心翼翼看待伸过来的每一只手，对一切都报有超高的警惕心的人。
天才就是那些不轻易相信誓言，而会把它们先当作谎言来看的人。
“我相信琉璃，这个世界我全心全意相信的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我是她的天才，她是我的笨蛋。”
“但我不相信兰堂，也不相信阿蒂尔·兰波。”
这个失去记忆的男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他现在一无所有，所以能轻易说出那些动听的情话，真挚的承诺。
但等到之后呢？
等他恢复了记忆也会如此吗？等他恢复了力量也会如此吗？等他恢复了地位也会如此吗？
他现在如此真挚的爱你，把你当作最重要的人。
他明天也会如此吗？他一年后也会如此吗？他十年后也会如此吗？
有的情感会因为时间和世事变得更为坚韧，也有的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流失和世事的摧磨扭曲、褪色、变形。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这份情感是哪一种。
而力量不同，力量永远是力量。
“所以，当笨蛋沉溺于情感的时候，她的天才总要看到现实。”
“她遗忘了过去，偏离了目标，没关系，我还记得就可以。”
“她会为杀死兰堂而感到痛苦，没关系，我来动手就可以。”
“我会安排一出完美的戏剧，让她得到自己所有想得到的一切，在那之后痛苦片刻，再去寻找新的快乐。”
“这个世界上男人多的是，她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都可以找到，这个世界这么大，她想去哪里都可以自己去。”
“等到那个时候，她有了足够强的力量，我还可以给她永远花不完的钱，她可以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等那个时候，她根本不会为兰堂痛苦太久，因为未来还有数不清的快乐在等着她。”
“这是我一开始想到的，完美的结局。”
江户川乱步还在看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它们辛勤工作只为了存活下来，还随时都可能被人一脚踩死。
这个世界对蚂蚁来说是残酷的。
这个世界对人来说也友好不到哪里去。
“我想让她快乐、幸福，永永远远不为任何事情难过；我想让她得到力量，不再被任何存在伤害。”
“我想让她成为飞行的白鸟，而不是只能生长在别人花园里的玫瑰。”
“被她责怪也没关系，被她抛弃也没关系，她一直不原谅也没关系。”
“只要她幸福就好。”
与谢野晶子不再说话，她身上有着超乎性别的坚韧，这源自于痛苦的军旅生涯和折磨人心的遭遇，但她同样具备着女性独有的敏感。
她不说话，是因为她直至今天，仍旧无法忘却当年不死军团带来的痛苦。
琉璃小姐的存在是最好的金疮药，让所有的伤口渐渐愈合，但愈合的伤口仍旧留有伤疤，抚摸上去的时候仍旧带有幻痛。
也许乱步先生说的话并没有错，让伤口彻底不痛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持续性的温暖和爱来抚慰它。
但这种方式充满了不确定性。
你怎么肯定会一直有人将爱与温暖给予你？
他人的付出是随时可以收回的东西，等他收回的那一天，你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
另一种方法就是用鲜血和杀戮去抚平它。
直至今天，与谢野晶子也不曾忘记森鸥外的脸，也不曾忘记那一年同意战争的政客们的表情。
如果她有能力，如果她有力量。
她一定杀掉他们所有人！
在他们全都死去的时候，她大概也能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因为自此之后，不会再有人将她视为工具，去操纵，去摆弄了。
“那么，乱步先生，你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什么现在又来找间桐雁夜，想要寄希望于圣杯呢？”
与谢野晶子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道。
“因为我也是个笨蛋。”
江户川乱步回答她。
第212章 你接受吗？
“所以，这件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还是要怪太宰治。”
说到这里，江户川乱步难得露出一点恼恨和气愤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如果下定决心要杀掉兰堂，就干脆利落地动手好了。”
“如果打定主意只是想逼他说出所谓的真心话，那不如直接玩个真心话大冒险。”
“还省得找一堆人一起参与，远看在打架，近看过家家。”
“安排了那么多，最后弄得一团糟，害的我不得不亲自下场给他收尾，还让琉璃伤心离开，简直是最最最最糟糕的结局。”
“全怪他！”
能够让一个剧本组失算的只有另一个剧本组，江户川乱步一开始做好的全盘打算，都被太宰治同样安排已久的剧本打乱。
最后不得不亲身上阵送出助攻，还加上了森鸥外和费奥多尔的辅助，绫辻行人的保底，这才让王将杀掉了兰堂。
简直是个地狱笑话。
一群剧本组手拿剧本，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最后打出了零伤害。
让王将一个龙族剧场的拿下了mvp（对胜利最有贡献的成员）。
说出去都嫌丢人。
更重要的是，琉璃虽然自称扮演着笨蛋角色，但她本身掌握着大量信息，全知者全能，信息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她猜出了太宰治做了什么，森鸥外可能做了什么，涩泽龙彦的背后有费奥多尔的影子，与谢野晶子没有回横滨绝对离不开江户川乱步的教唆。
除了绫辻行人作为保底，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其他人做了什么她都猜的七七八八。
所以她毫不犹豫离开了横滨。
她知道所有人都是好意，这件事情不能单独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甚至更明确地说，她也是这件凶杀案的受益者。
一个受益者是没有资格去责怪杀手的，因为她也从中得到了好处。
你总不能一边享受着好处，一边鼓吹自己的无辜和不知情吧。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得到了也就是得到了。
当你得到的东西远多于失去时，失去的本身就变得不再纯粹，连悲伤也掺杂了其他的复杂情绪。
所以琉璃选择离开横滨。
将所有的过去全都抛在脑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也是太宰治、江户川乱步甚至费奥多尔他们希望的那样吗？
没有被不稳定的情感所牵绊，拥有了足够强大的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由自在。
在短暂的难过之后，活得快乐又潇洒。
“我一开始是很坚定的。”乱步低声说，“我觉得我做出的就是最好的选择，我觉得我不会后悔。”
“只要她得到幸福，无论我落得什么结局，我都不会后悔。”
“但是……但是……在看着那架飞机远去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我的心要碎掉了。”
“我意识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最糟糕的后果到来了，哪怕不停在心里自我安慰，我还是意识到……”
“我们真的走向了最坏的结局。”乱步喃喃说道。
哪怕作为聪明人一开始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人类的劣根性还是让他不由往最好的地方想。
他想也许琉璃不会意识到自己动的手脚，他想也许她知道以后也会原谅他。
他想，哪怕玫瑰变成白鸟，他也还是原来那棵小树。
她是玫瑰的时候他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她是白鸟的时候他也有供她暂时栖息的树梢。
但是她飞走了。
她彻底不要这棵树了。
目睹着这一幕的江户川乱步像只翻白肚皮的金鱼一样，在没有水的陆地上大口喘息。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几乎麻木，就好像有什么人把他身体的一部分夺走了一样。
他问自己，这样的结局，你接受吗？
你自己不是已经想到过这个结局了吗？
你凭什么不接受。
你心里不也是清楚的吗？
哪怕说得再好听，你还不是违背了她的意愿？你还不是在自作主张？你还不是把你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她？你还不是把你认可的幸福强塞给了她？
想要保护她。
想要她得到幸福。
这种执念甚至超越了对失去她所带来的恐惧。
江户川乱步仍旧看着地上的蚂蚁发呆，他的心神好像已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横滨，回到了看着那架飞机离开的时刻。
风吹着他的头发，有几只蚂蚁偏离了方向。
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在那个绿草如茵的庭院里，漫天信封飞舞如白鸽，少女伸手拉住生气想要逃走的他。
琉璃。
在那个布置温馨的客厅里，一大堆食物摆在桌前，少女在给邮局打电话，然后对他说：
我们要尊重别人演绎的角色，因为大家都在很认真地活着。
琉璃。
和他一起下棋的琉璃。
和他一起逛街的琉璃。
牵着他往前走对他微笑的琉璃。
把点心分给他一半的琉璃。
亲昵的叫他“我的天才”的琉璃。
害怕着这个世界，却又教给他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的琉璃。
以及，
在温暖的灯光下，说自己正在扮演渴望变成天才的笨蛋，渴望变成强者的弱者的琉璃。
他想要她得到幸福。
她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勇敢，在这个一点都不好的世界，那么好那么好的琉璃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
他想要她走在一条平坦的道路上，哪怕被憎恨也无所谓，哪怕被认为背叛也无所谓，哪怕她再也不想见他也无所谓。
江户川乱步想，即使这样，即使这样……
即使再也不能和她见面，即使连朋友也当不了，即使以后再也不能一起下棋、逛街、散步、吃点心……
即使她再也不会对他微笑。
那也没关系。
他是这么想的。
但一切真的发生了，他又觉得难过。
“偶尔……只是偶尔，我也会觉得，也许我真的做错了。”江户川乱步轻声说。
与谢野晶子听了他的话一愣，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居然会这么说。
江户川乱步自顾自地说：“在琉璃走后，我去见了绫辻行人。”
第213章 幸福的事
“绫辻行人对我说：笨蛋的心愿就不是心愿了吗？”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带来些许颤抖，就像他听到这个问题时，茫然颤动着不知所措的心。
毫无疑问，江户川乱步知道绫辻行人的存在，就像绫辻行人也很了解他一样。
琉璃作为资深海王，是绝对不会在一个侦探面前提起另一个侦探的，哪怕是福尔摩斯她都没有提起过，更别说绫辻行人了。
但是，在那次被打乱的签售会上，这两个侦探曾经见过彼此一面。
聪明人只要一眼就能分辨出朋友和敌人，也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和自己高度的相似性。
只是短暂的一秒，江户川乱步就意识到，这个人也是羊群中的黑羊。
他来到这里，必定也是被琉璃所吸引，必定也是想要留在她身边。
所以江户川乱步不喜欢绫辻行人，说是同性相斥也好，猫咪天生的独占欲也罢，或者是心性偏向年轻的孩子对心性更加成熟的成年人的抵触也可以。
总之，他不喜欢他。
但在琉璃离开之后，他还是选择了主动去找他。
找太宰治根本没用，江户川乱步清楚地了解太宰治的本性，这团黑泥精必定在计划失败之后怪天怪地、怪王将、怪森鸥外、怪江户川乱步。
在他心里，自己固然有错，但正因如此，所以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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