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刘洪要操的心,时彧需要管的事便极为简单。
夜深时分,时彧与沈栖鸢二人留在亭松园的书房中共事。
一个忙着绣喜帕,一个忙着写婚书。
灯油越烧越亮,发出白炽的明亮光芒,照着一双新婚夫妇如璧如圭般的面容。
各自操心着手头的事宜,还不忘了互相询问一句。
“熠郎,你看我绣的这一对鸳鸯,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阿鸢,你看除了这几个,还有没有要送帖子的亲朋?”
也不知,是亭松园的地龙烧得太旺,还是书房内的火烛燃得太多,时彧的脸颊上一片激红,沈栖鸢的鼻梁耳朵上也是彤霞飞动。
对视了一眼,沉浸在彼此将要新婚的紧张与喜悦里,实难分出一丝理智,仔细聆听对方的问题。
沈栖鸢觉着这样很怪,他们实在不大像是平常的夫妻。
寻常人家的郎君与娘子,在成婚之前是不会见面的,他们呢,好像没有丝毫这方面的忌讳,日日厮守在一块儿,甚至婚前,就屡屡越过雷池,行了那翻云覆雨的周公之礼。
燃烧得炽烈的银灯,剪下男人侧身的挺阔修长的轮廓,投掷在青灰的墙面,有些朦胧。
沈栖鸢看他写了许多了,曼声道:“我在长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实在不知道还能送给谁。你拿了主意吧。”
这时时彧也看了眼银灯下缃叶色薄罗轻衣的女子,她乌发松挽,高堆如云,发丝掩映下露出一截玉质的雪颈,色泽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通透。
她手中的帕子上,绣了两只活灵活现交颈戏水的鸳鸯,五彩斑斓的羽毛,轻浮于渌波荡漾间,栩栩如生。
便如他们二人。
时彧的唇角折出了一点弧度,忽地伸手拽住了沈栖鸢的皓腕。
稍加用力,那如水中白莲般脆不堪折的女子,便轻盈落入怀中,衣带翩然,两腮如火。
时彧接过她掌心的帕子,仔细又端详,中肯地点评:“绣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你看这两只水鸭子,一个神气骄傲,一个蔫头耷脑,可不是咱俩?”
沈栖鸢其实心里总觉得,她比时彧大,思维心性都比他要成熟,所以有时些许小事,必要相让,不必相争,否则显得自己也不分轻重了。
可时彧总是有办法激怒她,害她忍不住想生气啊。
沈栖鸢心下恼着,口吻依然平顺柔和,听不出一丝硝烟气:“是鸳鸯。”
时彧收紧臂膀把她锁在胸怀,知晓女子生了气,他忍俊难禁,“好好好,鸳鸯,我眼拙,眼拙。”
时彧从小没接触过这类水禽,只知道鸭子能游水,但既然她说是鸳鸯,就姑且当它们是一对鸳鸯好了。
沈栖鸢在这条帕子上还绣了一朵并蒂莲,花萼生辉,铺陈于微风静漪的水面,端丽娇艳,更添了几分“花开并蒂”的吉祥寓意。
时彧再冥顽不灵,也不会不懂这鸳鸯成对、花开并蒂的含义,沈栖鸢盼着与他成婚,也盼着与他此后琴瑟和谐。
她真的有在长安,满怀相思,等他。
时彧胸口微热,垂下目光,一记深吻落在沈栖鸢的颊上。
那片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亲吻上去,细细密密地颤。
沈栖鸢抓住了时彧的前襟,卧在他怀中,被迫仰起了头,迎合着他突然而至的深吻。
窗外明月半墙,风拂竹影,摇曳成漫窗碎玉。
安谧而缠绵的吻里,间杂了二人浓烈的心跳。
时彧与心爱的沈栖鸢分离了很久,已有一两百个日子,回来的这两日,除了最初的年节陪她过了之后,剩下的,他都因为夙夜不眠地赶路,而疲惫地在舍内休息,一睡便是足足二十个时辰。
到了此刻,才终于有了机会,在无旁人打搅的夜晚,认真地看他的沈栖鸢。
时彧亲吻着沈栖鸢,不知不觉,已环住了她纤腰,将她转身放入软椅之间,单膝跪上来,改摁住她的两肩,继续亲。
亲吻的水声,让沈栖鸢时而清醒时而沉沦。
她羞赧地避开了目光,躲闪般地,温柔推开了时彧。
“怎么了?”
面对时彧的疑惑,沈栖鸢更加的晕红了面庞。
“熠郎,我见过旁人成婚,婚前是没有像我们这般的……”
时彧仿佛不懂人情世故的模样:“哪般?”
沈栖鸢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意装作不懂,诓骗她说出一些更羞人的话,正迟疑间,那个胆大的少年握住了椅背,俯身再度亲了下来。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那少年说得如此正经,害她忍不住想听听他的说法。
谁知,他却垂下脸颊来,一只手使坏地勾住了她腰间的鸾绦,指尖轻扯,那丝绦被拽向旁侧,滑至软椅之下,裙袂如扇面般一寸寸延展,被他搴开,露出其下,流动着烛火辉光的盈盈尺玉。
时彧脱掉了她的系腰襦裙。
在她迷乱时,身子轻颤间,时彧靠近她,低声道:“别人哪有我们恩爱。”
他抓过了她的手,还住他劲拔的腰身,附着在那条银光闪灼的蹀躞带上,纵声鼓励。
“阿鸢,替我解开它。”
沈栖鸢心跳激烈:“不,我不会。”
“你会的,”时彧的黑眸涌动着情潮,喉结轻轻一滚,“就像之前一样,你会的,掌我生死,你会。”
啊,他不是在说,他出征前那个晚上吧?
沈栖鸢欲哭无泪,颤抖的指尖绷得笔直。
那一晚上,她的整颗心均被离愁别绪占据着,心怀不舍,心生贪恋,恨不能用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将他永远地留住,她做了什么,都是不理智,也不清醒的。
现在如何能够?
这里是亭松园,是他平日里读书练功的地方。
这房中,还供奉了一面佛龛,拈花含笑的佛陀,木镂的慈悲容颜,正透过案台上反光的镜子,直直地落入沈栖鸢的瞳眸中。
在那平和而慈悲的瞩目中,沈栖鸢的手指僵硬着,一点,一点,脱掉了时彧身上全部的裳,袍服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响在耳畔,加剧了她内心的罪恶感和羞耻感。
她是身犯罪愆的罪人,监守自盗了世间最珍贵的财宝,最好的时彧。
现在,她要掌握他的生死了。
第56章 得妻如此,也是福气
沈栖鸢手酸,腰也酸。
身上大抵没了一处好地儿,折在那软椅上,身子弯成了垂柳的弧度,春风撇下她,将她碾出了万种柔情。
后来,到了榻间,身后又如夏雨爆烈,噼啪不住地从云端浇落人间。
收拢的帘幔透过残灯的昏黄,黯淡的光,照在沈栖鸢被汗水浸润的脸颊之上,她终是脱了力,摔入了时彧怀里。
时彧将她拐至净室,与她同浴。
温热的水流滑过四肢百骸,带来了柔和舒适的感觉。
沈栖鸢已经不想再动了,任由时彧施为,放纵他,做任何他想做之时。
时彧将热流导入了水中,扶她起身,用干燥的毛巾替她擦身,让沈栖鸢就趴在净房那面琉璃镜前坐着,在身后,替她缓缓擦身。
时彧目力很好,沈栖鸢背身向他时,他看到了一些伤痕。
斑驳交错的暗痕爬在女子如珠似玉般的柔嫩肌肤上,时彧拨亮朦胧的银灯,擎着灯盏过来,照亮了沈栖鸢的背部。
腰线以下,有一些长而方的条痕,是被击打留下的疤。虽然伤势早已痊愈,皮肤恢复了光滑和弹性,不仔细看,绝难看出这些印记,但时彧的眼力好,还是瞧出了端倪。
“阿鸢,”时彧放下灯盏,故作漫不经心,“你背后的伤是什么时候弄的?”
沈栖鸢本在迷糊,准备入眠了,趴在琉璃镜上不动。
时彧骤然一问,她没来得及准备,胸中顿时起了慌乱。
踟蹰间,时彧的手掌抵了过来,抚摸过她背后的伤痕。
沈栖鸢如受了炮烙的刑罚,身子轻轻一激灵,口中忙道:“不记得了。”
时彧反问:“真的?”
沈栖鸢硬气头皮,咬唇,缓缓道:“兴许是以前,在乐营被教习嬷嬷打的吧。”
时彧蹙起了眉,沈栖鸢从琉璃镜里往外看去,镜中照出少年将信将疑的神情。
沈栖鸢为取信于他,谈起了从前在乐营的遭遇。
“嬷嬷管教我们很严,逼着我们昼夜不敢懈怠地练习舞乐,如果有做得不当之处,便会拿藤条打我们,乐营对付姑娘们自有一套手段,知晓打在哪些地方不易打坏了,还可以省些汤药钱,便专挑那些地方打,我身上的这些疤痕,兴许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十成的谎话多半没有人信,但一半真一半假的谎话,便总能更好地取信于人。
时彧从木施上揭下她的素白梨花暗纹寝衣,从身后抖开,将沈栖鸢一把包住,也一把抱住。
“都过去了,阿鸢,从今以后,无人再敢伤害你。”
女子柔弱的身形,不堪一握,在他掌中发颤。
他以为她是思及了前尘往事,后怕得颤抖。
实际是沈栖鸢,因为张口扯了谎话,现下正不安得哆嗦。
时彧将裹住的女子抱回了床榻,这一夜,他都没再放手,一直抱着沈栖鸢入睡,直至天明时分。
鸡叫声唤醒了沉睡的长安,深巷中,传来路人惊动的犬吠,遥远渺茫……
禁中来了一道圣旨,请时彧将军入宫面圣。
时彧没有惊动沈栖鸢,起身更衣,整理衣冠,随后踏上了入宫之路。
天子在明堂接见了时彧。
谢煜身死之后,天子大病了一场,容颜苍老憔悴了许多。
在病榻上忍了几日的折磨,今日虽起来了,但仍旧看不出任何精神,整个人疲弱无力,恹恹地伏在枕上,不时地塌腰,喉咙里溢出时断时续的咳嗽声。
内侍官伏倚递上了许多热水,侍奉陛下吃一些,好提起精神说话。
调理的这当口里,时彧已经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面对这个身经百战,从无教人失望的少年,天子目光示意,让伏倚将他的金印拿来,还给时彧。
如今,骠骑的金印被重新捧在了时彧的面前。
“朕早在秋狝之时,便已将这枚金印给你准备好了,但你当时未取。朕也承诺过,只要你胜了,朕便把骠骑金印还给你,时彧,金印在此,快取了吧。”
除了时彧,恐怕天下无人拿得起这块印了,这是荣耀,亦是责任,是褒奖,更是委托。
时彧在那方金印前,眼眸微动。
但最终,他没有收取,抱拳执礼,道:“陛下,臣之所愿,从来都不在朝堂,请陛下恩准时彧,让臣能不受此束缚。”
陛下微微惊动:“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时彧抿唇:“臣想要的是大业的太平,而非自己的功勋著世,权柄为一时之荣,如朝生夕死的蜉蝣,臣得到过也失去过,今日再看,早已释然。还请陛下,继续封存这块金印吧。”
骠骑金印,已经封存了百年。
这一枚金印是大业历代相传,被先祖锁入库房里的,它是为第一代骠骑量身打造的帅印,同时,它的身上也刻有了那位的名字。
时彧始终只想做时彧第一,而不是要继承谁的衣钵,就连父亲庸国公的爵位,时彧也不愿其落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子孙后代,他们会得到时彧倾尽全力的培养与提拔,但往哪个方向去走,能走多远,从来都要看自己。
天子也随之释怀了,长松了一口气,道:“罢了,你既不想要,朕就收回了。”
伏倚听话地将金印重新存放入匣子里,将匣子搁在陛下床头。
陛下将身靠在紫檀木嵌玉精螺钿的床围上,低咳嗽了几声,双眼咳出了红丝,叹道:“朕膝下,独有二子,太子不成器,也遭受了恶果,现在朕唯能传位的便是老二,入春之后,朕便下诏退位了。谢翊治国经验尚浅,朕给他留了许多辅政贤臣,但恐怕二皇子个性温吞,拿不出魄力来,朕希望你,能多提点他,在他走慢了的时候,催着他。”
时彧沉眉执礼:“臣遵旨。”
天子望向时彧:“时彧,沈馥之之女,沈滟,就是你的未婚夫人,你此前可知?”
沈馥之如今已经平反,但当初,父亲请贵妃襄助带沈栖鸢离开乐营,终究是为了条例的,如果陛下追究,此事也能秋后算账。
时彧顿首,沉声道:“知晓。臣不但知晓,还是执意,娶她为妻。”
天子早已病骨支离,些许小事,他早就懒得计算了,都是糊涂账,若当年沈滟一直羁留乐营,被生生地磋磨下去,说不准已消香玉陨,便是活下来,只怕也被抽去了骨头,便没有今日替沈馥之平反一说了。
不让忠臣含冤莫白,避免其九泉之下无法安宁,结果到底是好的。
天子赞道:“你很有眼光。此女忠勇坚毅,纯孝至善,为父伸冤不惜忍受极刑,朕看她病西施、瘦飞燕之姿,能挨得过那五十杖,也心下钦佩。时彧得妻如此,也是福气了。”
时彧胸口一动,倏然扯动了目光,惊怔地看向病榻上的皇帝。
什么极刑。
什么五十杖。
伏倚见状,怕陛下顺不过气来,忙又斟了一盏茶水塞进陛下手心里,擅作主张地替陛下回话:“时将军看来是不知,尊夫人当日气节凛然,在南门外敲响了登闻鼓,宁肯受钉板、笞杖加身的苦楚,也一定要为父鸣冤。陛下怜悯夫人身为女子,免除了其滚钉板的刑罚,着女官行了五十杖刑。时将军,自古以来,以白丁之身,状告宗室,条例如此,祖制不可逾越,时将军自小在长安长大,应当也是了解一些刑统的,此事并不能怪责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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