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灏本就觉得这两人很不匹配,明灏说完之后,他才知道,沈氏和时彧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沈氏曾经嫁给义父,现在又要做时彧的正妻,简直乱了宗法。
一旦宣扬出去,时彧在长安即刻身败名裂。
无论他有多大的战功,其后半生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让家族蒙羞,让世人唾骂。
身为挚友,明灏决不能看着好兄弟就这么自甘堕落下去。
“孙钧,我都不知还有此事,她既然曾嫁伯爷,就万不能再嫁时彧,你警醒得对,时彧险些便万劫不复。你就此先回,我还有事,要走一趟广平伯府。”
孙钧轻摇折扇,颔首示意:“那我便告辞了。”
“请。”
明灏送孙钧出了门,回到王府,却是坐立难安。
思忖了许久,决心还是要去阻止这场婚礼,他向王府的马厩里借了一匹马,骑上快马驾乘长风,奔往广平伯府。
谢幼薇恰打马而归,瞥见明灏形迹匆忙,不知正往何处去,心下疑惑:“明先生这是怎么了?从未见他着急过,连马都骑上了。”
马夫回禀:“郡主,明先生适才见了一名外客,听说是,那位时少将军要成婚了,来给送婚柬的。”
这王府上下,谁都知道郡主和时将军的关系,当初郡主爱慕时少将军,王爷请得陛下赐婚,结果那少将军不仅拒婚,还闹了个满城风雨,拂了长阳王府的面子,打了王爷郡主的脸,迄今王爷和王妃还因为此事怀有龃龉不肯和好。
谢幼薇提起时彧,便切齿拊心,听说时彧要娶的是沈氏,她一阵大惊之后,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当初母妃劝说那贱人做高堂,她死活不肯同意,原来是自己想着做国公府女主人。
如此下贱之人,岂能痴心妄想?
时彧他败坏人伦,以母为妻,在长安必然要受到万人唾弃,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么一个报复的机会,岂能放过?
谢幼薇媚眼如丝,抬起葱白指尖,召来府上管事:“把父王的门客全给本郡主召集起来,就说,本郡主要声讨时彧无耻不孝、败坏人伦的檄文,谁能写,写得好,本郡主重重有赏!”
不仅要写,她还要张贴出去,贴得满长安都是。
人言可畏,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没有人比谢幼薇更深谙这点。
她受过的屈辱,时彧也不能逃过。
她要让他,在长安受千夫所指,无论他走到哪儿,都要受人耻笑,她要让时彧,再无立足之地!
管事应道:“是。”
说完便去征召门客去了。
其实要说这门客,父王麾下的这位明先生,倒是最好的一把刀。
他是举世著名的大诗人,是清流百官都交口称赞的对象,他的诗篇在民间广为流传,胡儿能解,童子成诵,如果能让他写一篇檄文,必然事半功百倍。
父王要将她远嫁,她不想去那不毛之地,与其如此,不如……
谢幼薇想,不如,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第59章 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姨娘。……
时彧发现自己与沈栖鸢成婚,能邀请来的宾客实在太少,熬夜写的喜帖,最后只送了一沓,还剩下一大摞。
沈栖鸢平日里深居简出,朋友少也就罢了,他也拿不出什么亲朋,着实是执手相看泪眼了。
好在,沈栖鸢不是在乎身外虚礼之人。
相比起这一场名正言顺的结合,宾客有无,有多少,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清早,沈栖鸢波月阁调试琴弦。
画晴从巷子口买了一枝新鲜的梅花,送到院子里来,梅花的香气在沈栖鸢嗅起来,如同砚台里汇聚的水墨,淡淡的,清宁芬芳,自有幽韵。
不怪这雪底寒梅自古以来便是文人骚客笔下的宠儿,心中的圣洁之花。
画晴将买来的一把香气清幽的绿梅插入晴山蓝釉彩美人觚里,琼枝姿态曼妙地舒展开,整个房中都充斥了那股淡墨般的花香。
沈栖鸢焚香抚琴,声音时起时沉,似蛱蝶轻飞,波月阁一大清早便充满了雅趣。
时彧在书房里正更衣束发,隔了一堵墙,便听到间壁里动人的琴音,知晓是沈栖鸢技痒了。
他对琴棋书画的造诣都非常普通,虽然母亲是琴技大家,博采众长而成一道,有股返璞归真、臻至化境的超然之感,但时彧从小就不爱这些,母亲弹奏的曼妙琴音在他的耳朵里,与街上弹琴卖艺的比起来,差别也不太大。
母亲大抵是觉得他真没天分,气得差点儿绝弦封琴。
她怎么会想到,多年以后,这把春雷会重新找到最适合它的主人呢?
琴如此,人亦复如是。
那个在母亲走后便丢了魂似的孩子,也终于遇到了他毕生唯一的知音。
琴音悠扬断续,时彧凝神侧目听了片刻,生出一种想去波月阁寻她的冲动,但今日他还要去置办喜酒,要事在身不得耽搁。
时彧步出亭松园,刘洪恰好寻来:“将军,有客来了。”
时彧道:“谁?”
刘洪回道:“明灏。”
时彧勾唇:“让他进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时彧如今整个地容光焕发了。
一想到明灏那厮比他还大这么多岁,至今孑然无妻,便想发笑,那厮多半是知道自己要娶妻了,嫉妒得发酸,所以坐不住了。
明灏将时彧发来的请柬揣在了衣襟的暗兜里,步履匆忙,径直越过影壁,往亭松园而来。
时彧中开大门迎客,自己坐在亭松园抱厦旁的石桌上,等候明灏大驾,茶也替他沏好了。
香茗腾出一口袅袅的烟气,似吞云吐雾般。
明灏神色为难,见时彧一派泰然之色,他真不知,时彧是如何坐得住的。
他来到桌前,皱眉低声道:“时彧,你可知你要娶的女人是谁?”
时彧很少会如此善心地招待一个人,除非是极其相熟之人,明灏就是那其中之一。
但他不曾想到,明灏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么一句。
少年蹙起眉峰,微微抬高下颌,仰视身前一桌之隔的明灏,“何意?”
明灏坐下来,迟疑思忖片刻:“你若想娶妻,长安何处不是与你般配的小娘子?”
时彧听懂了对面的来意,眸色唰地便阴沉下来:“你的意思,沈氏与我不般配?”
明灏颔首:“的确。”
时彧冷冷地扯了下唇角:“哦?愿闻其详。”
明灏望着时彧,这双眼睛,执拗而幽深,显然时彧执念已深,早已经是陷进去了,时彧尚且年轻,受人蛊惑还有回头的余地,切莫等到真的名声扫地。
他今日来,就是要来拉他一把。
“沈氏长你多岁,她分明是以美色诱惑于尔。时彧,你征战多年,军功赫赫,识人无数,这点伎俩如何能识不破?你道她是真心,她分明不过诱你给予她正妻名分,好做一个一品国公夫人。”
时彧不知,明灏分明不认识沈栖鸢,为何他能如此笃定沈栖鸢的心。
如果今日对面坐着的不是明灏,时彧早已拳脚相加。
之所以忍耐,不过是看在父亲当年将他领进伯府罢了。
明灏是父亲战友的儿子,他的父母都是夏川的先锋,在一场战役中与偷袭的北戎人同归于尽,之后,父亲收养了无家可归的明灏,还将他带来了长安。
当时正值母亲丧期,时彧封闭心门,对谁也不说一句话,直至明灏来了。
在郁郁的童年时光里,明灏曾短暂作陪,他们也曾兄弟相称。
后来明灏为了走仕途,拜大儒为师,离开了广平伯府,去寻他的道了。
明灏其人,才华惊世,传诗篇无数,但偏偏屡试不第,中不了进士,时彧一直征战在外,也是后来才听说,他成了长阳王的幕僚。
时彧厌恶官场结党,从那以后,便一直与明灏罕有往来了。
时彧眉骨下沉,温热的茶水入腹,嗤笑道:“她年长于我,便是对我有所图谋?区区国公夫人之位而已,也就你明灏一生汲汲于名禄把它当个宝,别人可未必,再说她就是当真想要,有何不可?别说是个国公夫人,就是王妃,我也愿给她挣一个来。”
明灏看他简直无可救药,被时彧讥讽,他的脸颊肌肉一阵痉挛,须臾,明灏振袖起身,咬牙道:“时彧,你当真是疯了不成?沈氏年长你不说,我不愿提,难道你就能忘了,她还是你父亲的爱妾?时彧,你以母为妻,迎娶你的姨娘,你可知晓,这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时彧也长身而起,论个头,论声势,他如今可一点都不再逊于明灏。
那边被他压得如彤云罩顶,一双眼只能高抬,才能与时彧对视。
时彧讥笑道:“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姨娘。”
明灏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你就是骗得了自己,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口舌。”
时彧反诘:“那又如何?”
“时彧,你如此做法,情理不允,天地不容,必将反噬你自己——”
对方不听劝,明灏也拿他没辙。
时彧毕竟是庸国公在世上唯一的后人,明灏不想看他败坏了时家的清誉。
时彧的薄唇泛着一丝冷嘲之意:“我父亲生前从未置过聘书、彩礼,她也未曾入我时氏族谱。她不过是依我而居,我也没有唤她姨娘。我和她在父亲在世前清清白白,互不相识,但如今我们两厢情愿,已定终身,我们不违背任何律法,又何须惧怕人言。若天地不容,是天地之罪,若情理不允,是情理之失。我生来狂傲,愤世嫉俗,何曾在意过‘名声’二字。”
明灏望着时彧轮廓锋利、充满了昭然锐气的面容,被他口中的话一时唬住了,竟失了言语。
波月阁的琴音早就停了。
沈栖鸢的素手贴在丝弦上。她早已隐隐约约听得前院传来争执声,想一探究竟,结果被画晴拦住了。
画晴偷听了两耳朵,好像是少将军和明先生为了沈夫人争执起来了。
明先生不同意这门婚事,以少将军的脾气,该不会动手?
画晴吓了一跳,这时候放夫人出去,让她听见明先生的议论,只怕该伤怀了,画晴坚持阻止沈栖鸢去势,只道:“将军和人切磋武艺呢,刀剑无眼的,夫人还是莫靠近为好,您再弹会儿琴,要不,画晴拿些糕点给夫人吃?”
她灵机一动,看到了八仙桌上一盘金铃炙,脱口而出。
沈栖鸢用不下糕点,坚持要出去。
画晴阻拦不住,还是让沈栖鸢去了。
沈栖鸢脚步细碎,跫音极轻,在二人剑拔弩张的争执里,是听不见如此细微的声音的。
她将身隐藏在亭松园青墙外,听到那里清晰无余的人声传来。
听到明先生说“天地不容”“反噬自己”。
也听到时彧说他“愤世嫉俗”。
他真是副狷狂的性子。
她一直知晓,可还是抑制不住此刻心脏砰砰地跳,像是揣了只兔子在胸口。
一片泛滥的温情,化作暖流,涌向四肢百骸的经络当中。
她从来没有看错人。
明灏身形一顿,向后跌出了一步,难以置信地道:“时彧,你要想清楚了,你今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将来必受世人唾骂,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来规劝你?”
时彧冷淡地回:“我请你来,是来观我婚礼的,不是请你来反对我的婚事的。真的细论,从你离开广平伯府,投效长阳王,为了长阳王与我割席开始,你就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
幼时情谊,难道都作烟云散?
明灏抚住胸口,跌退两步,从怀中摸出了时彧亲笔所写的那封请柬,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
他抬起双手,劈手将那烫红的请柬撕成两半,掷落在地。
“你莫后悔。”
明灏回头扬长而去。
红得灼眼的喜帖散落于泥里,时彧看了会,弯腰将其拾起,叫来刘洪:“把它拼好,放回书房里。大喜之日在即,我不喜欢这等不吉利的东西出现在我眼中。”
刘洪知晓少将军与明先生闹得不欢而散了,想来也知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少将军和沈夫人之间,那是笔糊涂账,伯府里的人都知道少将军的痴狂,也接受了这一事实,但明先生多年不在府上,个中内情他是不知的,也情有可原。
本想劝说,但少将军一念执着,万山无阻,岂是听劝之人?
这天底下唯独能教他俯首顺耳、乖乖听话的,正是这门婚事的另一个主角。
说不准这是良缘还是孽缘,刘洪也不过是顺其自然了。
明灏回到了长阳王府。
此时,郡主正在召集王府的门客,征讨伐时彧的檄文。
明灏正是满腔怨怼无处发泄,得知郡主相邀,立刻便也加入。
他们成婚还有两日,若能用此等办法逼得时彧悬崖勒马,时犹未晚。虽是兵行险着,但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提前让时彧意识到人言可畏,他知道怕了才行。
见明灏要加入,乌泱泱的一群门客訇然开辟出一条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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