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彧细思起来,他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得与沈栖鸢重逢,实在心中不胜欢喜,也知晓了沈家的案子没有等他回来便已翻了,可没细想。
她毕竟还不是他的妻,更无诰命在身,当时的沈滟,仍旧是一个罪臣之后一介布衣之身,倘或状告谢煜,即为以民告官。伏倚说得一点不错,自古以来,以布衣之身想告宗室,仅受钉板笞杖这些都已经是皇恩浩荡。
可,那是沈栖鸢啊。
怪不得昨夜,她被他揪住了尾巴,仍闪烁其词。
她在诓骗他。她不想被他发现,她在长安的时候,居然这么不老实,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太子,尽管当时谢煜已经失势。
至于刘洪等人更是可恨,他不在长安数月,刘洪已经彻底倒向了女主人,这么重大的事情,在他回来的这两日里,居然守口如瓶,只字未提。
实在可恨!
时彧霍然起身,在陛下与伏倚的惊讶之中,时彧躬身行礼:“陛下,臣家中还有内务未处理,不敢打搅陛下安养,现要回去处理了家事。陛下恕罪。”
陛下也心生疑惑,但仍是顺从了他意:“去吧。”
时彧怀揣了满腹怒火,想当年揪住沈栖鸢质问,呵破她的隐瞒。
为何对他隐瞒不说。
五十刑杖非同小可,以她孱弱的身子,甚至有可能还没见到陛下便被活活打死,她可曾有想过他?
若他回来,得到的是她死讯,他要如何自处?
就算是为父报仇,可她如今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怎可行事如此冒进,不给他知会一声,便独自去击鼓鸣冤?
但时彧万万没想到,他揣了一肚子心火,在回到伯府之后,居然扑了个空。
刘洪那厮道:“沈夫人与柏夫人一道出门去了。”
也不知出门作甚么,但刘洪的表情语气,这仿佛是一件多么习以为常的事情。
看来沈栖鸢在伯府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啊,五十杖她真当玩儿是么?
时彧憋闷地从波月阁回到亭松园,回到书房。
沈栖鸢今日若不主动来找他承认错误,他是不会再理了。
时彧到书房,既无心看书,也无心去练剑,只坐了片刻,立马又浮躁地起身。
眼看着天色黄昏将暮,沈栖鸢居然还未归来。
他踱步几圈,蓦地,在那佛龛之下,发现了信纸一角。
被压得平整严实的书信,仅仅只露出指甲盖大小的一角,不知道被存放在那处已经多久了。
或许连放它的人自己都忘了。
时彧莫名所以,从佛龛底下拿走了莲台花烛,取出了信。
信上已有积灰,他曲指掸了掸,将信纸上火漆撕破,取出了里头薄薄的信纸——
“熠郎,见字如面。”
时彧读了起来,起始一句便知,是沈栖鸢给他的。
“自父亲战死,吾沦入乐营,此后辗转数年,身如飘蓬,无一日不囚于樊笼,不得解脱。君有酬国壮志,妾也有寒梅之向,君当知我之心,不为亡父复仇,难得安稳,更无法坦然嫁为君妇。当熠郎见这封信,便说明,妾身没有熬过极刑,死于杖下。吾为父报仇虽九死犹未悔,但请熠郎深信,无论何种境地,我都千万求活,一愿为父昭雪冤案,二愿嫁汝为妻,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她要为父伸冤,从来不是一时意气。
这上面的字迹,并非是仓促之中写成的,字迹娟秀清素,一如其人,不慌不忙,不散不乱。
时彧收到过沈栖鸢两封信,每一封都足以把他气得死去活来,可今天,已经不是去年那个她冒着大雨逃离伯府的夜晚。
今天的时彧,只会怜惜沈栖鸢,就算是心中耿耿,也只是为当日孤身赴险的她而担忧后怕罢了。
他受不了自己有一丝一毫,失去沈栖鸢的可能。
时彧的长指攥紧了那封留书,再一次深重地呼吸,叫来了刘洪。
刘洪狗腿地奔进书房里来待命,少将军将信纸捏在手里,闭了闭眼,道:“去把夫人找回来,就说,我已知晓她受刑的事了。”
刘洪听到这话,先是心里头一个大霹雳,惴惴起来,本以为少将军会发火的,但他左看右看,少将军都表现得极为平静,这才稍稍松了心神,忙道:“哎。老奴这就去。”
第57章 治肾亏,不含糖
沈栖鸢对出门逛街一向兴致缺缺,就算长安城热闹喧阗,京牛涌上东门,于城内鞭春,引得观者如堵墙,沈栖鸢也没有出门的念头。
仅有的几次出门,均因柏玉相约。
这日,柏氏送来了一封书信,道是有要紧的事,要与她一道去。
沈栖鸢莫名所以,赴会后,登上了柏氏的车驾,心中微有好奇:“柏姊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还好今日时彧入宫去了,管不着伯府。
沈栖鸢心神安在,换了一身翠青芙蓉攒枝暗纹花笼裙,乌发挽上一把单刀髻,仅用一枚宝木嵌珠步摇簪固定,耳边两侧的碎发,伴随马车的颠簸,水纹般荡漾。
一束灿烂的日光沿车窗斜照而入,打落在女子纤细白腻的雪颈上,恰似明珠生晕,愈发衬得她肤光皎洁。
柏氏与沈栖鸢无话不谈,握住了沈栖鸢的腕子,轻轻斜了身子过来:“我听说,这城外野云庐里住着一名神医,专看男子肾亏阳瘘的疑难,所以我悄悄带上了夫君原先看诊的脉案,打算出城去寻他,给奚遥臣求一味神药。”
沈栖鸢喃喃:“那姊姊叫我做什么?”
那声音很轻,似微风拂动一片轻纱,轻纱撩擦过窗棂,惊动了凉夜里微薄的紫雾。
柏氏圈着沈栖鸢的腕骨紧了些,认真凝视起沈栖鸢的面容:“你上次不是还说,时彧恐有,阳精不足,肾亏隐痛的症状么?”
沈栖鸢抿了红润的唇瓣,正欲解释。
柏玉“咳”了一声,无比同情地道:“妹妹,我是真没想到,时彧才年纪这么轻,就不行了啊……那看来这些男人,个个都是绣花枕头不中用。”
她根本没给沈栖鸢一个解释的机会,接着就说起了野云庐那位妙手回春的神医,说那神医,医治了无数男科杂症,只要不是断了根,经他之手治疗的男人,没有雄风不振的。
柏玉一开始也将信将疑,以为不过是江湖术士,打着治病扶危的幌子,讹诈病人钱财。
可后来府上的周福家的容光焕发,像是得了新春,柏玉一个好奇,就把人叫来问了问,周福家的便说,她男人好些年没与她亲热过了,前不久,他上了那野云庐得了一个高人指点,不但恢复了几分青春年华的劲头,没过多久,她还怀上了。
这让柏玉十分惊奇,心忖,莫非那野云先生,当真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她坐立不安,心里毛毛的,与其继续纠结下去,不如眼见为实,亲自去会一会那个劳什子野云先生。
她一个人去,多半有些不定神,于是唤了沈栖鸢一起。
正好之前沈栖鸢来信中宽慰她说,世上男儿多半如此,中看,但难当大用,让她不必如此戚戚。
马车已快要抵达野云庐,正在泥土松软的阔道上疾驰。
柏玉终于是口干舌燥,垂眸饮水去了。
说完了那野云先生的厉害,她这才好奇地问沈栖鸢:“妹妹,你家小时郎今日不在府中?是入宫了?”
沈栖鸢缓缓点头:“嗯。”
柏玉见她眼底略有一层淡淡的乌青之色:“昨夜里没有睡好么?”
要说这男人,不中用,却爱玩,且也有不中用的玩法。
什么棍儿杵儿的,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要弄到深更半夜不是难事。
瞧沈妹妹憔悴得,多让人意怜。
沈栖鸢两腮挂满了红晕,如胭脂初上,美艳而昳丽,这就更让柏玉笃定了心中想法了。
“这时彧,还说要与妹妹成婚呢,这还没成婚就不成个样儿了,妹妹你可千万想好了,别像姊姊似的,这守活寡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栖鸢的乌眸清婉,慢慢地“嗯”了一声。
到了野云庐,柏玉与沈栖鸢相继下车。
此时患者恰好不多,基本上都是夫人替自家郎婿来求医的。
柏玉与沈栖鸢拿了号牌在围栏外等候了片刻,先生的侍童来叫人,柏玉便与沈栖鸢一道入了内里。
万没有想到,这野云先生竟是个修道的高人,一身的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这就更让柏玉深信了几分。
先生询问二位夫人:“可是家君有疾?吾观夫人年岁尚轻,家君也应当是年不过三十。”
柏玉汗颜:“正是。外子他是个读书人,平素不大爱操练,身子薄弱。”
先生道:“多久了?”
柏玉惭愧无比,在桌下,轻轻抓住了沈栖鸢的指头,才细声回道:“有四五年了。”
野云先生又转脸问沈栖鸢:“夫人呢?”
沈栖鸢不敢说,她还没成婚,就来看夫婿这种隐疾。
支吾了一下,被柏玉在桌子底下把虎口一掐,脸热起来,回道:“夫君,年十九,想来是……刚刚这样。”
长安郎君十九岁成婚不稀奇,野云先生抚着结辫的须发,示意知晓了。
年轻人,有专门对付的良药,不怕如虎狼生猛,就怕不起作用。
沈栖鸢忙在桌子下推了把柏玉,示意她是主,自己只是陪她前来的。
事实上时彧根本没病,他生龙活虎,屹立不倒,跟“不举”二字实在没任何干系,可沈栖鸢不敢说,怕在柏玉面前,揭了柏姊姊伤疤。
柏玉自然也操心奚遥臣的隐疾,不再与沈栖鸢为难,将这几年府医替奚遥臣看诊的记录拿了出来,交给野云先生。
这脉案记录得很详尽,野云先生细心地一张张翻阅,看完后,在柏玉忐忑的等待中,野云先生将脉案放下,道:“夫人放心,夫人既然寻到了我这里来,那这便是缘分。我这便教童子为夫人调配良方,让夫人好拿回去,给家君用。”
一听有医治的可能,柏玉双眸灿然,千恩万谢。
野云先生让人将药分发给柏玉与沈栖鸢,并切切叮嘱:“二位初来,此药只得一丸,疗效暂不明,夫人带了此药回去,混水让您夫君服用,倘或生效,夫人再来吾这里取第二丸,如若不生效,说明药不对症,吾当再为夫人另配他丸。”
柏玉冁然道:“多谢神医妙手,我这就去了。”
遂一只手揽了两只盒子,教沈栖鸢也抱了两只盛放丸药的盒子,二人满载而归。
时彧身体强健,是不必要这丸药助力的,沈栖鸢随便将药盒子放入了包袱,便不再管。
入城之后,迎面撞上了来寻她的伯府的车马。
刘洪跳下车来,敬告道:“夫人,将军说,他已经知晓夫人受杖刑告御状的事了,请夫人速速归家。”
沈栖鸢瑟瑟地想,莫不是时彧今日入宫中,陛下提过了?
沈栖鸢拎着包袱,下了柏氏的车,又登上了回时府的车马。
一路上她都心怀惶惶,忍不住问刘洪,少将军脸色如何,是不是发怒要吃人的模样?若果真是,她想,自己还是应暂避风头为好。
刘洪道:“说来奇怪,少将军看了夫人留下的信,也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他只说让老奴找您回去。”
沈栖鸢心想,他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处事又多了几分成熟,不再轻易上头了,沈栖鸢松了这一口气,回到了时宅亭松园。
房中昏暗,未曾点灯,黄昏过去,天变得十分晦暗,沈栖鸢蹑手蹑脚地走入了寝房。
四下里黯然无光,只见一道漆黑的影静默得如山凝岳峙,停在满室阴沉的浓雾里,沈栖鸢向那道身影一步步凑近。
到了快要近前的时候,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她的腰间丝绦,将她整个拽入了怀中。
时彧在软椅上横卧着,等了沈栖鸢许久,到了天黑时分,她才兴尽而归,少年咬牙将那封绝笔信送入沈栖鸢手心,满怀忿然,却语气平静:“沈栖鸢,你可真是闷葫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着安分守己,一出手就是天大的惊喜。”
沈栖鸢捏着那封信,对时彧心怀惭愧之意,当时她也不知自己能逃过滚钉板之刑,那种情景的确称得上是九死一生,时彧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她不言不语,这就更让时彧恼火了,攥住沈栖鸢的腰身,双臂化作了女子腰间的锁扣,将她牢固地锁在身上,像是恨不得勒入骨血,永远揣带于身。
“沈栖鸢,你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他要解释。
蓦然间,一双柔软香滑的手,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脸。
时彧一怔,身体半僵,理智率先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美人计。
可他还是中计了。
那双手掌托起了他的颌骨,捧着他的脸,随后,一双饱满温软的红唇贴了过来,吻住了他。
堵住了所有他要说但没说完的所有话。
芳泽无加,暗香袭人。
便似一枚石子被投入一池春水,连波春色,一时泛滥潋滟开去。
清甜的雨水降下,甘霖在唇齿间漫溢。
时彧仰起头,在美人柔情蜜意的引领下,主动地反客为主,与她交缠深吻起来。
再沉凝如山的男人,也禁不住此刻暗夜里无声的诱惑,时彧忘乎所以,胸口的心跳变得如涉水疾驰的马蹄般快,快而烈,简直要从胸口凿壁而出。
沈栖鸢很少会主动,多半时候都是受他诱引,不过是他如何说,她便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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