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怪事真多啊……”
“要不我看时将军的婚事也见怪不怪了。虽说这两人结合确实于理不合,不过,那声讨时将军的檄文一日之间张贴遍了长安大街小巷,你以为难道是巧合?”
“这话倒也不错,有这种手段的,一定也不是普通人。按理说那些私密事我们普通老百姓也没有资格知道,这是谁呢?估计是时将军得罪了什么人吧?”
“不是都在传了么,长阳王府谢家郡主,求嫁不成因爱生恨。啧。”
有人滔滔不绝地谈,有人懵懵懂懂地信。
须臾,那花车已经载着一双新婚夫妇,绝尘而去,不见踪迹。
回到时家,正到了晌午时分,沈栖鸢身子酸软地从花车上下来,脚下打晃。
时彧莞尔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终于明悟。
“怪不得。”
沈栖鸢眼眸轻烁,恰似夏夜流动的萤火。
“怎么?”
“阿鸢你身上穿了十几斤吧?”
沈栖鸢终于得以为自己报一声冤屈,哀眉愁眼地叹:“礼服怕便已经不止这个数。”
时彧温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抱你回房。”
哪有青天白日的就要回房,这让宾客们知晓,成什么样子了?
时彧他准备的婚礼样样不按章程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沈栖鸢就快要招架不住了,脸颊闷得红透,瑰姿艳逸,恰如芙蕖醉日。
一晃眼,头顶的发冠摇摇欲坠,岌岌可危,沈栖鸢不得不伸手扶了一把。
捧了两手的玉珠,簌簌作鸣。
从亭松园深处,此时却传出了伏倚那尖锐且长的声音——
“陛下主婚,赐珍馐二十味,御酒十八坛,请与诸君尽飨。”
伏倚独特的嗓音,时彧与沈栖鸢都识得。
两个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掠过一念:陛下来了?
第62章 花烛之夜
青庐内,天子高坐,身侧是雍容华贵、宝髻庄严、花树十二钗的平贵妃。
贵妃端凝优美的姿容,让青庐之内所有人为之瞩目。
当时彧与沈栖鸢相携入里时,众人皆屏息以待,沈栖鸢的目光从丝绸团扇之后横过青庐内一切光景时,她惊喜得发现,这时候,柏姊姊与她的夫君尚书令奚大人已经来了,不知是何时到的。
只是也不好去打招呼,只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柏玉在人群中,亲密无间地挽着奚遥臣臂膀,充满歆羡和祝福的眼神向她掷来。
一时间沈栖鸢玉色的肌肤泛起了酡红,急忙用团扇掩住自己的面容,随着时彧一步步走入喜堂。
时彧与她,一手执着一端红绸,他引将她上前,双双屈膝行礼。
“臣时彧。”
“臣妇沈栖鸢。”
“拜谢陛下。”
天子十分高兴,连带着鬓角斑白的华发的颜色也仿佛颜色浅淡了一些,他招呼时彧上前:“时彧,过来。”
时彧依言与沈栖鸢向前跪,陛下从怀中摸出了两道红封,一人给予了一封,慷慨而包容:“这是朕的贺礼。希望朕有机会,能为你们证婚。”
当下时彧与沈栖鸢早已陷入了全长安的舆论场里,陛下的出席是一枚定心丸,证实了两个人婚礼的正义性,并无不妥当之处。
天子想以己威望一锤定音。
至于那些议论声,相信也能消退许多。
其实陛下也曾疑惑,时彧这小子口味不凡,她钟情的女子,居然曾经与自己的父亲议亲过,这要放在民间,只怕饱受邻里左右的非议。时彧是个不在乎身外名利的纯臣,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这股叛逆的精神,与沈氏的坚毅果决,倒是相配得很。
时彧接下了红封,交给沈栖鸢一封,领新妇再拜:“谢陛下,洪恩浩荡。”
陛下请来了司礼监的主事为他们主持婚礼。
接下来的一套流程,便分外清晰。
敬告天地,交换玉牒,从此缔结婚姻,成两姓之好。
沈栖鸢一步步来,有条不紊,优雅从容,实则一颗心早已紧张万分,仿佛要跳出胸口。
直至夫妻交拜之后,时彧手持红绸,在礼官的祝福下,携手沈栖鸢离开青庐,步向早已设下的洞房。
洞房内红烛深幽,黄昏之后,暮色降临,一排排蜡烛被次第点燃,将此间映照得亮若白昼。
长寿多子图百宝嵌紫檀框挂屏前,少牢在碟,合卺酒在壶。
大红罗帐下,洒满了桂圆与红枣,一方红帕上,绣着花开并蒂、鸳鸯成双。
沈栖鸢终于得以放下了手中的团扇,将扇搁置一旁,才围着八仙桌与时彧同坐下来,他握住了她纤细的柳条儿似的臂膀,熟练地放在身前,亲昵替她按摩酸胀的臂肉,力道不轻不重,肌肉逐渐松弛下来,沈栖鸢忍不住轻哼。
举了一路的团扇,肌肉绷紧了,才得到一丝放松,沈栖鸢将额头抵在时彧的胸口,温软的肌肤触碰在那方坚硬的锁骨之上。
被揉捏了几下,松活了筋骨,沈栖鸢一声轻叹:“熠郎。”
这一路以来她都无话,时彧还以为她都不会再开口了,眉梢轻挑,手中替她按揉的动作不停:“嗯?”
沈栖鸢取出陛下赏赐的红封,“这里是什么?”
时彧道:“拆开看看。”
便将自己手里的那封也一并交给了沈栖鸢。
沈栖鸢轻轻点头,取下两道红封,逐个地拆开。
两封包裹的都是一样的物事——
免死金印。
怪不得先前隔着红封捏一捏,厚重硬实。
陛下的一番心意,如此令符一般沉甸甸的。
时彧看罢金印,将两枚令符都放在沈栖鸢的手心,心绪起伏,嗓音低低地道:“青庐内还有宾客,陛下也在,我先去还礼谢恩。”
他低下头,与沈栖鸢额头相贴。
沈栖鸢贴着时彧的脸颊皮肤,轻柔地一低首,蹭着少年的脸蛋。
“好,”说罢,又加了一句,“我等你。”
时彧抚过女子柔顺乌青的长发,缓笑道:“我可能要很晚的,先睡了吧。夫人今日也定是累了。”
他们的确和寻常的夫妻不同,别人家夫妇在洞房花烛之时,分外看重这周公之礼,可这敦伦一事是时彧与沈栖鸢每日都会做的事,此刻倒显得普通了些,没那么紧要了。
沈栖鸢不说话,凝默片刻,挽住了时彧的肩,红润了脸庞,柔声说:“我不睡。无论多晚,我都等。”
时彧心尖一颤。沈栖鸢总是待他无比温柔,温柔到,让他无以为报。
少年胸口微烫,便掷地有声地回道:“我早些回。”
沈栖鸢依依难舍放他去了,待时彧离去后,她将两枚令符藏于红封里,妥帖收好。
时彧去后没有多久,沈栖鸢的耳中落入一串轻叩门扉的动静,她一扬首,烛火银炽的光照着两道雕花槅扇,透出一道窈窕殊丽的倩影。
她起身去,拖着一道长长的曳地三尺的婚服,前往开门。
月色正好,银灯正灿,槅扇从中洞开,姝色无双的女子出现在门内。
柏玉的惊艳之色更浓,朗声一笑:“妹妹呀,你今日看着真是下凡的人物!叫我好生移不开眼!”
沈栖鸢赧然地垂眸,乌眸清婉如水,招待柏玉入房中就座。
柏玉与沈栖鸢一道入座,道:“你那个小夫君去青庐里与陛下谢恩去了,他们正喝着呢,陛下兴致高昂,难得酒过了三杯,可见是真高兴,这一时半会,你小夫君也回不来,我就来这儿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沈栖鸢腼腆地道了“多谢”,斟酒予柏氏饮,柏玉道自己在青庐里喝得够多了,眼下只想吃茶醒醒酒。
沈栖鸢自己则喝了水酒,与柏玉聊了起来。
“柏姊姊今日去了何处?”
她很晚才出现,沈栖鸢心下甚是疑惑。
柏玉呢,正是要与沈栖鸢说这个事才来的,闻言,神色微变,抓住了沈栖鸢的手指:“妹妹,上次你得的丸药,可曾给你家小时郎用?”
那等丸药,究竟不是什么正经之物,沈栖鸢自是说没有。
何况,时彧本来就强悍得教人心有戚戚,若再用上那催精丸,岂不愈发金枪不倒了?那她便不要下得来床榻了。
虽则现在本来便有些下不来,还得求着时彧莫下死手,知些轻重缓急。
但听柏姊姊话中之意,那丸药似乎有些问题。
“姊姊,怎么了?”
柏玉说起这事儿还有些咬牙切齿,直截了当地告诉沈栖鸢:“妹妹,那江湖郎中野云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专治男科的神医,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乃是个大奸大邪之人,好多人都被他给骗了!”
沈栖鸢听得愣住了。
“不是说,许多郎君都在他的灵丹妙药之下恢复了么?”
难道是柏姊姊拿回去给尚书令大人用,但并没有起到疗效?
柏玉说起来真是气得牙痒。
那药是好药,当夜拿回去之后,柏玉就和了水拿给奚遥臣喝。
奚遥臣喝了汤药,当夜简直雄风大振,越战越勇,直把柏玉弄得神魂颠倒、欲仙欲死。
柏玉是穷人乍富,何曾见过这阵仗,翌日累得腰酸腿软,但欢天喜地,心想这丸药果真管用,一丸下肚夫君的阳瘘便大有好转,若再多几丸,应当能彻底痊愈。
可惜野云先生竟只给了一丸药予她,为了治好奚遥臣,她带上丫头,驱车再度前往郊外。
野云先生依然坐庐看诊,见柏夫人来,知是贵客,便安排童子在厢房就座,等野云先生看完诊了就来。
柏玉不疑有他,便坐在厢房内等候,少顷,外头道让夫人身旁的婢女去取药,柏玉催促她去,婢女便去了。
但去后便一直不见回,柏玉坐在厢房里继续等,没有等来野云先生,倒等得自己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便支棱不住地摔了下去。
一只手横过来,扶住了她的头。
柏玉入目所见,是夫君那张俊秀可餐的脸蛋,爱不释手,搂着夫君便去。
身子轻飘飘的,像踏在一朵云上。
夫君柔情万种,摸索向她软腰,柏玉也逢迎而从。
迷迷糊糊地由着他宽衣解带之后,蓦地,她那美丽动人的夫君被一只手掀翻开去,一道惨叫声于此同时响起。
柏玉仰头躺倒,落入一个真正宽厚温暖的怀。
接着,夫君的声音响在耳畔:“玉儿。”
柏玉灵魂一颤,心尖烫得直哆嗦,恰此时,一块寒冰被送入了她檀口中。
寒冰凛冽,霎时冻得柏玉清醒了几分,意识朦胧地看向眼前,只见那身着道袍的野云先生衣衫狼狈地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把烧了一半的香。
此时的野云先生,早已没了那份初见时的仙风道骨,看起来分外凄惨可怜。
柏玉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错愕地仰头,看向自己夫君。
奚遥臣长指伸向地上瑟瑟发抖的野云先生,唇瓣挂着讥嘲之意道:“便是这厮,在长安卖药丸给诸位妇人,让她们为了夫婿来求药,每次只予一丸。此药用后,如若有效,夫人们大抵会来野云庐求第二味药丸,他见机在室内点燃熏香,将妇人诱骗至此,更衣解带,装作她们的夫婿与之交合。夫人,他此刻手里拿的熏香有致幻功效。我今日清醒后,得知夫人昨晚对我用药,便找来府医询问,果有蹊跷,这才带兵一路跟来,已端了他的巢穴。”
柏玉听得肌骨生寒。
她自是相信奚遥臣的话,眸色霎时寒凉,冷冷盯向地上趴跪着的野云先生。
原来这厮这么可恶,适才倘若不是夫君来得及时,她岂非就要着了这歹人的道儿?
这人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夫人,你郎婿久已不举,你何不跟了我?我修习房中术几十年,功力早已臻入化境,一定能令夫人满足。”
这正是奚遥臣痛处,他眉眼清冽,瞳仁却轻轻发颤。
他知晓因为自己的隐疾,遭了夫人的白眼与嫌弃,不敢有怨,唯有惶恐胆怯。
可夫人却站在了他的身前。
柏玉冷然踢了一脚野云先生,直踹得他哇哇惨叫。
柏玉含笑讥嘲:“呸!我夫君不过是生理有疾,心性能力样样超出你百倍,我眼不瞎会看,你算什么狗东西,也配嘲讽我夫君?我今日就割了你作案的工具,把你送进昭狱里头,让你变个活猪头!”
吓得那野云先生连连爬回来求饶,直喊她姑奶奶,说自己还是初犯。
柏玉不信他的话,一脚将他踢了开去:“要不是赶着回来参加妹妹你的婚礼,我当时就想骟了他算了,也免得让他再祸害更多人。”
沈栖鸢听得惊讶无比,忍不住多喝了几盏水酒,问道:“那后来呢?”
这甜酒喝下去,似乎感觉不到有任何辣喉咙,只觉得甘冽解渴,沈栖鸢便忍不住多吃了几盏。
柏玉拂了拂指尖:“夫君把他们这些恶棍一网打尽了,马上就拉到刑部去定罪。哎,也不知已经害了多少长安人家的好娘子,真是让人恨得咬牙,要不是夫君察觉到异样跟了我出来,我只怕也……还好妹妹你不曾给你家的小时郎用。气死我了!”
经此一役,柏玉被奚遥臣英雄救美,倒是重新燃起爱火来,如今看自家夫君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可爱,就连什么不举的不足之处,也可抛到九霄云外了。
“沈妹妹,天色也不早了,我不打扰你良宵,还是先去了。”
不好意思说,她实在一刻都离不了奚遥臣,这会儿都开始想念他了,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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