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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欲栖——梅燃【完结+番外】

时间:2025-02-10 14:35:24  作者:梅燃【完结+番外】
  她向沈栖鸢伸出五根手指头,言之凿凿。
  但沈栖鸢从来没有听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的脸颊臊得白里泛红,像清透的玉瓷上了粉晕,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半晌,沈栖鸢垂下眼睑,细声道:“尚书令夫人,你待我真好,我受宠若惊,但……”
  怕她害羞,柏玉握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说真的,我那不争气的外子身子不好,指不定哪日就一病呜呼了,等他前脚亡了,我后脚就找男人。夫死再找,在哪里都不违律例。更何况你和广平伯还不是夫妾呢,他又死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么?不如别管他了,你跟我走吧。”
  沈栖鸢骇了一跳,被攥进柏玉双掌里的素手,宛如受了炮烙之刑,急忙地要抽回来。
  这一下没有挣脱,慌乱间抬起眼睑,两叶槅扇间,那个数日不见,本该待在京畿大营的少年,回来了。
  孤竹拔节般的身体逆光站在廊芜下的日影里,惨绿衣衫,一抹森郁沉怒嵌在漆黑的瞳仁中。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怒意仿佛已堵在了咽喉底下,将要呼出。
  沈栖鸢心跳骤然停了,毫不怀疑,时彧将刚才尚书令夫人和她谈话的内容听去了。
第10章
  这少年身上的气场太强,简直无法忽视,柏玉顺沈栖鸢眸光看去之后,一眼便定住。
  原来是骠骑将军时彧。
  他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少去了。
  少年眉峰冷冽,双手侧垂,银色护腕收束的袖口底下,骨节修长的双手握成了拳。
  来者不善。
  柏玉聪明地生出了逃意。
  她那话说得,她自己没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可毕竟广平伯时震是人孩子的亲爹,这少年因此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她略显仓促地起身,脸色微微变了几变,便打起了退堂鼓,“沈妹妹,我看少将军回来了,我就先回了,天色已晚,我家孩子正下学塾我得去接呢。”
  沈栖鸢一动不动地坐在檀木透雕蝙蝠纹太师椅上,花容如雪,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柏玉说着话的时候,时彧就连一眼也没分心给她,而是盯着自己,锐利的眸子透着冰冷的审视,和沉晦的怒意。
  沈栖鸢心里咂摸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发毛。
  柏玉正踮起脚要离开,谁知才走到时彧近前,对方的身板将门抵着,没给尚书令夫人足够体面地竖着出去的空间。
  她嘴唇轻颤,干笑了两声道:“少将军这是不让我去了?”
  时彧横臂在柏玉面前,臂展直如鹰翼般长,闻言,少年徐徐地侧首。
  淬了雪的黑眸,冷峻阴沉。
  “尚书令夫人,背后谈及他人先父,口吻不敬,是否不太合适。”
  柏玉还自忖被比这毛头崽子还大了好几岁,又嫁给了当朝最年轻有为的尚书令,成了平贵妃的手帕交,也算是见过无数世面了,今日,居然还会为这么个半大少年的气势所慑服。
  她忍下心头惊惧,眉眼微抖,嘴里头吐出来的话,依旧从容至极:“我与沈妹妹一见如故,她身世飘零凄苦,我见不得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你们,所以提出替她解决疑难。”
  尚书令夫人将双手笼于广袖,微抬下颌,眉梢挑起一抹倨傲之色。
  时彧冷笑了一声,“这是我时家的家事,与外人无关。尚书令平生最喜好钻研官员后宅,鸡毛蒜皮也不放过,夫人这是要夫唱妇随么?”
  柏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戳中了痛脚,拨开时彧的肩膀,就往外去,口中气急败坏地道:“少年人嘴巴这么恶毒,你迟早遭报应!”
  沈栖鸢惊讶地看着柏玉怒意冲冲地带人走了,她也不知道,时彧那句话说错了,惹得尚书令夫人如此生气。
  可现在,应该担心自己的她,仿佛是她。
  沈栖鸢见时彧收回臂膀,抬步向她走来。
  少年身长八尺,当他来到她面前时,巨大的阴翳从头到脚地罩落。
  她看不见一丝日光,只能微仰着脸,接受时彧的审视。
  他半眯着眸,冷眼睥睨而下:“你要现在跟着她走,还来得及。”
  沈栖鸢心里慌乱得无以复加,她本来是要拒绝尚书令夫人的,可她在柏玉面前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时彧显然是误会了,她起身,要寻时彧解释。
  他嫌恶地扯着浓长的眉,后退了半步,仿佛唯恐被她触碰到。
  在时彧让开后,一线天光落入眼瞳,刺得她瞳孔急遽收缩,因为情绪不稳,鸦青色的眼睫颤如秋水生波,滟滟可怜。
  “少将军你误会了,我发誓,我没有想同尚书令夫人离开的意思。”
  时彧冷笑:“你方才同她聊什么,说我的父亲广平伯,已经死了,所以你想有几个男人便有几个男人,想走就走?”
  沈栖鸢呆滞了清眸,时彧的眼神冷得像刀子,刀刀戳她的心肺。
  她半边身子几乎都是酥麻的,无论时彧相信与否,她都尽力解释。
  “我没有……少将军,请你相信我,自打,自打被伯爷救下的那一天起,我心里就认定自己是伯爷的人了,我怎么会生出其他的非分之想……”
  时彧听到她说认定是父亲的人,心里却不知为何更加郁烦鼓噪,皱起眉头打断:“是么!你是伯爷什么人?他根本没说过要娶你,你也不是我时家的人,我容你在此住下,视你作客,你要有别的非分之想,也不违法度和道义,随时可走,随你便吧!”
  他气得口是心非,已经不择言了,羞怒地转身欲去,沈栖鸢心里更慌乱,她怕他一气之下,连自己最后的这块立身之地都剥夺了,她追着去,在一面髹漆花梨木博古架前,拦住了时彧去路。
  着急之下,沈栖鸢抓住了时彧的右臂,眼瞳因为过于慌乱溢出了水光。
  “我没有的,”她声音很小,“请你相信我。”
  那双美眸,已经水色泛滥。
  湿漉漉的,像极了那天,在白色的灵幡下初见,她为了父亲哭得红肿的泪眼。
  时彧心往下沉,左掌拂开他的手臂,尽管她低声下气,近乎哀求,少年的脸色看起来依旧坚硬如玄冰,不为所动。
  沈栖鸢再也不敢心存侥幸,时彧就是厌恶自己,倘若不是因为伯爷,时彧根本不会带自己来长安,她如今唯一的手牌,不过就是伯爷。
  清澈的视线,与时彧再一次俯视而下的目光相交,她祈求地望着他道:“伯爷于我,恩同再造。我但凡有半点良心,就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来,请少将军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伯爷的事,也不会跟任何人走。”
  时彧看她还是弄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右足朝她欺进一步,身体逼近。
  沈栖鸢吓得后退半步,脚软地几乎站立不住,只好求稳扶住了身侧的博古架。
  时彧冷眼轻睨她,哂然反问:“沈氏,你该不会还以为,自己真是广平伯的妾,是我的姨娘吧?”
  这一点沈栖鸢确实不敢想,战栗的清瞳,觳觫轻眨着,两行比珍珠还清润的泪珠簌簌地往下坠。
  她怯弱地撑起身体的重量,小心翼翼地回:“我不是伯爷的妾。但我,我应该算是少将军的长辈。”
  时彧将她欺压在这里,她动弹不得,这不像是小辈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沈栖鸢只是想要一个能够让她喘口气的空间,谁知时彧都不允,听了她的回答,他气笑了一般。
  有些事,看来是必须要让她知道一下。
  “你父沈馥之,与我父生前曾是同袍,他们年纪相仿,相交莫逆,你不过早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几年,竟敢冒充我的长辈?你算我哪门子长辈?”
  沈栖鸢微愣,她的确不知道,先父沈馥之与伯爷还有这层关系,以前父亲在外打仗的时候,她不懂军政大事,只是个会坐在闺阁里纺织绣花的女娘,所以竟然没了解过,父亲曾和伯爷是好友。
  见她露出茫然之色,时彧就知晓她一直活得混沌糊涂,连她父亲为何要救她,为何要替她安置后路都不知道。
  他再度欺身而近,直将沈栖鸢逼到了博古架上。
  后脊贴上了冰凉的花梨木,沈栖鸢的身子如刚刚抽丝的花苞,于暮春晚风中轻颤。
  时彧与沈栖鸢靠得很近,近乎胸骨相贴,呼吸此起彼伏,缠绕交织一处。
  在这狭窄的空隙里,气息一点点升温,闷红了两个人的脸颊。
  时彧含着嘲意的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须臾后,他嗤笑她道:“我父亲自母亲去世之后一直不曾再娶,他为何偏偏到乐营救了素不相识的你,难道你真以为自己魅力弗边,能让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为你一见钟情。”
  “不。”
  沈栖鸢张了张口,无力地想要反驳。
  她的目光涣散,已经不知道究竟落在哪一处。
  时彧偏要折磨她,有些事情,不撕开了,说明白,她一辈子都拿自己当沈姨娘看。
  “沈氏,我容你,也是因为你的父亲沈馥之,对我父亲有过救命之恩,一报还一报。我也说过,你和广平伯之间恩情两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亲缘,你从来不是我的长辈!”
  这府邸上下,人人称呼她为“沈姨娘”。
  时彧就算闭目塞听,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希望她从今日起,认清自己的身份,放弃莫名的幻想,莫再有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他垂下眼,语气不善地敬告:“我说得再明白一些。沈氏,你不可能成为广平伯府的姨娘,我望你,最好是死了这条心。”
  比起这个女人离开时家,时彧更不希望看到她以父亲的妾室自居。
  她不是。
  她和父亲没有半分关系。
  沈栖鸢听明白了,心跳在这一刻宛如鼙鼓声声,几乎要破膛而出。
  苍白的脸蛋支起秋蝉泣露般的美眸,沈栖鸢微微挺直了脊背,“所以,其实你是希望我走的吗?”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不是时家的任何人,也在嫌弃,她终究是个来历不明的累赘对吗?
  沈栖鸢脑子混沌,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感觉时彧真的发怒了,他简直厌恶死了她,大抵是希望她能永远自他眼前消失的。
  时彧哪里想赶她走,他不过希望……不过是希望,她莫再把自己当做父亲的附属而已。
  这毕竟也是父亲的遗愿。
  他不明白女人的思维怎能如此灵活,一下跳到这里来,时彧恼怒她愚笨,一直自作聪明,气得一掌拍向了她身后的博古架。
  “我没这么说。”
  博古架激烈地摇晃了几下,那架子上炉瓶樽彝与瓷器珐琅齐齐震颤起来。
  一只彩绘琉璃梅瓶,倏然从架上掉落,正正砸在沈栖鸢的脑门上。
  嘭地一声巨响。
第11章
  那只细口梅瓶个体不大,但用料扎实,砸到脑袋上时,那股敦实感就更加真切。
  嘭一声过后,梅瓶掉落在地,落地即刻粉碎,碎片四散在脚边。
  沈栖鸢的脑袋被砸了一个大包,她一声不吭地捂住了伤处,尽管齿关咬得发酸,极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但剧烈的疼痛感却逼得她不得不弯下腰。
  她蹲在地面,用力捂住伤口,清澈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时彧也怔住了,没想到他的手劲儿没收住,这纯属是意外。
  他慌乱地半跪下身子伸手去扶沈栖鸢,对方缓缓推了一下他的臂肘,不让他触碰。
  时彧抿着唇,有些自恼,但更多的还是恼她。
  一地碎片里,沈栖鸢忽然将膝点地,脊梁挺拔地跪在了时彧的面前。
  吓得时彧起身后退了一步,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栖鸢的疼痛消散些了,她将手从疼痛的部位摘下来,垂于胸前。
  时彧这才看见女子的额角已经被梅瓶砸得高高肿起,耸起了一个包。
  情况看着不太妙,时彧第一反应就是给她治伤。
  然而沈栖鸢再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女子身姿笔直,仰起如梨花映月般清丽白皙的面容,柔软的眼波,水色未涸,湿气淋漓。
  “少将军,我之前不知道家父曾与伯爷是好友。我父亲因为通敌之罪被处死,我固然信任我父亲的人格,但也没有权利质疑国法条条,在我流落乐营,九死一生时,是伯爷救我于危难,免我一死。我也知道,伯爷当初说要纳妾,并不是因为他喜爱我,只是可怜我,想照顾我而已。”
  时彧只望她知道这一点就好,但没让她跪着。
  顶着额头上的红肿大包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话,时彧怎么都觉着这画面万分诡异。
  “你起来。”
  沈栖鸢不起,非但不起,她的眼神更加坚定了:“我阿耶生前常说一句话,他说,士为知己者死。当初他因罪被处死,我沈家一夕败亡,我也沦落乐营,再无出头之日。就算当初伯爷与先父有过交情,但我也明白,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情分,明哲保身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时彧承认,她说得不错。
  沈馥之当了多年的游骑将军,军中朝中,应当都有不少的朋友,她的独生女儿落难,最后却只有父亲伸手搭救。
  大多数人的确只会选择明哲保身,救沈氏,无异于火中取栗。
  沈栖鸢垂于膝前的双手,一点点攥住了衣裙。
  “少将军,倘若是一个男人,在这样的境遇里,遇到了贵人,也会想着这句话吧,士为知己者死。”
  她想,时彧到底是一名将军,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的。
  时彧确实明白,他也震动。
  他凝住沈栖鸢单薄的身影,实在想象不到,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子能把这句话放在唇边,这般正义凛然,这般孤勇无畏。
  许久之后,时彧踯躅开口:“若是男人……也会。”
  所以,她也并非是对父亲有情,只是抱着知己难求的心感恩父亲当初的搭救。
  时彧心头久梗于喉的块垒,终于消除了,甚至,还有些卑劣的窃喜。
  他静静地俯视着满地碎瓷间,分明比琉璃脆弱,却又比玄铁刚强的女子,“你想留下?”
  沈栖鸢心里终于松了一些,她把脸颊低下来:“嗯。”
  时彧沉思片刻:“弄清楚,你是广平伯府的客人,就可以留下。”
  沈栖鸢顿首:“我知晓,不敢僭越。”
  时彧抿了抿干燥不适的薄唇,这辈子向他俯首之人不知凡几,唯独沈氏的垂眉顺耳,他见不得。
  胸口像扎了一根刺,心上一寸寸发紧。
  他蹲了下来,左手手掌抵住了沈栖鸢的颌骨。
  少年的掌心干燥温热,指节下盘根的老茧质感粗粝,像沙子一般,缓缓摩挲过她颌下的肌肤。
  酥痒、坚硬、刮擦感,侵蚀向沈栖鸢的感官。
  她根本没做好与时彧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准备,对方还只是个半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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