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做不到。
但她必须去做。
片刻,她冷静下来,再度开口:“我如今已是廷内教坊乐师,接近江北尘的机会,日后只会越来越多,我不会再让自己露怯。”
手指不自觉紧攥,她郑重其事承诺。
三日后,陆允慈拿到委任书,前来宫中就职。在去往教坊的路上,她忽而听到一阵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
陆允慈脚步一滞,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往回走,看到小女孩在一棵高大的树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燕子风筝躺在树下不远处。
此情此情有些滑稽。
小女孩看到树下的陆允慈,眼睛一瞬间亮起:“喂!”
她方才爬到树上去够风筝,上来时还好好的,够到后她顺势将风筝抛了下去,谁知突然脚一滑,眼看要跌落,她赶忙双手抓紧树枝,于是就这样双脚悬空“挂”在了树上。
此刻,见陆允慈迟迟不动,小女孩有些恼了。
“你在看热闹吗?快帮我啊!”
“你等着。”陆允慈有点懵,爬树这种事,她幼年时也干过,只是好多年没再做过这般举动,难免有些生疏。
她正要上前,又听到一声惨叫:“啊!”
小女孩手上没什么力气,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抓不住了,整个人掉了下来。
陆允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咚”的一声闷响,小女孩倒进了她怀中,没受什么伤。高空坠落的冲击力让陆允慈在接住她时猛地后倾,而后跌在地上,手腕扭了一下。
“你还好吗?”小女孩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要查看陆允慈的伤情。
她的脸颊圆嘟嘟的,粉雕玉琢的团子。
“没事。”陆允慈转了转手腕,并无大碍。
“是你啊......”小女孩一副认出她的样子。
“你......认识我?”
“前几日琉璃宴上,弹琵琶的那个姐姐。”
琉璃宴......
打量了眼她的服饰,陆允慈心下了然。
“你是公主?”
小女孩转了转眼睛,“应该是的吧,我只知道我父亲好像是很大的官,很忙,从来不见我,好像也很不喜欢我。”
陆允慈沉默了。
“你怎么了?”小女孩头一歪,觉得奇怪。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杭影,六岁了。姐姐呢?”
“......我叫睇儿。”
“你身边伺候的人呢?”
“我二哥派了好多人照顾我,我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一堆人跟着我,我玩的游戏他们也不会玩。”
说着,杭影的声音愈来愈低。
“我把他们打发走了。”
陆允慈心下了然,笑了起来,认真地与她沟通:“那杭影喜欢玩什么?”
“喜欢踢蹴鞠!”提到蹴鞠,她两眼放光。“你知道蹴鞠是什么吗?”
“我知道,像你这么大时,我也喜欢玩。”陆允慈眼神暗了暗。
“那你陪我玩!”她越说越兴奋,拉起陆允慈就要走。
“可现在不行,我要去教坊一趟。”
听闻此,杭影立刻垂起了头。
“不过......”
她话锋一转,“那里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真的!?”
......
半时辰后,杭影不再闹腾,任陆允慈牵着,参观教坊。从前杭影并未来过这里,此刻,眼前的一切都令她惊喜。
除了筹备节日与重大活动,教坊平日里相当清闲,轻歌曼舞丝竹管弦随处都有,余音绕梁,自成一派祥和气象。
“这是凤颈琵琶,这是纳西琵琶......”
“你再看这个.....”
“只有三根弦!”
“这是三弦琴。”说到这里,陆允慈轻轻拿起,为她弹了首短小轻快的曲子。
“哇!好厉害!”杭影兴奋得直鼓掌。
“那边那个长长的是什么?”
“那是箫。”
“这个你也会吗?”
陆允慈笑着点头。
......
一下午时间,杭影打开了一个崭新的盒子,二胡、编钟、笛、笙......
陆允慈欣然为她示范。
在杭影眼中,她一下子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
期间,杭影身旁的下人着急忙慌地找来,见公主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
傍晚,杭影身侧婢女温柔提醒。
“公主,该回去了,今晚,太子殿下要来看你,已经提前吩咐过瑶光阁的小厨房了。”
“哼......”杭影低低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牵起陆允慈的手。
“姐姐,我喜欢你,二哥真烦人,非要今晚来看我。”
童言无忌,陆允慈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没关系的,蹴鞠在你宫里吗?太子殿下来之前,我可以先陪你玩这个。”
听闻此,杭影拼命点头。
“在!”
她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天色渐晚,瑶光阁内,陆允慈一边玩着蹴鞠,一边观察着这里的布局,刻舟求剑的熟悉感再度袭来。
她来到了从前居住的地方,血淋淋的心脏无论再怎样增添新伤好似都不会痛,彻底麻木。
此刻,看着这里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一团火在心底愈烧愈旺,信念亦愈发坚定。
“太子殿下到!”
随着嘹亮的一声响起,她将杭影踢向她的蹴鞠用手接住,同时发觉,方才自己一直在笑,脸已然有些僵了。
第14章 怦然
四目相视的瞬间,陆允慈察觉到江北尘明显一怔。
她起身行礼,假装识趣地想要离开,杭影却不肯了。
“姐姐,陪我吃饭好不好~瑶光阁偏殿空着,姐姐住那里吧,不用每天来回,去教坊也方便!”
她兴致冲冲,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志趣相投”的玩伴。
“杭影。”江北尘沉着脸。
“怎么了嘛!”她不满地撅起嘴。“我喜欢这个姐姐,今天这个姐姐还救了我一命。”
听闻此,江北尘顿时紧张了起来。
“怎么回事?”
于是,杭影避重就轻地将自己挂在树上掉下来的事支支吾吾地给他讲了一遍。
“你们怎么伺候公主的!”
江北尘一声怒斥,下人们纷纷跪地请罪。
“好了,是我不让他们跟的,不然什么事都干不了。”
她小声抱怨。
“二哥,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她向来机灵,飞速转移着话题。
江北尘无奈叹了口气,随即审视地看向陆允慈。
“你当时,怎么会在那里?”
“禀太子殿下,当时我正在从宫门去教坊的路上,恰巧经过,听到公主呼救。”
见江北尘沉默了,陆允慈嘴角泛起很浅的弧度。如若他当真不愿与自己有太多牵扯,今晚,他也一定要依杭影心愿将自己留下吃饭,作为答谢,一来一回,两不相欠。
泛着油光可以照人的卤水鹅,发腻的味道无需品尝便侵入舌尖,倒显得旁边一小碟饺子可爱了起来,一个个排列整齐,颗粒饱满如杭影的面颊,胀起来时却心事重重快要溢出。
其余的小菜恭恭敬敬地围绕,噤若寒蝉,只偶尔被挑起。
饭后,一盘磨水年糕解腻,糯叽叽的,蘸上深绯色酱料,嚼入口中,深绯色与糯白融为一体,磨水年糕受伤、泣血。
杭影忽而开口:“磨水年糕像姐姐。”
?
陆允慈不明所以。
江北尘轻笑了一声,立刻止住。
磨水年糕的阴白色似终日不见光闷出来的。
陆允慈用筷子夹时,整个自己泼了出来,与磨水年糕融为一体。
月明星稀。
杭影早早便困了,被婢女们哄着睡着,抱了进去。
末了,陆允慈要去偏殿安置,起身时手指不经意间轻轻碰了下江北尘的手,而后又不着痕迹地避开更多的接触。
她转身,一阵晚风袭过,空气中原本浸润的桂花酒的清甜味一瞬间浮动了起来,她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大脑好像有一瞬的麻痹,面颊微烫,但意识依然是清醒的。
当然,她必须要清醒。
打开屋门,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允慈脚步一滞,释然,薄唇抿起,心下了然。
瑶光阁足够安全。
方才偏殿已然被下人们打扫干净,她伸手,努力想将架子上的多余东西拿下,奈何架子太高,她这样够着实有些困难。
又是一阵风吹入,除了丝丝凉意外,桂花酒的清甜味,一下子逼近了许多。
直至一双手覆于她手上,桂花的清香彻底将她包裹。
方才晚饭时,那壶桂花酒,江北尘喝了不少。
他就这她的手,与她一起,将碍事的荷叶盖罐取了下来,放于一侧的桌上。
再度四目相视,近在咫尺,陆允慈睫毛微颤,很快低下了头,方才那一瞬,她清晰地看到江北尘黑色的瞳仁跳了一下,眼眸深处,一束火花倏地燃起。
此时此刻,寂寥无声,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显得太过吵闹、沉闷。
在他凑近的那刻,陆允慈有一瞬的犹豫,某个想法迅速产生,而后常青的斥责声竟在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于是,这一想法被扑灭、冷却、封存。
全是一瞬间的事。
末了,她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罢了。
罢了。
第15章 冥冥
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江北尘猛地将她推开,方才眼底升起的那束火花,熄灭了。
“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民女心悦殿下,仅此而已。”
她信誓旦旦地开口,漆黑清透的瞳仁认真地望向他,像是在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围绕在我身边的人,向来都怀揣着不同目的,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陆允慈淡淡一笑,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转而问他:“太子殿下,你心底有伤对不对,你心底有恨对不对?”
浓重夜色中,她的声音轻却有力。
江北尘眉头一皱,心下不悦。他一向反感身边人对他的行为妄加揣测,更何况眼前之人来路不明,还不足以让他安插于身侧。
“你又对我了解多少?”
“民女不敢,只是......”
她顿了顿,在江北尘再度看向她的那刻,抬眼回应他的视线。
“那日与太子殿下合奏那首曲子时,察觉到了太子殿下心底之痛。”
江北尘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你既不知我心底之恨是为何,又谈何填补,又如何帮我?”
“太子殿下需要的或许只是忘却。”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无法和解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在旧伤之上添些新伤,掩盖掉过去就好了。”
江北尘诧异地看向他。
许久,一段冗长的沉默。
“夜色深了,太子殿下早些回去安置吧。”
“......”
江北尘不高兴地离开了。
次日,阴云密布,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教坊无事,陆允慈很快便回到了瑶光阁。
杭影的兴致明显不比昨日高,整个人愁眉苦脸。
见状,陆允慈走至她身侧,轻声询问:“怎么了?”
杭影不说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她不是很想说,陆允慈飞速转移了话题。
“这雨一直下,今日恐怕不能出去玩了,让小厨房给你煮奶茶喝好不好?”
她也只是不经意地随口一提,谁想杭影缓缓点了点头。
下雨天,围着热气腾腾的煮茶壶,吃着瓜子干果,实乃美事一桩。
许久,杭影神情缓和了不少,主动开口:“以后我想跟着姐姐学琵琶。”
“好啊......”陆允慈欣然答应。
一杯热奶茶下肚,心底的那股冷意退散不少。
陆允慈起身,去偏殿拿来琵琶,简单拨弄三两下,弦声与雨声相融,别有一番意境。
“其实那天姐姐在琉璃宴上弹的曲子,我听我二哥弹过。”
“是吗?”
话匣子打开,杭影继续说着:“我不喜欢下雨天,地湿湿的,很不舒服。前段时间,也是一直下雨,有天二哥偷偷带着我出宫,去看母亲。”
“砰”的一声,不成曲调,琵琶音乱了。
“母亲?”
沸腾声响起,又一小壶奶茶好了,满怀猜疑的泡泡,一粒粒炸开。
常青曾告知她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闪过,她怀疑自己是否将某些重点遗落。
片刻后,一无所获。
据她所知,如今后位空悬,先皇后早年病逝,谥号孝静,安葬于皇家陵寝。江潮每年为其作诗,大肆赞美其端淑贤德,以表追思。每年,有特定的祭拜时间,为何要偷偷前往?
陆允慈实在不解。
除非......
杭影和江北尘的母亲,不是孝静皇后......
!
陆允慈欲言又止,仔细斟酌着用词。
“......”
“每年,不都有固定的祭拜时日吗?”
杭影眉头紧皱,拼命摇头:“二哥说,那个不是母亲,他单独带我去见的,才是母亲。”
!
童言无忌。
此刻,殿内只有她与杭影二人,眼见奶茶快要熬干,她急忙倒出,重新续水。
“姐姐,你是冷吗?”
见她手有些抖,杭影关切地问。
她赶忙摇头,“没有。”
然而,等不到第三壶茶沸腾,陆允慈便匆匆告辞,借口宫外有事需处理,今日不能陪她了。
听罢,杭影嘟个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
窗外的雨,霎时急了起来。
陆允慈不多停留,借了把瑶光阁的伞转身就走。
雨声愈来愈大,她却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手指不受控地发凉,乘上马车后,她禁不住掀开帘子,明明阴冷的天气,心头却像被什么罩住。
马车跌跌撞撞,不断起伏,帘外的景色不停变换,渐渐的,一种强烈的晕船感觉。
再次定睛时,破旧的古董店,如一具经年的棺材,赫然立于眼前。
陆允慈像很多次那样推开门,走了进去。
白芷见到她很开心,“姐姐,你回来了,常老将军还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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