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的声音,藤条落在身上,他一声不吭,不愿示弱分毫。父亲器重他,他自然知道,只要他继续顺从下去,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潭家的主位便会是他。
可还要忍耐这么长时间,他真的没办法再等下去,在这个家里,他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最初去寻芳阁那种地方放纵,就是压抑太久,想要缓解心头郁闷。
但是......
看到母亲无奈哀求的样子,他的心又动摇了。
在潭家,女人的地位向来很低。倘若他真要离经叛道与父亲闹翻,母亲夹杂在中间,处境不会比自己好半分。
一想到母亲眼泪不停下落的画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眼下,听到睇儿这样说,他心中的那股烦闷再度涌了上来。
“再适合又怎样,我就是不愿意。”
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她浅笑:“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抗拒,说不定过几天你冷静清醒下来,只会觉得是一时头脑发热罢了。”
他闷声不吭,坚定摇了摇头。
这日傍晚,刚回到家,潭越就看到母亲请来了宫里的太医。他身上的伤其实好的差不多了,并无大碍,可母亲还是放心不下。
看着母亲着急忙慌的模样,又想起那日她苦苦哀求的光景,潭越心里实在不好受,于是规规矩矩地给母亲行礼道歉。
他对母亲的情感一向复杂,他不喜欢她始终唯唯诺诺的模样。但有时候,母亲也会耐心叮嘱他,苦口婆心教导,要顺着父亲,以后就会好的。
母亲肯对他耳提面命无疑是爱他的,刚想到这里,他就隐隐听到了一阵哭声。
?
似是从厅堂传来。
他起身前去,原来是宋明康的父母在求他们家人帮忙,为的无非是还在大牢里的宋明康。
见状,他无奈叹了口气,这真是病急乱投医。生辰宴上来了那么多大户人家,这件事闹得满京城尽知,根本无法从暗中插手,更何况他们家与刑狱的官员素来无交集。
“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他想干什么,就由着他去了......”
“潭将军,能否求您帮帮忙?”
“现在人在里面,我们见都见不到,实在担心这逆子出什么事?里面那样的环境,他待不下去的,潭将军!”
“我们什么事都依着他,他要是真喜欢那女子,我们宋家明媒正娶,为他们风风光光办场婚事也是可以的!”
“我们去找了那女子,那女子说什么都不肯见我们,亦不肯改口供......”
“潭将军,您在刑狱那边可有认识的人,哪怕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
听了一会,潭越攥紧拳头,不知为何,心中那口郁闷之火愈烧愈旺了。
他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与父亲。
待到宋明康父母走后,潭镇语重心长地告诫他,“收敛些,眼下这节骨眼,别再惹出事端。”
看着庭院前那一排排密不透风的树,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没一会,他就又心不在焉了起来。“收敛些”这三字,在他心底格外不是滋味。他想起被家法伺候的那日,潭镇冷着声音问他为何突然变卦要毁了婚约。
他又想起和宋明康在寻芳阁酿成大错的那日,睇儿的脸上全是泪痕,纤长的睫毛将眼睛遮盖,脆弱不堪的模样,赤.裸身体上的伤痕。那日后,睇儿“养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
当初睇儿只是寻芳阁的乐伎,怎么也不肯,他和云茜联手,那晚在她的饮食里掺了些东西,后来的事,水到渠成。
起初睇儿吸引他是因为太过漂亮,但这份吸引,更多的只是欲望和冲动,并无其他。
然而今非昔比,她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好像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连他自己都奇怪。
她有太多地方令他惊讶,他看见了她不一样的一面,离开了寻芳阁那样的地方,她竟能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只是,虽能经常在文翰斋与她见面,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好像无形中远了很多。从前唾手可得,如今难以得到,他的心不合时宜地骚动起来,心情也愈发复杂。
她走到了人前,往后觊觎她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多。可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况且宋明康已经出局了。
翌日傍晚,文翰斋,他又去拦了睇儿。
他有好多话想说,一直憋在心里,快要疯了。
然而看着她平静的脸,他的心更乱了,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允慈看了看四周,这里有一汪池塘,池塘里的鱼游来游去,悠然自在。看了一会,她入了神,直至潭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向他,示意他有话直说。
潭越深吸一口气,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痛快,或许说出来他便不会那样煎熬,会好受许多。一这样想,他愈发兴奋,攥她手腕的那只手不受控地加了些力道。
“睇儿,我喜欢上你了。”
她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陆允慈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见状,他赶忙说:“是真的,你别不信。”
听到这里,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睛微微一转,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要我怎么信?”
“你想让我如何证明?”他口而出。
她的反应,其实在他意料之中,他立刻表了决心。
“不知道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这话时她声音极轻,似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并不在意他要如何证明。
“我是认真的。”他加强语气,到了一字一顿的地步。
从前,他拿睇儿当玩意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离经叛道的想法,其实很早就在他心底生成。家规森严,他背着父母在寻芳阁寻欢作乐,为父母浑然不知而沾沾自喜。
他早就想要挣脱束缚,破笼而出,而她,像是他离经叛道的必经之路。
“我也想相信你啊,可是......”陆允慈话说一半,故意停顿,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洗过般澄澈,直白看向潭越时,他的心狠狠一颤,紧接着羞愧低头。
他忽而就想到了昨日宋明康父母在他家府上说的那番话。
——“我们什么事都依着他,他要是真喜欢那女子,我们宋家明媒正娶,为他们风风光光办场婚事也是可以的!”
有什么念头,仿佛要呼之欲出。昨日复杂的心情,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具现化的念头。
宋明康的父母能为自己的孩子做到那种地步,为何他的父母不可以?
提亲,或许是能让睇儿安心的最佳保障。
“睇儿,你相信我,很快我就能证明了。”他想通了,郑重其事地开口。
她不笑了,目光一瞬间沉了下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讲,但一开口,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其实你不必证明的。”
反正,没有任何意义。
潭越却愈发坚定,“你放心,这只是我的态度,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但你真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他扯她手腕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倏地将她拽至身前。近在咫尺,他的心跳频率彻底乱了,深吸一口气,呼吸交缠,闻到了她清浅的气息,他手足无措。
“睇儿,真的对不起。”
从前的,很多事,他错的离谱。
突然被他这样一拽,陆允慈整个人都有些重心不稳,但她并没有用力将他推开表示抗拒。
末了,她缓缓开口,语气轻飘飘的:“道歉确实需要诚意。”
很大很大的诚意。
也不够。
她再度想起了那日江北尘告知她的秘闻,这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方向。直奔目的的话,这一切结束的会快很多。
“潭越。”
听到她突然唤他的名字,他激动得浑身一颤,沉沉应了声。
“嗯。”
“道歉确实需要诚意。”她认真重复了一遍。
他不停点头,以为她和他想的,是同一件事。
紧密相贴的距离,她再度上前一步,越过他望向了不远处的夕阳。
残阳似血,将整片天空浸染,血淋淋的一片。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好舒服。
第8章 变数?
深夜,陆允慈睡不着,她不愿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于是起身,轻手轻脚点了支蜡烛,坐到了窗户旁。
这处庭院偏僻,地方很小,很难被人发现,这是常老将军暂时为她安排的住所。
望向窗外,一片漆黑,连几盏寥寥的灯火都没有。
白芷睡在里间,不过她一向休息的晚,刚躺上床,就隐隐察觉到一丝亮光。她寻着光亮绕过屏风,蹑手蹑脚,看到陆允慈独自一人靠在窗前,背影落寞寂寥。
她止住脚步,没有再上前。
完整知道陆允慈身世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一个。她自小家境不好,母亲早早离世,被父亲整日打骂,出去干活,因靖安之乱,她成了流民,被常老将军收养,待在陆允慈身边伺候。
距今,已经有十年了。
片刻,白芷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
心一紧,她悄悄后退几步,把自己往暗处又藏了点。
不一会,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陆允慈将手伸出窗外,有那么一瞬间想躺在外面冰冷的地板砖上不管不顾,任雨淋个透彻。
阵阵凉风袭来,白芷不得不去打扰她。她走上前,轻轻将一袭披风搭在了她肩上。
“姐姐,夜里凉。”
陆允慈怔了怔,并没有将窗户关上,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烛影摇曳,昏暗光亮下,白芷看着陆允慈的脸,出了神。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素日里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把所有的事都藏在了心底。
静谧的夜里,她突然听到陆允慈开口,“我有点累。”
那声音轻飘飘的,白芷有些恍惚,怀疑方才那一瞬是否是自己的幻听。
或者,她并不是在对她说,只是在喃喃自语。
白芷挺直身子,这一刻她知道陆允慈的疲惫是真实的,她好像终于透过那层坚硬的外壳,窥见了一丝陆允慈真实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她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或者说,她不知道陆允慈需不需要她的安慰。
眼下,再煽情的话语都略显苍白,因为白芷无比清楚,陆允慈正在走的,是怎样艰难的一条路。
她有好多话想说,但又担心说错话,只好沉默相对。她们之间,冗长的一段沉默。
又一阵凉风袭来,雨渐渐停了,烛影却摇晃得更加剧烈,像是快要燃尽之前的苦苦挣扎。
白芷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无论怎样,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和常老将军含辛茹苦多年,精心策划了这么久,一定会成功的。”
看着白芷认真的脸,陆允慈浅浅笑了。
“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单纯的累。”
“姐姐......”
一双圆圆的杏眼瞪着她,欲言又止,这让陆允慈突然想起那日东宫的橘猫,有点可爱。
“没事,我一会就好了。”
她无所谓地说了这么一句,倒像是在安慰白芷。
说罢,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树叶随风飘落,唰唰唰的声音,而后重重地跌在泥土里,再也挣扎不起来。
看着这样的陆允慈,白芷禁不住呼吸一滞,她悄悄伸起手,有一种轻轻抱一下她的冲动,但很快又悄无声息地将手放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好险。
她觉得陆允慈不会喜欢那样。
忽而,她心里难受起来,莫名其妙的,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或许真的会感染。
此刻,她只希望陆允慈快乐一点。
末了,蜡烛燃得只剩短短一截。
陆允慈搓了搓被风吹凉的手,轻声告诉白芷:“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好。”她小心翼翼接过陆允慈身上的披肩,闻到了熟悉的淡淡的香气,令她安心。
她不知道陆允慈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后半夜盖上了那袭披肩,睡得好安稳。
-
接下来的几天,陆允慈照常前往文翰斋,潭越却如人间蒸发般,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有点期待潭家会发生什么了。
傍晚,文翰斋门口,陆允慈正要上马车,就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这几个人她眼熟,江北尘身旁的侍卫。
见状,她明白了江北尘又要找她,于是安抚好白芷,乘上了他派来的马车。兜兜转转,她竟又被带到了那栋茶楼。
一模一样的场景,封闭的隔间,只不过这次江北尘为她沏的茶,她不会再喝了。
见状,他免不了打趣:“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皱了皱眉,“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
这句话,不仅是在对他说。
看到江北尘手上抱着那只酣睡的橘猫,陆允慈内心一阵无奈,这哪里是谈事情的样子。
“好久不见。”他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此次前来找我恐怕是有要事商讨,不妨直说。”
目的性如此明确,江北尘看着她,目光有几分赞赏亦有几分无奈。
“潭越向父母坦白,要娶你为妻,潭家闹翻了天,只不过风口很紧,目前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
他的语气,似是在幸灾乐祸,又似是在兔死狐悲。
闻言,她唇角浅浅勾起。
“这么开心啊?你确实令我刮目相看。”
“是他自己选的路,怪不得旁人。”
这番话谦逊、滴水不漏,她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说罢,她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多谢太子殿下指点。”
完全与他平视,连行礼都省去了。
他明白,她这是在变相告诉他——她的价值。
同乘一条船,谁也不比谁高贵。
只是.......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明晃晃的太过好看,江北尘微微错开目光,躲避似的,随后笑了。
“不喝茶的话,吃些东西怎么样,从宫里给你带的糕点。”
话音刚落,江北尘身边的随从跟变戏法似的,将精致的糕点盒递于陆允慈眼前。
犹豫片刻,她将盒子推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略微诧异。
栗子糕、豌豆黄、藕粉桂花糕.....
这是她从前在皇宫时最爱吃的几类糕点,宫里御膳房的味道,不是民间小吃可以复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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