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时候,陈昼正在洗澡。密封玻璃门加水流声双重隔音,等他洗完出来,才听到手机和门铃同时在响。
室内温暖,他头发还湿着,水滴答滴答落在肩膀,顺着肌肉纹理流到腹肌,最后渗进围在腰间的白毛巾里。
他甩了甩头,先去开门。
花尧倚在门口,摆着一张巨臭的脸,要不是听到里面的电话铃声,他真的会搭最快一班飞机一走了之。
陈昼打开门,毫无意外地看到拳头进来,他身子一歪,熟练避开。
花尧像一条气鼓的河豚,出气未果,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的怨气顺着头发丝往外冒,他叉着腰进屋,嘴上喋喋不休。
“我看你真的有必要挂耳鼻喉科检查一下,门铃电话铃一起叫唤都听不到?还是你这屋藏着什么不敢见人的东西,有野女人吧?”
花尧说话时,完全没有林江口音,倒是有种湾区娱乐节目主持人的夸张调调,他说完之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直奔南边卧室。
卧室不大,灰白简约风,女人没看到,行李倒是摆了满地。
陈昼慢半步进来,手上多了一条毛巾,他边擦头发边说:“来得正好,你不是擅长整理吗,帮我把衣服分下类。”
花尧一脸堂皇,他重重坐在床上,“你可真好意思,我今天下午刚回来,在老宅挨了一圈的臭骂,想着来投奔你,结果你丫拿我当保姆。”
陈昼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抬眼打量他,三个月没见,花尧还是老样子。
他相貌阴柔,身形瘦长,从里到外散发着病弱贵公子的气质。若是规规矩矩保持这样,也会风平浪静,可他这次回来偏偏把头发染成绿色。
本就不务正业,再加上奇装异服,长辈当然看不顺眼。
他提议:“附近有家发型工作室还不错,去不去?”
花尧瞪眼,两只手一齐上阵护住他的绿毛,“陈昼,你怎么上班以后越来越这么古板,以后不会也搞商业联姻那一套吧?”
陈昼冷着脸把毛巾扔他头上,“闭嘴!好久不见,等会儿去酒吧喝点儿。”
黑色奔驰开出地下停车场时,刚好八点。花尧窝在副驾驶摆弄照相机,在车子驶出路口时,路灯的光照进来,他当机立断架好胳膊。
陈昼熟练地躲避,在他举起相机时,把头别向窗外。
花尧看着糊掉的成片,顿时泄气,“没劲。”
“你这么喜欢照,就好好谈个女朋友,女孩子都喜欢拍照,一定会配合你,不会像我这样扫兴。”
“你还知道你扫兴啊。”
陈昼轻呵一声,懒得辩解。
转动方向盘,车子拐到主路,他在林江生活了十几年,只有两年没回,这里却翻天覆地大变样。
路越来越宽,街边却愈发萧条,这个时间理应是高峰期末尾,车却极稀少,陈昼也摸不太清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花尧在旁边吐槽:“你就不能开个导航吗?”
他单手按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解开手机,里面没有导航软件,得现下载,右上角显示信号不稳,有些麻烦。
他说:“你手机里有导航软件吗?”
旁边的花尧却看着窗外,陈昼又说了一遍他也充耳不闻,待他把车速减慢,余光却瞥到有残影闪过。
花尧忽然从副驾驶上跳起来,龇牙咧嘴地指着前面的骑电动车拐弯的古装红衣女人,“我操!咱俩好像撞鬼了!”
车倏地急刹。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街边的人不由自主去看声音的来源,欢姐扶着醉酒的迟念,仔细端详开车男人的侧影,心跳慢了半拍。
她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韩主管,“我怎么看前面车里的人像小陈总呢。”
韩主管下意识想反驳,可看到旁边架着的迟念,也不无可能啊,热恋小情侣,女友喝多了男朋友确实应该来接。
仔细看了一眼,还真像。
他正了正领口,又掸了掸衬衫,在心里打好腹稿,刚迈一步,车却忽然启动,直接开走了。
欸?这…
同时,迟念的手机响了,她从醉酒半昏迷状态挣扎出来,掏出手机,大剌剌地露出屏幕上的备注——亲爱的。
欢姐和韩主管同时屏息,并支起耳朵。
迟念半闭着眼接起,“你来接我了啊…别,别来门口,你低调点吧,就停在旁边的路口,我马上过去。”
她挂了电话,冲欢姐和韩主管摆手,“今晚谢谢了,我先走了。”
欢姐看她站都站不稳,有些不放心地扶着她,“车停在路口是吧,我扶你过去。”
韩主管和迟念异口同声:“不用!”
欢姐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迟念没有依靠,软软地栽歪了两下,好在最后站稳了。
喝了不知道几瓶,女孩眼神迷蒙,脸颊泛红,说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低调哈,低调!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欢姐连声应下,待迟念走远了,韩主管冷脸责备,“你要是送,这不上赶着告诉小陈总是你灌醉的吗。”
“是她自己要喝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她醉成这样还能有后半段的记忆吗,前期她清醒的时候可都是你灌的。”
欢姐翻了个白眼,老东西欺软怕硬,迟念走了他倒来劲了。她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回店里,喊娇娇穿衣服回家。
从饭店门口到路口大约50米的距离,就这么短短一段路,迟念走了快五分钟。
她从树影里走出来,看到坐在电动车上的红衣女人,一眼就认出是何伶。
她嘿嘿一笑,顶着醉脸花痴,“今天戏服还挺好看的嘛。”
何伶拽着裙摆过去迎,不忘冲她大吼:“迟念,喝这么多你要死啊!”
接到迟念的电话时,何伶刚结束一场打戏,她演的反派女二骗男主成亲,结果在礼成之前男主幡然醒悟自己爱的是女主。
她一身红袍,拿起随身的宝剑抵住男主喉咙,流着泪说:“想走可以,必须打败我。”
短剧的剧情短平快,主打一个爽字,男主没有一秒挣扎,干脆利落地捅了她一刀,然后飞去找女主了。
“卡”声刚喊,男主的助理小吴就跑来告诉她手机响了。
能给她打电话的,只有迟念了。
结果接了个惊天大雷。
剧里的男主跑去找女主是假,她穿着戏服,带着一身道具血来接迟念是真,一路心急如焚,生怕她被猥琐主管占便宜。
她气哼哼地去扶醉鬼,“你是傻的吗,别人灌酒你就喝,你不会说你吃头孢了,或者酒精过敏也行啊。”
迟念语言系统混乱,不管听到什么话只会憨憨一笑,何伶看她这样更生气了,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电动车是管灯光师借的,模样有些寒酸。
何伶在电话里听出迟念喝醉了,可是没想到醉成这样,软绵绵地坐在后座肯定不安全,必须固定好。
她想了想,把戏服的大红腰带拽下来,先把迟念安置好,自己再坐上去,腰带缠了两圈,系上死扣刚刚好。
车里温度适宜,手机架在方向盘边,导航里的女声轻柔地指路:请沿右侧车道行驶,前方两百米右拐。
花尧翻看手机里的皇历,纳闷地说:“今天适宜出门啊,怎么会撞鬼呢。”
陈昼语气平淡,“你见过鬼骑电动车么。”
“与时俱进你懂不懂,说明上面的亲人给烧了电动车,下面的鬼不仅能骑,半夜还能带鬼亲友出来兜风呢。”
同一时间,何伶骑着电动车急速向前,风吹起她的黑色长发和大红喜袍,迟念趴在她的背上,没长骨头似的随车摇晃。
大半夜的,任谁看到这幅场景都会吓一跳。
花尧随意一瞥,登时瞳孔地震。
“我操!今天我这嘴是开了光吗?”
陈昼转头看了一眼,随手打开车窗,冷风直扑面门灌进来,花尧大惊,“疯啦,你想冻死我啊!”
陈昼视线越过他的脸,看向窗外企图超过去的电动车。
三月的林江温度很低,偶尔还会飘雪,就算这几天温度上升了,电动车也不是舒适的交通工具。
“现在外面不到十度,她们看起来穿得不多,电动车能放进后备箱,喊她们上车吧,我可以送到家。”
花尧斜眼看他,故意夹着嗓子说:“小陈总还是这么面冷心热~”
“快喊。”
花尧拢紧大衣领口,双手呈喇叭状,对着窗外大喊:“美女~外面太冷了,快来哥哥的车里坐。”
陈昼眉头微皱,“你好好说话。”他觉得距离有点远,转动方向盘慢慢靠近。
风声太大,何伶只隐约听到杂乱的说话声,实在太冷了,她没有心情管是什么东西在吼叫,一心只想回家。
余光出现一辆黑色SUV,距离慢慢靠近,她转头,看到车窗里伸出一个鸡毛掸子,正冲她喊话。
“美女~上车,哥哥送你们回家。”
这是哪来的流氓龟,竟然还调戏到她头上了,何伶狠狠瞪了一眼,扭动车把加速。
黑色SUV竟然也提速,绿毛还趴着车窗盛情邀约,一看就没安好心,欠揍的样儿,早知道把道具剑带来了。
前方一路平坦,何伶确定迟念坐得很稳,她转头看绿毛,大声回了一个字:“滚!”然后迅速腾出一只手竖起中指。
花尧的笑僵在脸上。
陈昼见电动车速度极快地越过车身,有些意外,“她们不上车?”
花尧身子缩回来,拿起相机,远远拍了一张电动车背影。
过了很久,才咂了咂嘴,“人鬼殊途,不载也罢。”
第六章 这是一个好剧本
这是迟念喝得最多的一次,到家以后,她一趟一趟跑洗手间,折腾到后半夜两点多才睡。
万幸得是,第二天周末。
只是苦了何伶,她只睡了两个小时闹铃就响了。
拍剧没有休息日,外面天还没亮透,她就痛苦地爬起来,边穿衣服边磨牙,“死丫头,等我收工回来再收拾你。”
迟念睡到下午两点才睁眼。
头痛欲裂,胃里绞痛,她难受得直哼哼,身体提不起力气,却不影响大脑运转。
昨晚的碎片一块一块在脑海里拼凑成行,她想起同事们的态度转变,韩主管的鞠躬道歉,还有自己酒劲上头端起的架子。
啊!
不堪回首!
心情糟糕,恶心劲又上来了,她扶着墙去洗手间,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胃里消停了,天也黑了。
休息日就这样过去了。
她坐在客厅地毯上,头搭在沙发边缘,单薄的身形隐在暗色中,想到将要面对的事,恨不得活埋了自己。
何伶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颓废场景,她清了清嗓子,冲沙发边的黑影扬了扬手里的打包盒,“我买了小馄饨,吃吗?”
几秒之后,黑暗处传来微弱的声音,“放醋了吗?”
“放了半瓶。”
“……”
何伶拎着馄饨进屋,随手把客厅的灯打开,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酒后气息,她把馄饨放在小桌上,开窗通风。
馄饨是她们经常去吃的路边摊,清淡,鲜美,适合宿醉者服用。迟念挪到小桌边,看到只有一盒,哑声问:“你不吃啊?”
“我在剧组吃的盒饭。”何伶走过来坐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迟念打开包装袋,掀开盒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皱眉喝进去,吧唧吧唧嘴。
“好吃吧?”她问。
暖汤下肚,迟念受尽磨难的胃终于得到安慰,她竖起大拇指,“超级好吃!”
何伶笑里藏刀,“那就多吃点,吃完我有事要问你。”
迟念感觉到她语气里的阴森气息,赶紧举白旗投降,“我这就坦白!”
一份小馄饨,吃了快半个小时,迟念吃下最后一颗,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说完了,她捧着餐盒喝汤,模样可怜巴巴。
“阿伶,我是不是完蛋了。”
何伶托着下巴,“冷静,我先捋一下。”
“意思是…你特意选了个远方IP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同事们浏览之后发现他是即将上任的经理,昨晚的聚餐只为了拍你马屁?”
迟念点头,“还给我送礼了。”她指了指厨房台面上的暖白色保温杯,“那个是大牌联名款,专卖店三百多呢,还有下周末的音乐节门票,不要都不行。”
何伶一脸促狭地看着她,“爽死了吧。”
“哪有,是慌死了才对。”
“哎呀,这有什么好慌的。”何伶神色轻松,在她看来,这是已经开好头的剧本,接下来顺着设定演就是了。
演戏是她的专业领域,见好友惆怅,立刻化身指导课老师,“在外人看来,你和即将上任的经理对外是热恋关系,大家都知道你们想低调处理,所以暂时不会捅漏。”
宿醉后的脑袋不太好使,迟念听她说完,想了好一会儿,“对,我昨晚也是怕他们捅漏,所以再三叮嘱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何伶赞许地打了个响指,“你做得很对。”
现在同事这边不用担心,主要是这个上司,从照片上知道他了的长相,具体的个性,家境,是否有配偶,这些都是未知数。
首先应该做的是,快速了解他。
何伶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啊?叫什么名你都不知道?!”
迟念心虚,眼神闪躲,“大家都叫他小陈总。”
何伶脑瓜子嗡嗡的,深呼吸,忽然灵光一闪,“手机,卖你照片那个人,花小妖。”
哦对,怎么把他忘了。
迟念解开手机,点进聊天页面,慎重地敲下问句——菩萨您好,可以告诉我照片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吗?
消息发送,两人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同一时间,市中心的地下清吧,放在黑曜石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一闪。陈昼端着酒杯,视线扫过之后,抬头看在里面调酒的花尧。
他眼神探究,“你信佛了?”
花尧摆了个高难度姿势把蓝色液体倒进高酒杯里,一头绿毛因为静电飘扬起舞,像一颗巨大的海胆。
他把酒推到陈昼手边,“我信我自己。”
陈昼很少玩手机,偶尔看看财经类新文和股票,虽然才二十八岁,却和同龄的花尧隔了三个代沟,尤其在他说一些网络流行语的时候。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放下杯子,指了指他手机,“有人找你。”
花尧挑了挑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他像没长骨头似的,懒散地倚在吧台转弯处,快速敲字。
公寓里,手机振动。
两颗脑袋同时凑过去,屏幕显示收到新消息,只有短短两个字:陈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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