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八点,酒吧的人不多,靠窗的窄台上坐着一个戴帽子的驻唱歌手,不过这会儿没唱,正沉浸式弹吉他。
陈昼坐在圆椅上,单腿踩地,身形微微侧过去,对上旁边喝酒的花尧。
他说:“你哪天走?”
花尧喝了一口酒,不知是醉了还是惆怅,声音有些低落,“都盼着我走呢。”
倒也不是,陈昼知道他早晚会走,毕竟在滨海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合伙开了个摄影工作室,至少在他家长辈眼里,不算游手好闲了。
花尧本姓石,家族主营建材产业,他这一代几乎都是男丁,从小就被长辈铺好未来的路,偏偏花尧不肯走。
家里以石姓为荣,教育孩子也大男子式为主,温情少,棍棒多,触到了他的逆反心里,不仅自作主张改了名,还硬要做家人厌恶的艺术行业。
一晃二十八年过去,他还是石家人提起就大骂的逆子,偏偏自己也不争气,没有挣来让人高看的荣誉。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光。
“工作室黄了,赔了个底儿掉,我回不去滨海了。”
陈昼有些意外,“黄了?是运营出问题了还是广告没铺开?”
花尧一脸嫌弃,“你纯商人。”
事实是和这些都没关系,单纯是他那个合伙人品行低劣。
背着他偷偷接私活也就算了,还和客人动手动脚,转天就被挂网上,恶评上万,工作室当晚就关了门。
作为大股东,花尧是纯倒霉,算完盈亏之后找合伙人算账,结果发现那小子早早收拾东西跑回老家了。
他只能认栽。
这些糟心事经历一次就够了,不想再提,他打了个响指,又要了一杯酒。
陈昼见他这样,也不再追问,斟酌片刻,提议:“这样吧,我投资,你在林江开一家工作室。盈利的话三七分,我三,你七。”
花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陈昼,我要是女的一定要嫁给你。”
陈昼无语,“闭嘴,我看不上你。”
他们是二十几年的好友,花尧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陈昼一定会帮他,也许就是有了这份仰仗,才导致这么多年过去,他毫无长进。
经过这次低谷,他想明白了,独立这种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
“有个在剧组干摄像的师哥联系我,说最近急缺人手,问我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过去帮帮忙。”
陈昼转动酒杯,“你答应了?”
花尧端着肩膀,说话又恢复了平时的调调,“当然得答应啊,像我这种全能型人才,闲下来一天都是行业的损失。”
他一直都是懒散的性子,这次回来却一反常态,和家里闹掰不说,明明不喜欢这里,却硬要留下。
分开前,花尧拍了拍他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家里断了我的卡,你不介意我偶尔上门打秋风吧。”
陈昼哼了一声,面色虽冷,语气却带着多年老友的熟稔,“介意,你什么时候闯出名堂了再来见我。”
花尧没有说话,身子一矮钻进出租车,只留下一个潇洒摆手的背影。
陈昼目送车尾消失在街角。
夜晚温度低,他双手插进大衣兜,走在通往公寓的人行路上。
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凉潮湿,是小时候的味道。
市中心,街道繁华热闹,他仰起头,看着街边居民楼被热气模糊了的窗户。
——好久不见。
第一章 演戏不容易
迟念刷手机刷到脑僵,旁边的何伶更是烦躁地把手机一扔,“这个陈昼怎么一点消息都搜不到,各大社交平台更是找不到这个人。”
迟念认命,“算了,我随机应变吧。”
何伶瞪大眼睛看她,“你有这种能力?”
“…没有。”
“你有和异性亲密接触的经历和超过三个月的恋爱经验?”
“…没有。”
“所以啊,”何伶锤着腰站起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迟念洗耳恭听。
“不用费劲了解他是什么人了,再帅的男人当了上司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就当自己在拍剧,同事的眼睛就是摄像机,摄像机对准你,你就演,不用说台词,只要肢体动作给观众想象空间就行。”
何伶说完,打了鸡血似的打开摄像机,架好,然后亲身示范。
她慢慢靠近,全程星星眼盯着迟念的脸,用很轻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晕车的狗。”
迟念:“?”
何伶是真的热爱表演,就算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表情和语速都控制的非常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深情告白。
摄像机录下了这一段。
何伶把录像投到电视上,逐祯讲解:“异性男女站在一起,谈话内容是不重要的,你只需要在摄像头对准时,做一些小动作。”
迟念眼神一亮,暂停视频,指着她在背后绞着的手指,“你说的是这种?”
“对。”何伶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你只需要在人多的时候和他接触。”她着重强调,“务必做到在众人面前演出和他有关系但是害怕别人看出来你们的关系。”
迟念想了想,“懂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Bingo!”
“可是…他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啊,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万一觉得我在勾引他怎么办?”
何伶斜眼看她,“你要真有那种本事还用我在这费劲教?我都怕你演技不好看起来像脑子缺根弦呢。”
迟念:“……”
铁友果然懒得粉饰,说的话真实又扎心。
她叹了口气,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上司本人还没见到呢,光是想想要做的事就坚持不下去了。
何伶挨着她坐下,直言之后,柔声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真搞砸了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呢嘛。”
她搂住迟念的肩膀,视线落在窗外灯火通明的大厦上,眼神坚定,“以后我当大明星,你给我当助理,咱们都不回老家!”
迟念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虽然这种豪言壮语已经听过无数次,虽然她们还是这个城市的最底层,赚的钱只够租不到五十平的一居室,但是!
突然充满希望怎么回事!
她握紧拳头,“好!我会努力!”
*
早上八点,兵分两路。
何伶猛吸一口豆浆,手指比六晃了晃,叮嘱她:“有突发情况一定要马上联系我,我帮你想办法。”
迟念重重点头。
工作日的地铁能挤死人,她站在门口的角落,对着反光玻璃练表情。
一路沉浸,小跑进办公楼。电梯门开,她刚走出来,就看到娇娇着拎着两个精致的食品袋站在门口。
她看了看迟念身后,虽有一瞬犹疑,却也很快迎上来,“迟念早上好,小陈总没和你一起来呀?”
考验竟然来得这么快,迟念愣了一下,小声说:“啊,是…毕竟在公司嘛,最好还是保持点距离。”
娇娇意识到自己多嘴,赶紧看了看四周,好在没人经过,她抚了抚胸口,把袋子递给迟念,“我家楼下开了一间汤包店,味道不错,我特意打包了两份。”
迟念赶紧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好意心领了,以后千万不要给我带了。”
娇娇故作不满,把两个食品袋强硬地塞进她怀里,模样虽跋扈,但明显芯是软的,“你这是嫌弃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就收下,我又不要你钱。”
迟念头大,她怕的就是这个。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样上赶着献殷勤,万一日后有什么离谱的要求怎么办?
她可是赝品啊!
迟念心事重重,斟酌着说:“今天的我就收了,以后真的不要这样了,我和…真的已经吃过了。”
叮~
电梯门开。
没看到人,先听到韩主管的声音。
迟念入职三个月,就没听过韩主管说话这么夹,甚至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到他此刻点头哈腰的狗腿样子。
现实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韩主管一脸谄媚,微微躬身站在电梯口。
作为职场老油条,新领导在侧,自然不能先走,虚拦着着电梯门,做出“请”的姿势。
迟念看到电梯里迈出一条长腿,心里一紧,下意识拉着娇娇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男人个子很高,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身穿着白衬衫,衣摆扎进西裤还略有松散,和肚子鼓包的韩主管形成鲜明对比。
他戴着无框眼镜,习惯性扶了一下,转头看韩主管,菱角分明的脸因为心情不好更显严厉。
“十分钟后开会,迟到的扣这个月全勤。”
男人步伐极快,经过迟念身边时带起一阵风,她觉得这风阴鸷刺骨带着寒意,好不容易积攒的信心全给冲没了。
娇娇僵硬地站在旁边,待男人走进办公室之后,狠捏迟念的胳膊肉,“我的天!好吓人,他私下也是这副冰山脸啊?”
迟念欲哭无泪,她也想问啊,这张脸好陌生,和照片里根本不是一个人。
因为全程接触的生活照,所以先入为主,觉得小陈总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结果…亲眼见了之后,迟念觉得自己是在玩火。
娇娇见她沉默,以为自己说错话,赶紧转移话题,“小陈总说十分钟之后开会,欢姐她们还没来呢,你快拿早餐进去拖延一下,我去打电话催她们快点!”
啊?
迟念脸色苍白的指着自己的脸,“我去办公室?我…”
单薄的抗议没人听到,娇娇跑去楼梯口打电话,韩主管头秃地催叶珍珠打印宣传计划和部门职务分配。
迟念拿着精装汤包,抗拒地往前挪。
暴风雨前,所有人都在忙碌,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从各个方向投射来的眼神,好像在看小陈总的专属灭火器。
她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口。
这间屋子,自她入职以来一直空置,平时百叶窗拉到底,不知道里面什么样。
现在,百叶窗拉起,里面的办公桌,书架,会客椅一览无余,她看着一尘不染的巨大玻璃,欲哭无泪。
这不就是屏幕么,身后的摄像机已经架起,就差她进去演了。
迟念攥紧拳头,快速在脑海里排演了一遍何伶教她的技巧,抖着手敲响棕榈色的门。
脊背灼热,她憋着一口气不敢松,几秒钟后,里面传出冷淡的一声“进。”
考验正式开始。
迟念推开门,调整好的笑容在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像阳光炙烤下的冰淇淋,稀里哗啦地塌掉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只好低着头,小碎步走过去,把汤包放在办公桌上。
因为紧张,声音不免带着波浪,“小陈总早上好,呃…这是很好吃的汤包,您还没吃早饭吧?”
陈昼抬眼着她。
女孩年纪不大,刚毕业的模样,淡妆,马尾,面庞清秀,看起来很紧绷,用力绞着手指。
他很奇怪,都吓成这样了还显什么殷勤,明知他心情不好还主动撞枪口。
他冷着脸,“有别的事吗?”
迟念小声说:“没有。”
“出去,东西带走。”
“好。”
十几秒的画面足够了,迟念老老实实拿起袋子,干脆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关好门,回工位,几双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
心虚,紧张,她像刚从鬼门关逃出来,冷汗濡湿内衣。
精神早已支离破碎,却强撑着无奈一笑,“我们早上确实吃过了。”
娇娇根本不在意早餐的事,她拉着椅子过来,焦急地碎碎念:“小陈总心情很差吧,他有没有和你说会议内容啊,比如上个月广告翻车,有具体的处罚文件吗?”
听她这么说,迟念就懂了。
年假结束后,分公司开启新一年的日化线广告投放计划,娇娇负责红人推广,许是没做好背调,月初签了五个百万大V,月末塌了四个。
官博评论区乌烟瘴气,导致开年第一个购物节没有达到预期销售额,主推产品也被竞争对手买了黑帖,各大社交APP搜索第一关联词是避雷。
总部因此连开三天大会,主要是人事调动。董事会认为,今年开局不利,追溯源头,责任都在宣传部。
此次老总的儿子空降,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会腥风血雨大整顿。
怪不得部门这帮人听到风声之后这么慌。
当然,迟念更慌。
她轻咳一声,面对娇娇的六神无主,努力摆出安慰的样子,“他…很少说工作的事,可能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吧。”
娇娇面如死灰,“钝刀子割肉好难受,要死要活给我个痛快吧。”
第八章 弟弟,加个微信~
陈昼如娇娇所愿,十分钟后,以此次推广失败案例开启会议,并当场宣布全部门通报批评并扣除第一季度绩效。
迟念人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在模拟一个计算器,计算底薪+全勤+奖金+绩效。她刚转正,工资全加在一起不到五千,绩效是很少,但蚊子腿也是肉哇!
狭小的会议室,气压突然变得很低,陈昼站在长桌一角,环视一周,拿起文件夹,翻到职务明细页。
他一页一页地翻,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一页,2寸照片上一张清秀的脸,旁边写着名字——迟念。
再往后翻,没有了。
原来是个新人。
他眼底无波,合上文件夹。
会议开到快十点才结束,大家都是胆战心惊地进去,最后苦着脸出来,每个人的头顶都凝出一块实体乌云。
迟念出了会议室,直奔工位拿手机躲进洗手间。因为娇娇开会时一直在桌下撞她的脚,好像有话想说。
她也有话想说啊,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隔间,拨号给何伶。
何伶早上叮嘱她有事打电话,说明今天有时间,事实也确实如此,戏份都在男女主身上,她这恶毒女二只偶尔跳出来搞搞事。
这会儿没有她的戏份,坐在临时搭建的棚里候场。身上还是穿着那套喜服,在剧里是因为女二大婚之后负伤疯癫,不肯脱下。
实际情况是,剧组经费贫瘠,只给她借到两套戏服。
戏服单薄,外面只套了件开衫毛衣,等了一会儿冻得浑身冰凉,她后知后觉从包里拿出大牌联名保温杯。
男主助理小吴凑过来,见怪地哎哟一声,“伶姐最近在哪条道上发财呢,都用上这种高端货了。”
何伶瞪了他一眼,把杯盖拧好,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看不出来吗,这是赞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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