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爷心眼可真大,戴了绿 帽子还在那里装英雄!”
“终归还是只幼 雏,被母鸡老捂在窝里不识情爱滋味,才会拿鱼珠当珍珠!”
“被自个儿兄长挖了墙角,还辨不明是非,跑去跟长辈娘亲对着干!正正忤逆之极!”
“那小娘子可真厉害,模样还没长齐,就迷得两兄弟团团转,真个厉害尤物!”
“还是家教差呀!不尊长辈,不辨是非,好恶斗狠!生出这样种儿的人怎么配当家作主!”
“小娘子可是白天七爷,晚上大爷,如鱼得水得很哪!”
“七儿别恼羞成怒!快出来请舅爷们进去,好好教你御 女之 术!哈哈哈!”
本来要外出参加诗文会友,戚家盛特地回府细细打点自己。
满头乌发整理得柔亮整齐,套入羊脂白玉镶造的发冠中,身着细腻飘逸的雪白绸缎,双袖及衣摆处还有精致的苏绣纹路,贵气而不俗气。腰间不松不紧系了块佩玉,色泽清冽沁人。
等得装扮就绪,府内外的戏子们便热热闹闹演上了。
走不得正门,只能移步西边由偏门出。才走到半道,便见着了一把斜搭门廊的竹梯,再沿着向上一瞅,那树叶婆娑遮掩着的娇小身躯,不正是相熟之人么。
屋檐顶上的人儿稳稳盘坐,靠在棱角桅杆处双手托腮,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微风拂得她碎发遮脸,也懒得去打理。日光透过枝丫叶间散落到娇躯之上,光影点点映得那白皙间粉嫩的脸庞刹是可人。
夏满哥听得前头有动静,早就找借口窜溜出去凑热闹了。卢玖儿是局中人,出去露面少不得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只敢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处观战。
戚家盛低头瞧了下自身行头,心里权衡了一番,决定还是纾尊降贵沿着竹梯爬上了廊屋檐上。
玖儿听得动静转过眼睛看到是他,便不大理会继续回过头去。
“在想什么呢?”戚家盛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瞧。
“我发愁。”
“愁啥呢。”戚家盛也就是无聊随便哈啦几句,结果玖儿的回答让他虚晃了一下,差点没扶稳掉下去。
“他们居然称呼我为‘尤 物’。”卢玖儿眉头打了好几个结,“要是别人真相信了我是位绝色人物,那每次出去被瞧见不都失望掉一地。可是,我又不能一直关在院里总不出门呀。”
这妮子的脑袋是什么构造的。戚家盛拿眼睨她,似要看穿透过去。
“那么些烂渣言辞,你听不了不生气?”
玖儿摇摇头。“没什么好气的呀。”他们也只是在借题发挥,并不针对她。何况她啥也没做过,清者自清,何苦气哉。
“不觉得这帮人很可恶吗?”
玖儿这回却点头了。“这是当然的。”
倘若这活着的人,皆只为一已私欲,随意消遣抹黑他人名声,那必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是都说名声名誉宛若羽毛,每人都必定惜之重之吗?他们这样子瞎闹,五姨奶奶看似没辙,官府衙门也都不管?”
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外人哪里晓得清楚实情,只会因着八卦而口耳相传,将事情以讹传讹作为茶余饭后的剔牙谈资。到最后,谁会管被唱衰的主角们会落得些什么下场。
戚家盛闻言哼笑。“民不告官不管哪。何况他们又没动手,即使是将人骂得气死了,又能获什么重罪。”话音刚落,他咦了一声,修长的手指遥递出去。“看,动手了。”
卢玖儿循声望去,是戚博文。
七少爷的牛头脾气哪里是肯听污言秽语的,只见他唤人将宅门开了,然后亲自拎了桶轮回水直往叫嚣的人身上泼去。舒姓弟兄子侄连忙作鸟兽散急避开去。
戚博文见带头骂得最欢的舒家么弟落了单,一个箭步就窜上去拳打脚踢起来。旁边人见状,想要去帮架,石头赶忙带人多拎几桶轮回水作势要泼吓阻对方。
舒家么弟舒有海一个没留神,胸膛肚子腿脚上都挨了几下,脸上还吃了两拳,颊面也被指甲带划花了,沁带着血丝。但他终究已是十八岁之身,被打到也只不过是乘其不备而已。待得他回过神来,戚博文哪里还能再得手。
“他娘的戚博文!你就一狗雄,学逞什么英雄!”舒有海双手制住他乱挥的拳头。
戚博文怒目圆睁,手脚虽受限制止,但仍然挣扎乱挥。“你听好了,我不屑当英雄,就是要来揍你而已!好叫你知道尊重是什么!”
舒有海闻言讥笑道:“你知道尊重是什么,就不会去欺负你二娘了……”
“呸!那女人才不是我娘!你们都是心肝烂透的恶人!”戚博文力抵不过,也不嫌舒有海身上沾了尿水一股骚味,朝着他手腕处张口便狠咬。
舒有海一痛之下气炸了,一把将戚博文甩按在地上,怒拳猛朝他脸上身上捶击。
“不教训你不行!就让我教你学学做人!”
事情发生得太快,石头和护院们都来不及阻止,待得反应过来上前拉开两人的时候,戚博文身上已经挂了重彩,娇嫩的皮肤青紫立显。
他痛得被人掺扶着还直不起腰来,但气势未弱,嘶声竭力地吼道:
“你们要再敢来,便不是泼水和泼尿如此简单了!再有下次,就浇火油!烧死你们!听见没有!”
巡街的差役早就到了附近,跟着围观的街坊邻里闲扯旁观。这下见骂也骂了,打也打完,便和事佬般地出场挥挥赶赶,将聚集的人群给哄散了。
扒在屋檐上的两人原本屏了气息全神贯注,这下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戚家盛见七弟几乎是被人抬着进的宅门,不由得轻叹一声。“刚才几下似乎打得挺狠,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筋动骨。这下五房心疼,二房又得遭殃了。”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不过,这样倒是最好了,省得两人又闲得发慌来算计他。
卢玖儿目送着一行人远去,侧首问他:“你家向来如此这般没个消停的吗?”
寻常人家吵吵闹闹也罢,那也就只是嘴角之争,但这宅里可是往死里去闹腾呢。
“此非我家。”戚家盛摇头摆手,板起了面孔,转过身扶住竹梯,老乌龟似地慢腾腾颤巍巍地下到地上。他抬头仰视玖儿,唇边扬起的弧道又冷又讥讽。
“玖儿,老头子快回来了。”
“嗯?”玖儿探头看他,“什么?”
第35章 七 作妖的二姨奶奶(中)
老头子,是指戚老爷吧?
“且看着吧,”戚家盛冷笑着,缓缓地道:“在他回来之前,肯定有人按捺不住,要再唱上一台大戏的。”
玖儿回眸再度望向外街宽巷。有仆人拎了净水洒扫门前,来往的行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安宁。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风吹来过,拂动他的衣衫后,再略过她的秀发。
“起风了。”
有一片飞絮伴风而来,卢玖儿伸手想抓,却没抓住。
远处天边有云,越浓越重,似要乘风席卷而至。
山雨欲来,风灌满楼。
血气方刚的无赖少年下手真是狠。嘴上说着什么亲戚舅子,拳打脚踢时真当仇人般血红着眼往死里去弄。
戚博文起先还强忍着装着,后面实在是不行了直嚷疼痛。宅里请了平安堂的坐堂大夫来看诊,看了都说是打得太狠了,肋骨裂了一根,尚好还没断开伤及心肺。最后给公子爷固定包扎好,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再让人去药堂捡药回来熬好喝。
五姨奶奶急得直掉泪,又派人多请了两名大夫来看,都是一样的诊断,说是好好躺在床上将养便无大碍,这才稍稍安心些许。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五姨奶奶直想将儿子绑在床上休养个一年半载的。派下人到欧阳夫子处告了假,夫子吹胡子瞪眼睛。
“也就是个肋骨裂了,又不是手断眼瞎。即使躺在床上也能读书!”
于是挑了好一些书卷给人带回去,还让来人将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这段时日必须下要求,每天至少读半卷,写一篇阅卷手记交上来。”
那仆从战战兢兢地到五姨奶奶面前照样把话回了。戚博文听闻后哪里轻易肯答应,少不得又赖在母亲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
七少爷的课业虽停了,但欧阳斋还是老时辰开堂讲习,这下是给卢玖儿开小灶散福利了。反正宅里供养的束修照付,夫子的讲学照上,便算不得是懒在宅里白吃白喝了。
七月的雷雨天气频繁。上一刻还是阳光普照,转眼间便乌云袭至,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屋檐下的的横梁齐齐站了排躲雨的鸟雀,一只只湿漉漉呆在那里摇头摆翅、振羽抖水,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一德书院的周文山院士与欧阳斋交浅言深,短短数月便多次盛意相邀诗聚、文聚、茶聚等,几乎将读书人的玩意儿都轮了个遍。最后见欧阳斋仍然不动声息,终于忍不住主动伸出橄榄枝,重礼聘请他入院任教。欧阳斋婉言拒绝。
“当年落泊之际幸得东家仗义相助,聘任作启蒙先生,眼下尚未满两三载,实在不好轻言辞去。还望见谅。”
周文山顿感惋惜不已。“此邀请长期有效,只等尔首肯而已。盼切莫因此而断了联系。”
自此后,两人仍然君子相交,不绝往来。
卢玖儿每日持续不断整理滕写手记,还得到欧阳斋精心调教指点,学问进步神速,宛如江河奔流,日进千里。
宅里几乎见不着戚家盛的人影,更遑论是卫子谦了。除了县试放榜时还听到过他的消息,接下来的日子,便与戚家盛一道,消声匿迹起来。
前段时间碰到卫二哥时有问起,说是要乘势而上赶考府学,因着时日短课业重,所以连他们几兄弟的面也不多见,只顾着埋首书堆里了。
卢玖儿挑了两块七少爷赏下的上好徽墨托卫二哥转送卫子谦。这种墨块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一点如漆,也是她的心头所好。古曰宝剑赠英雄,她是好墨赠书生,当是顺祝他早日金榜提名前程锦绣了。
苏杭有快船捎来家书,戚老爷的归期终于定下了,约莫再五十天左右便能到步。
戚宅上下的笑语欢声多了,但背后的却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气氛。有人数着指头盼着家主早日归来,也有人加紧了谋划的步伐。
当戚博文可以活蹦乱跳地追着石头要练武的时候,官府派衙役来通传,说是涉嫌谋杀七少爷的阿吉抓到了,让翊日派人到衙门去认人。五姨奶奶不惊不躁,似是早知道会有此消息。但当翊日宅里还未来得及安排人前去的时候,便又传来另一个消息,让闻言者皆大为吃惊。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五姨奶奶花容变色,紧蹙黛眉喝问,“你再说一遍!”
莲紫毕竟是服侍多年的老人,知道主子这是心焦急怒,于是咬字清楚地低声再道:“舒家老么的外宅遭火烧了,昨晚他人没回,但里头住的相好烧死了,听说还怀着孕。外面街头小巷纷纷说是小少爷报复的……”
数月前大宅正门前的戚舒骂战早就传开了,最终是以七小爷受伤而告终。那日戚博文当街宣告的那句话,很多观战的看客还言犹在耳,宛如雷响:
再有下次,就浇火油!烧死你们!
烧死你们——
“姓舒的好毒的心……”五姨奶奶牙龈咬得咯咯直响。
这帮人上回拦截坠崖要命不成,这回便拿别人的命来作陷害。死的那个所谓的相好,想必是哪里来的攀附富贵的女子,被睡了又遭嫌弃无法正名份,最后被他们拿来做算计的棋子了。
“夫人、夫人——”
粉蕊自门廊处急脚跑来,气喘吁吁。
“夫人,衙门又来人了。”
莲紫见五姨奶奶抿嘴却不说话,便代张口说道:“你让他们喝茶稍坐。那疑犯都已经收押入牢了,还有什么好心急的,而且昨儿个不是说让晌午后再去么?”
粉蕊连连摇头摆手。她也是陪嫁来的丫环,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久,哪里不知道遇事得先打探清楚的理儿。刚才她诊断着官差的神色不对劲,请人歇脚喝茶后还悄悄地塞了几颗碎锭子,来人才提前透了下嘴儿。
“带头的差爷说,这次不是认人的事儿,而是要让夫人带着小少爷出去给个说法。”
“给什么说法?”莲紫上前一步想再问清楚。
却听五姨奶奶重重地冷哼一声,道:“给什么说法!若真真是我们干的,死的绝对是姓舒的,而非那个识人不清的替死鬼!”
“哎哟我的夫人呀!”莲紫急急想捂她的口,却又不敢,只得连声劝道,“这些话哪里是能乱说的!您先顺顺气,千万莫要心急。”
五姨奶奶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脑子里千回百转起来。莲紫和粉蕊见她如此,便不再作声打扰,一个点燃起安神檀香,另一个泡好祛火莲心茶,然后静侯在旁边看着天色和张望院外的动静。
可惜消息来得太慢了……
不,并非如此。应该说,是官衙的人动得太快了。
五姨奶奶侧过身问粉蕊道:“官差有说为什么会过来问话吗?”
虽说火烧人命是大事,但总不至于为着几句不着影儿的气话过来问罪。
“这奴婢倒没问,但另一位差爷有提到说让我们抓紧时间,因为报官的人早就击鼓递状纸了,县官老爷在衙门等着他们回话呢。”
果不其然。“告状的是谁人知道吗?”
粉蕊摇头。“只知道是死者亲属。”
对手的动作来得太快,五姨奶奶一时之间心里没了底。她咬咬唇,低声吩咐莲紫道:“你立即赶去七少爷那里,让他待在里屋不要乱跑,另外要院子里的人认实少爷这些天都患了风邪,一直躺在床上养病,同时也将话传到外院的人里去。”先统一口径摘清了儿子的嫌疑再说。
“好的,夫人。”莲紫领命急急离开了。
“粉蕊,你去找卫大海,让他分别派人去官衙、火场和舒家老宅探听消息,莫要有遗漏,越细节越好。”
第36章 八 作妖的二姨奶奶(下)
“是!”粉蕊点头应是,转身正要去,五姨奶奶又唤了她回来。
“还有,找人盯紧了桃李苑,里面要有什么动静,又抑或是与外人有什么联系,全数记下马上来报。”
“是,夫人!”
待客的正厅派人来催了。五姨奶奶对镜照映妆容,再双手从衣领起顺至衣摆处,举手投足间,一派端庄从容的气度。然后,转身,往外而出。只是行走间,终究遮掩不住那落脚不一的轻重。
母亲,终归是位母亲。只要汲及到亲儿之事,情绪必受影响。
心,已乱了。
莲紫找到戚博文时,他正在软磨硬缠着来催收课业的卢玖儿帮忙打掩饰。
这段时日先是要躺床上不许下床,好不容易感觉不到疼痛了,还是要被关在厢房里哪里不能去,哪里也不能动。到后来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却仍然是要关在院子里,连门边儿都摸不着。生活里除了一众紧逼盯人的下人们,就是欧阳夫子布置的课业,日复一日,真真是要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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