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大少爷对此没有任何举措。”卢玖儿认识的戚家盛,不是只会逃避的人,“他到底有何盘算?”
第38章 十 被诬告的五姨奶奶(中)
“看来在大城的日子里,你俩相处得不错。”阿玖从来都是敏锐聪慧得很。卫子谦啧啧称奇,“只是阿盛的私事,我知道得不多,也不方便置喙。”
卢玖儿见他如此,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心中置气,不想再与他多说话。
“那你替我转告戚大少爷,七少爷天性良善正直,只需加以扶持以心相待,日后必定是可以相互依赖托付的血亲兄弟。他与其一人孤战,倒不如连横合纵清除奸恶。否则——”她眸光黯了黯,冷冷抿唇,“他要么少了个七弟,要么多了个对手。”
艰阻险境,从来是锻炼人的磨刀石。要么浴血而死,要么浴血而活。但倘若真奋力活了下来,再良善之人也必定沾污黑化。
“阿玖。”卫子谦叹喟道,“你变了。”
卢玖儿横了他一眼。
“变得有烟火味儿了。”他假装就近嗅嗅鼻子,“但这到底是人间烟火,还是火药味儿呀?”
卢玖儿伸手一掌挡住他的脸庞,手掌还小只盖住了中央部分,用力地推开去。
这人没个正形。玖儿见马车又绕回到街角处,便高声喊了停车。
“阿玖。”卫子谦叫住她,将猪油糖递了过去,笑意吟吟道,“今天见到你真好,我也放心了。但是……”他沉吟下,还是开了口,“凡事,量力而为,保全自身方是要务。”
卢玖儿听懂他的担心,脸色放柔了不少。
“我明白的,大少爷之所以请你过来,是看重你与我的交情。而你之所以过来,也是因着在意我与他的想法。”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对她置之不理,任由她呼而不应,寻而不得。“同样地,我今天来,为的是他俩兄弟的关系。出门方知世间险,奸恶太多,便衬得仁善可贵。”
她是实在不忍见到戚博文的纯良终有一天会消失,又抑或是变质。
卫子谦看她表情坚定而倔强,自然地伸手安慰地抚她的发顶,心中慈爱之感油然而生。
他的阿玖,长大了——
当然,这一举动,又惹得玖儿如猫儿般地双手虚晃头首乱摆抗拒一番。煞是可爱极了。
虽然这一趟,并没有见着戚家盛。但从卫子谦的话语中,她知道那位戚家大少并非真的躲在外头怕得漱漱发抖,而是在暗中伺机而动,又或许已经张开了罗网。
那最佳的配合,便是内外兼攻罢。
她首先让戚博文隔一日便写一封家书给戚老爷,每封不多写,但要言辞恳切,字字泣泪,将对父亲的思念及五房冤屈尽书其中。
阿爹说的不错,戚宅最高掌权人从来只有一个,就是戚老爷。不管宵小怎么作妖,待得他回到家时,谁最能取信于他,谁才能稳立不倒。
再安排石头乌梅去提点五房的仆从们,平日留心关注二房和亲戚们的异常举动,而其是细节要越细越好,晚上汇总后一五一十向她……不,向七少爷汇报,顺道也让她知晓,然后将特殊的人与事摘记下来。
另外戚博文姥爷家那边还不见音讯,太不寻常了,许是出了什么变故没收到也不一定。莲紫机灵地请七少爷代母修书一封,这次不再委托驿站,而直接派稳妥之人赶路送去。
然后,卢玖儿领了戚博文到欧阳斋处。夫子以往在朝为官,深谂其中要道,人脉也广,只要肯出手,必定有所助益。
戚博文见到夫子,先是无比恭敬先向敬了清茶,然后扑通跪下拜倒在地。
欧阳斋闭目沉思良久,睁眼后叹喟一声,道:“令堂一案确实冤屈,但毕竟是内宅妇人,老夫实在不宜插手。”
戚博文磕头,低声道:“求夫子垂怜。”
站在一旁的卢玖儿轻声开口帮腔道:“夫子仁善,总有两全其美之法的。”
欧阳斋闻言皱眉,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这妮子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帮就不仁不善了吗。
“只是,此事确实为难……”
“夫子曾为官济世,一身刚正不阿,即使遇见再难为之事,也定必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定不容得恶人横行。七少爷您别焦心,夫子心中想必已有对策。”玖儿盈笑温语,望向夫子的眼眸崇拜而佩服,满载孺慕之情。
小妮子到底还给不给他说话。欧阳斋想吹胡子瞪眼,但面前还跪着个苦情的学生,确实不太合时宜,只得嗯哼一声以表不满。
官场的事情他就是太清楚了。这案件查得如此迅速,审得如此顺利,要是没有猫腻,他可以当即宣告余生戒酒!
但是官官相护是常态,也是官场生存之道。何况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这案件想要有转机,得找个不怕事儿也要顶得住事儿的人来。
“南下的巡按御史是老夫当年结交的小友,能以小监大、以卑督尊。但他巡视的路线无人能得知。这样吧,你手书一份陈情辞,拿了老夫的名贴一并送去罢。”
只不过,毕竟他现下只是位受人聘任的教席先生,人微言轻,也不知是否还能有着些用处。只尽人事罢。
“多谢夫子。”戚博文立即跪磕拜谢,抬首间瞧着夫子和在旁捶肩卖乖的玖儿,心中感激之情涌泉难表。
盈月中天时,一德书院闲亭内还点着两根明烛,照亮了整个棋盘。上头黑子与白子交错,形成互咬之势。
“兄弟扶持?”白面书生哈哈大笑,“她真如是说?”
“只字不差。”
黑俊儒生撩袖伸手取子直取关键处,眼见着就要连吞白子一连片,却在搁入棋盘之前被一柄折扇截住了去路。
“等等!”
卫子谦无奈收势,摇头道:“阿盛,你这是要将臭棋篓行为贯彻到底吗?”十回合中有六回都是悔棋复行。眼见夜已将深,却又要被硬拖着人在此秉烛夜棋,还是被悔棋!实乃人生一大苦差。
“我这不是在边下棋边思考人生嘛,棋路有点乱是正常的,阿谦请多包涵。”戚家盛毫无愧意地说道,将白子重新挪到另一处,先占了要点。
卫子谦摇首失笑,取了黑子另辟新径。“你这段时日都不打算回大宅里了?”
今天见得玖儿,与以往不太一样了。她是对宅里的人事上了心。但这也旁证了五房的情况已经越发不好了。
“不急,老头子快到了。”他现在要做的,是赶着收网。可惜能筹措的资金不多,但能够收到几个被姓舒的贱卖的铺子,也算是收获颇丰。
其实,自五房被押了入牢,便大势已去。
常言道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五姨奶奶还是妇人之身,被关入牢狱之中,即使最后证实清白受冤,也无法抵挡世俗排山倒海的诽议。
也之所以,二房能如果肆无忌惮地提前庆功,还赶在戚家家主回归之前,舒家人先瓜分了铺子田庄各自倒饬一番,能折腾多少银钱先往自己口袋里装了再说。等到时候还会在戚家老爷面前表功,告状说是五房管家不力,致使生意亏损,还是他们劳心劳力帮忙收拾善后的说。
唉,书上总说阿堵铜臭,但每每遇事时,此物还是越多越好哪。
“已到手的城东两间铺地段甚好,人流兴旺,虽说万分不舍,但还是有劳阿谦转告令兄一声,定要按原计划尽快转手过名折现,以防万一。”
“阿盛放心。”卫子谦知事关重大,认真点头应了。
“有你在,我是不用太担心。”戚家盛给他斟茶递去。
卫子谦接过,碰杯对饮而尽。
“商铺之事我家勉强还能代劳,但毕竟人丁单薄能力有限,那另外的田庄,阿谦你还是要另找贤能打理。”
戚家盛晒笑。“人选是有了。”只是还待接洽,“不急,估摸还有五日。”
五日?卫子谦搓了搓下巴。“那这么说来,你我如此下棋的时日也不多了。”
真是太……妙了。
他可是奋进勤学的大好才俊,怎么能日日被这等狐朋损友拖着玩乐闲耍,以致消磨意志心神。
戚家盛听得出话中之意,折扇一合打到石桌上,啧啧怪道:“知你是未来的大儒高官,不玩了不玩了,免得日后没考中全赖到我身上。”说罢,伸手便将棋局弄乱毁了。
卫子谦制止不及,不由叹息。那一片大好江山,再下几回便尽收入囊。阿盛这发难也挑得恁是时候。
戚家盛站起来伸伸懒腰。虽说月上中天,但却一派神清气爽。
卫子谦微微一笑,星眸灿然。“看来,阿盛心中的棋局已解。”
“全赖阿谦襄助。”
“如何?”
“且看吧,不日将尘埃落定了。”
戚家盛折扇大开,轻摇送风,拂动几缕发丝微飘,一派翩翩贵公子模样。
第39章 十一 被诬告的五姨奶奶(下)
当戚老爷带着在苏杭水乡之地新纳的两个小妾,紧赶慢赶地回到大城,见到七零八落的家宅和生意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
怪只能怪他归家太慢了,说好的归期一拖再拖,才到了这番境地。
主人家的火气延续了很长一段时日,奴仆婢女头首都不敢抬得太起,但也禁不住眼珠子骨碌碌往新妾身上瞥去,于无人处低声切切交颈私语:
难怪老爷千呼万唤才到,原来带着两个水造一般的娇柔佳人。
其中一个,还是已经显怀的。
只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哪。
贪新厌旧,人之常情哪……
戚博文听闻父亲归宅,带着一腔思念和冤屈前去倾诉,却被二房一众人等抢了先机,早就你一言我一语尽进谗言。
他们说是五房败家,铺子田庄四成都已经被变卖了,剩下六成没卖也被亏空了七八,原本的伙计全被清洗了,后来新招募的人总得慢慢培养一段时日,才能缓过来恢复元气。
他们说五房不仅败家,还败德。用尽手段折磨抵毁各房姨娘,二房亲属挺身而出匡扶正义,却被凶残地烧了外宅还闹了人命,连官老爷都已经公正审判押入牢狱了……
戚博文见到这帮魑魅魍魉在父亲面前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是白,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怒吼一声冲过去见人便揍,似是疯魔了般怎么唤也制止不了。最后是被人给死死捆了起来,才算是消停。
戚老爷见一摊子烂事本就心烦,见他如此更是心急火怒,什么都不用说了,先用两个巴掌招呼过去,然后让人扔到祖宗牌位面前跪思已过。
五房家中的两位兄长接到信,在戚老爷携美归家后,也前后脚赶到了大城。
比起向县衙塞钱打通关节,从牢狱里捞人出来这等事宜,戚老爷的心思更多地扑在折腾得折扣过半的商铺和田庄上,其它的全部任由五房娘家兄弟去忙活疏通。
好在先前以欧阳斋之名送出信件多少还有点用处。虽然巡按大人公务繁忙,没分出空闲特地来大城(……哦,对大官而言,是个小城而已)一趟,但还是很给故人面子,修书两封打发人送了回来。一封回信送入戚宅给欧阳斋,一封问询直接送到县官判案上。
再加上案件原告即死者的家属,不知道怎么的,又跑去官堂击鼓哭诉,说要变更指控对像说舒家兄弟才是真正买凶纵火的主谋。有关的证据慢慢地显现出来,并被人提供到公堂之上。
于是乎,在长官的关注、原告的哭诉、有关证据疑点、以及阿堵物的围攻之下,县官不加思索立马将案件提出重审并改判了。
五姨奶奶当下无罪释放。换成了舒家兄弟被扣押入牢。
这案件前前后后判得……多少有点儿儿戏,但没有人胆敢深究,还要对县官大人感恩戴德,表赞有加,大呼青天大老爷。
这是替五姨奶奶翻案申冤哪!好官哪!
据说五姨奶奶渡过牢狱劫难后,便开化顿悟了,不再留恋红尘,决定要皈依佛门,到清庵古庙中与佛卷木鱼为伴,去过与世隔绝的清修生活……
事实上,五姨奶奶回到宅后发现枕边人多了两个新欢,压根儿没着紧过她的死活,还打罚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指责她治家无道、败破家产,于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与戚老爷大吵大闹了一场。然后,不知道是被送走的,还是自己要走的了。
不过真正的事实如何,外人也无心追根究底。
反正戚家五姨娘是确实被送上山入庵了,二姨娘也被送到乡下庄子里去静养了。而一向寂寂无闻的三姨娘被荣升当了内宅掌钥人,另外戚宅还正经地走礼设宴,给两位新姨娘正了名份,说是要冲冲喜气。
戚博文与母亲心血相连,拖着被打肿的包子脸和跪得膝盖淤青的身体闹腾了几天几夜,依然没办法改变任何安排,反而让戚老爷更加认定此子性劣固顽,不堪大用,于是找了马车便捆送了出城,扔到不知道哪座山林的门派去习武了。直接眼不见心不烦。
没了学生,欧阳斋顺势请辞,接了一德书院的橄榄枝任院教先生去了。临行前语重心长地嘱咐卢玖儿,即使没有人在身旁督促,也要坚持以书为师、好学勤练云云。
偌大的戚宅,依旧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热闹闹。但采荔轩,确是冷清了下来。
卫大海替她联系了阿爹,不日便来接她家去。玖儿也很是想念归闲田庄的悠然生活,掰着手指头倒数着回家的日子。
是日,有福又驾了马车在偏门上等候。
待得她上了车,马车便自顾地往城中最好的食肆而去。很快送到地方,领了是卢玖儿上了三楼,有福露齿一笑,然后迳自拐弯不见踪影,到别处耍玩歇脚喝茶去了。
玖儿拾步向前走,穿过一片掩门珠帘,入内后视觉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南粤城最好的食肆,建在了临江的阔地上,可以人在高楼处,坐看江舟行,口啖佳肴百,笑看夕阳斜。
在大城混迹的戚家盛,依然是打理得一身贵气儒雅。
他曾自嘲地说过,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衣衫是最好的装身之物,只要穿对穿好,没有人会去理会华服里面,掩盖着的是人还是猪。也之所以够会装,他的人缘脉系确还算是不错。
戚家盛傍倚墙边交手而靠,眉峰与唇弧微挑,自信而傲立。
但也许是卢玖儿被小时的印象所影响,总感觉他嘴边吟着的笑意,带着挥之难去的浓浓痞味。
站在旁边凭栏伫立的卫子谦极目远眺,偶尔与他低声笑应几句。明媚的阳光沐洒在那颀长的身躯上,眉眼发梢间精神飒爽。
当身着布粗色哑的婢女裙衫,头挽简单髻发,并无佩戴任何饰物妆点的女孩儿踏步入厢,临栏细语交谈的两人闻声转身侧首,见到她后笑意皆因加深而灿然眩目起来。
玖儿微微抬手掩眸。
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是谁,引入了外头阳光的灿烂,映得一室明艳怡人。又是谁,撩动了江风轻拂,抚得发梢轻逸,满腔心思随袖摆飘然。
卫子谦扬手招她入座,习惯性地要拿糕点投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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