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陌上少年足风流
齐择临场反悔了, 他不愿意给被人打配合了。
江为止心里很清楚，现在，齐择的野心昭然若揭。
江为止的余光看到, 气垫上的陈教练，他似乎在喊着什么, 摆动着手臂, 应该是让齐择让开位置。
齐择怎么会让开呢？赛场上变卦，齐择既然开了头, 就不会轻易地结束。他一定会牢牢地防守住身后的江为止。
江为止根本不指望他。
最后两圈的提醒警铃声响起来。
江为止侧脸看了陈教练一眼, 他还在咆哮, 嗓门儿极大，过弯道的时候几乎要震耳欲聋。
江为止心里不由地吐槽一句——老陈啊，你可别跳了, 你那老胳膊老腿儿, 小心脱臼啊。放心吧，老陈。为了你那个破锣嗓子, 我也会守住这枚金牌的。
身后的 k 国选手崔胜吉和红国选手正在缠斗，暂时还无法影响江为止。是时候冲刺了。趁现在追兵还无暇冲击他的时候。
铃声响毕, 决赛进入最终局。
还未到终点, 结局仍是不可预料。
周七河认为江为止不会轻易放弃，她仍然期待着江为止的动作。
那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小孩。一个被退回省队三次的人, 一个呆在b 队都能重新杀回世界杯的人，一个在世青赛出道失败、在女队做陪练的人，他能站在世锦赛的冰场上, 怎么会轻言放弃。
怎么可能？
周七河道：“李东万现在虽然领先, 不过优势还不算太明显吧。我觉得中国队还是有机会往前争一争的。”
老周的八卦毛病又犯了：“李东万虽然是上一年的金牌得主，但是他本赛季好像表现平平。听说k 国国家队的教练最近变动很大, 尤其是男队的李东万，好像没有主管教练吧？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运动员的竞技水平吧？”
周七河也有所耳闻。
听说 k 国的内斗已经波及到了国家队，k 国一向是大学派和西服派在斗争，其中大学派掌权已久，大多是运动员出身，相对来说比较讲究技术磨练和成绩。而西服派大多是官员出身，手下掌握着更多的官方资源。
十几年前，大学派的领军人物因为贪墨和操纵运动员名单被抓住把柄，西服派利用他们手中的媒体资源将此事宣之于众，造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大学派因为此事大受重创，重要人物全部下台，连他们俱乐部的运动员都备受牵连。
而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大学派有复起的趋势，斗争进入白热化。
直接影响便是k 国的国家队教练团队出现了大问题。现在k 国的总教练是两派协商的人选，自然是左右逢源，本身没什么本事，自然没有什么建设性措施。甚至，几个重要运动员的分管教练也被替换掉。
其中，男队的几个分管教练因为隶属于西服派，在内斗中因为各种罪名被迫辞职。因此，这个赛季，k 国的男队成绩犹如强弩之末，虽然还保持着高水平，但是实力已大不如前。
就像此时此刻，现在的李东万虽然领先着，但是每圈的平均速度并不快。他刚才的外道超越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精力。他感到很疲倦。
已经一个赛季没有接受新技术训练了，李东万感到自己力不从心。
就平平稳稳地取得金牌吧。
李东万是这么想的。他没打算像那个天才少女朴具里一样嚣张，他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在他看来，取得金牌就行了，没有必要苛求是险胜还是大优势取胜。当然，朴具里嘲笑过他：“你做不到，就说自己不想要。”
彼时的李东万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去训练。
这世界总有人追求完美，但是他知道，竞技体育没有完美。
李东万这么想着，却感觉身后有异动。出弯道的时候，李东万侧了下头，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李东万不太能分清中国队的选手，现在身后都是穿着红色队服的运动员，其中，李东万只对江为止比较熟悉。他俩算是同期生，而其余两个，李东万不是很熟。
不过李东万认为，只提防那个江为止就行。
他俩是同期打出来的，同台比赛的次数根本数不过来，对彼此的竞技水平都很清楚明了。
他想，可能是江为止赶上来了。李东万不由自主地有点儿紧张，开始准备加速。
“噢噢——江为止开始提速了！”
老周激动地挥了挥拳，虽然电视转播里看不见解说席的画面，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大喊道，“啊啊江为止提速了！整场比赛一直很沉闷，现在江为止打破了僵局！”
“江为止现在彻底放弃了所谓的幽灵派的滑法！他在赛场上，从来没有这么肆意过！”
“他不再等待时机，他不再捕捉所谓的路线漏洞，江为止竟然抛弃了自己所依仗的技术流滑法！”
江为止全面提速，完全放弃了内场路线，开始强行从外道超越，就像是在冰上滑翔。他的速度提得很快，不过一个直道，就已经与齐择并行。
齐择看见他跟上，心里也有预料。他咬咬牙，看见前方的苏瀚延几乎乏力。不是他不守承诺，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他们谁都无法站上领奖台。
齐择下定决心，也开始提速。
一时之间，齐择和江为止并肩往前滑，就像是一对同伴——仅仅是像。
苏瀚延的速度实在不够看，为了避让，齐择的路线也开始往外扩。他也被迫进行了一次外道超越。这对齐择的消耗不小。
千算万算，齐择没有想到江为止的后程能力这么可怕——明明他不靠后程起速赢的啊！
一直以来，江为止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都是靠那所谓的灵光一现的天赋。齐择曾经嗤之以鼻，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
“你比我勤奋么？你无非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很多次，齐择的脑海里都回荡着这句话。但是，温厚的他，怎么会说出这种刻薄的话。他总是把这句话压在舌底，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可是，齐择是有獠牙的。
现在，他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们就光明正大地竞争吧。我放弃那些手段，放弃那些战术，现在我们是平等的，用自己的速度去夺得奖牌。
齐择和江为止，先后越过了苏瀚延。苏瀚延已经已经掉了下去。彻底退出了前三名的竞争。
齐择努力地加刀，他不让开。
而江为止同样不退。
“噢噢噢噢！！！江为止的外道能力竟然这么强的吗？噢噢噢噢他快要超过去了！！！这个弯道！！！我们拭目以待！！！江为止的1/2身位已经越过齐择，好，我们看出弯道，哎呀！江为止成功超越！！！”
“啊啊啊啊啊江为止的速度还是没降——”
“哦——周老师，你觉得呢？”
解说老周激动过头，耳麦里的导演及时掐住了他的话，让他说话别这么满，递点话给周七河。
耳麦里的导演简直是河东狮吼：“闭嘴啊老周，你的屁话少说点！让周七河说！”
老周从善如流，赶紧打住自己的演讲欲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周七河却全神贯注地看着江为止。他的动作一点也没有走形，还是十分标准。
江为止像是低空掠过的红蜻蜓，振翅欲飞。
好快。
真的很快。
齐择奋力地追赶，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江为止的背影。出弯道的时候，他伸手扶冰，感觉速度已经到了极限，而江为止竟然还能提速。
“这是所谓的……天赋？”
齐择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很多零碎的记忆。
大大小小的比赛里，无数的人都说过这句话，但是称赞的主角却永远不是他齐择。齐择拿了金牌，大家只说他稳定。齐择输掉了，人们就会说，哦，陈业昂果然是天赋型选手，江为止果然是天赋型选手，xx 果然是天赋型选手。
天赋型选手。
去死，去你的天赋型。
什么狗屁的天赋型选手，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赋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齐择相信的，是汗水，是策略，是利益交换。他不相信天赋的存在。
齐择像疯了一样地加冰刀，他不停。就像是不死不休地缠斗，他不会放弃追逐金牌，绝不会。
他想赢，他要赢。
他已经放弃了光明，所以更害怕沉溺黑暗。
最后一圈，final lap。
江为止又一次路过老陈教练。可怜的老陈，还在那里大喊大叫，等下结束真的要买一只润喉糖浆给他。
如果凌教练在，如果许教练在，如果他在，如果她在，如果他们全部都站在这里……
他们应该都会像此时的老陈一样，全无形象，在看台上蹦蹦跳跳，撕心裂肺。
他们都会为自己加油的吧，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江为止追击的脚步不停。
就像他从小到大追逐胜利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
生命不死，步履不会停下，不会放缓，不会转弯。
他会拿到金牌。
一定会。
他会把金牌吊儿郎当地扔给老陈，告诉他：“以后少咆哮，少蹦跶，老胳膊老腿儿怎么经得起你这样折腾。你要放心，我搞得定。”
他会戴着金牌去见病床上的季锋，告诉她：“小爷我厉害吧，以后请叫我江金牌。快养伤吧，我们一起去拿混双的金牌。”
他也会把金牌收起来，然后拎着酒瓶去找齐择喝酒，他想告诉齐择，所有的阴谋阳谋、策略战术，都不值得你如此费心劳力。你不要把自己弄脏，你不应该把自己弄脏，你别把自己弄脏。
别把自己弄脏。
江为止进入弯道，逼近k国的李东万。
他加刀，李东万也不让，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但是，那颗追求胜利的心，却依然跳动。
要赢。
要坚持。
最后一个弯道的超越，江为止将手背在身后。
干干净净地超越，他不会把自己弄脏。
绝不会。
好多年之后的李东万，回忆起这一场比赛，仅剩的记忆便是那一抹明亮的红色。
那个身着红色的少年，他身轻如燕，他一往无前，他像一把拉满弓而射出的箭。
速度好快，真的很快。
快得李东万心慌。
李东万忍不住伸出手去格挡——他甚至无法回忆彼时的心情，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去伸手拉扯这位可敬的对手呢？
李东万羞愧过，也反复回忆过。
可是，他真的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想法了，可能是下意识地拉扯，对失败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那双肮脏的手。
李东万记不清自己的动机了。
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一件事——那个身着红衣的少年，始终背手在后。
冲线的时候，李东万很确定，自己是第一名。
同样确定的事情是：他犯规了。
李东万冲线之后并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很清楚，在高速电子摄像机的拍摄下，他的那些动作，无处遁形。他会被取消成绩。
事实也的确如此，几乎不用多耗时间，裁判结果就出来了，李东万被取消了成绩。
场馆里爆发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那个红衣少年披着国旗致谢。那样闪耀的少年人。
李东万反反复复地观看过这段视频，在各种场合，被各种人追问他犯规的原因。在这场传奇的比赛中，中国运动员江为止绝地反击，从第四名后发制人，在最后两圈连续外道超越，拿到了金牌。
而传奇之中的丑角，是李东万。因为他推开了江为止，还试图撞击江为止的身体。江为止受他影响，以第二名的成绩冲线。
李东万犯规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裁判决定取消他的成绩，并给了一张黄牌警告。
而在各种角度的视频中，江为止都保持着双手背后的动作。
他被推开，被阻挡，但是，他干干净净地完成了冲线。
传奇的故事里，漂亮的少年人叫做江为止，他身披国旗，荣光无限，那正是他最好的年纪。而李东万并不嫉妒。因为江为止是那样了不起的对手。
陌上少年足风流。
江为止在自己的十七岁，取得了世锦赛的 1000 米金牌。那是足以写进队史的成绩，奖牌榜的空白被他填满，一代代男子运动员追求的1000 米男子世锦赛金牌，终于亮了起来。
江为止闭上眼睛，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是的，他的时代，真的到来。
第34章 殊途
世界上有一种结局, 叫做殊途同归。
而和殊途同归一起出现的词语们，叫做“幸好”、“有惊无险”。
这一年的温哥华世锦赛，被人高频使用的词语便是这几个词语。
人们感慨着, 还好，还好, 虽然战术有点看不懂, 但是结局还不赖嘛。
老陈教练闷了一口酒，拍拍齐择的肩头, 他实在难以理解：“小齐, 你在搞什么名堂, 搞来搞去结局不还是差不多么？殊途同归啊。”
结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
那确实是一场有惊无险的1000 米决赛。
金牌是江为止，银牌是一位欧美猛男系的大力男选手——这位虎视眈眈的选手，在最后两圈同样展示了可怕的体能, 前期他一直在默默地跟滑, 谁都没注意到他。结果就是这样一位安静的选手，毫无存在感, 却在最后两圈奋力相争，干掉了k 国小江崔胜吉, 超越了筋疲力尽的苏瀚延, 最后以 0.02 秒的优势超过了齐择。
李东万由于犯规被取消了成绩，奖牌递延, 齐择幸运地站上了领奖台，得到了一枚还不错的铜牌。
而苏瀚延，他也得到了自己的最好成绩, 第五名。作为一个即将退役的陪练,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第五名, 这是他退役的保险。
好像一切都比预想的好一些。
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齐择没有再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笑容。他麻木地接过捧花，麻木地鞠躬。
颁奖结束，江为止招呼亚军、季军站上第一名的台子，三个人一起合影。
齐择麻木地登上去。
原来站在第一名的位置是这种感觉。
镜头里面，齐择没有笑，而江为止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最开心的是那位亚军，明明是金发碧眼，却笑得像地主家的二傻子，亲吻着自己的奖牌。
合照完毕，他们正要退场，齐择转过身，却听见身后那个少年问：“结局究竟有没有改变？”
他的声音很轻，却犹如一记重拳，敲打着齐择的心。
齐择僵了一下，但是，他却没有回头。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敢回头，还是不想回头。
江为止的叹息很轻，很轻。轻得仿若流云，仿若残月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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