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上悬挂的全家福里,江为止坐在那里,乖顺听话,江爸江妈把他护在中央。
他们看着就是这样和睦的一家三口。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炒菜声音,飘出来的家常菜味道。
季锋曾经羡慕的事情,戳破开来,好像也有着那么多隐秘的往事。
她曾经咬牙切齿地仇恨江为止,因为他拥有好多她没有的东西,比如家庭,比如父母。
可是现在,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好巧啊,我的爸爸也死掉啦。
打破沉默的,是江妈妈。
江妈大声地说:“把餐桌腾干净!儿子,过来端饭!”
江为止站起来,把吃剩了的棒棒糖纸梗丢进垃圾桶,就好像顺便把自己一闪而过的负面情绪丢进去似的。
他轻轻松松地撒娇:“妈,你不使唤我不舒服吗!”
好像方才脸上的那些难过,都是假象。
季锋想,也许这个世界,也不止她一个人生活得辛苦。
她告别了江家,把剩下的假期拿来旅行。她一个人逛苏州,正是好时节,老城区的猫猫狗狗就瘫在石板路上晒太阳。
她去平江路那家好看的书店,寄了定时的明信片——两张。
她也去吃了好吃的鸡头米红豆沙,喝特色的鸡头米咖啡。
她坐在河边,看大朵大朵的鲜花摇曳,看波光粼粼。
季锋想,很多事情,想不通,就算了——比如母亲为什么从爱她变成了不爱她,比如齐择为什么不相信队友、只相信他自己。
算了吧。
春假过得极快。
好像每个人都短暂地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离开了冰场,减少了每天的训练量,不用没完没了地分析战术、复盘比赛。
齐择带着父母去云南旅行,听说在那里风景极好,他过得逍遥自在,不想离开。他的微博上,更新了很多风景照,似乎心情不错。
叶又绿接了一个综艺节目,在节目里光彩照人,冰上美女的称号越发响亮,连微博评论数量都猛增,一时之间成为短道流量密码。
池圆圆则是和男朋友甜蜜地旅行,整个人冒出粉色泡泡。
而江为止,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拍抖音拍得风生水起,变装视频竟然突破了70 万。他也收到了一些综艺邀约,他挑了一个去参加,在里面搞笑碎嘴又有梗。
看着综艺,季锋却第一次对他感到好奇。
江为止笑得这么开心,人们总以为,他的人生,是没有苦涩的。因为江为止从来没流露过悲伤。
现在,季锋好奇着。
*
[注释 1]胜利化工厂:借用《你好李焕英》中的化工厂名称。为免扒原型争议,本文中出现的工厂名称均使用知名电影作品中的名称。
第39章 祝你心想事成,祝你平安健康。
马上就要进入冬奥赛季, 冰场悬挂着的标语也换了新的。
誓师大会因此也办得格外隆重。
闪光灯闪成一片,在老陈的带领下,大家站成队列, 开始宣誓。
奥运会,这是每一个运动员努力的目标, 站上奥运会的赛场, 拿到奥运会的奖牌。
没有一个运动员,不为此心潮澎湃。
季锋热血沸腾, 她想赢, 她要赢。
所有的成绩, 都已经清零,此时此刻,新的赛季, 才真正开始了。
她闭上眼睛, 回忆着那种胜利的喜悦。
“我们会登上顶峰。”
震耳欲聋,我们会登上顶峰。
整齐划一的宣誓声传得很远, 回荡在首体上空。
惊起一群鸟雀,飞过天际, 却未曾留下痕迹。
“你们会登上顶峰。”
有个人站在场外, 喃喃道。他跟着宣誓,那份宣誓词, 他已经烂熟于心。
他跟着一句句背出来,站得笔直,举着拳头, 庄严宣誓。
可是, 他很清楚,他无法登上顶峰。
宣誓结束了, 完成致辞、合照,整个流程应该就要结束了吧。
大概全场下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苏瀚延。
他是这样没有存在感的小角色呢。
苏瀚延叹口气。
他的退役申请已经交上去了,很顺利地,他退役了。冬奥临近,运动员都会强打精神再冲一年。而他,却还是选择退役。
生活在这群天才之中,苏瀚延觉得很荣幸,但是,他也清楚地明白,丑小鸭不可能永远呆在鸭群里,它总会脱颖而出;而混在天鹅群里的,也可能是个真真正正的丑小鸭,永远是陪衬。
苏瀚延回忆着自己的二十几年,很简单,学轮滑,被挖掘转了短道速滑,彻底转去体校,升到省队,然后输送进了国家队。
他也踌躇满志过的。
苏瀚延自然也渴望着继续在运动员的康庄大道上狂奔——进入国家队的下一步,就是冲世界奖牌。
可是,停滞了。
他一直呆在二队,看着人来人往。有人走,也有人来,但是苏瀚延却一直呆在国家队。做陪练,带小队员,甚至偶尔还会充当司机。
可是他无法再进一步。
别的人会因为成绩不佳被退回地方队。
可是苏瀚延的成绩却稳如磐石,他不进,也不退。
他就这样耽搁了一年又一年。
苏瀚延并不是因为懒惰,相反,他很勤奋。
勤奋的程度让队友都震惊。
曾有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及苏瀚延:“我们队的苏瀚延,他每天都会比我们多练两个小时,现在还保持着早上四点钟起床。”
队友是没有恶意的。
但是,那些记者或主持人,都会露出迷茫的神色,如出一辙,他们都张着嘴,眼神里充满着疑惑。
谁是苏瀚延?
他们搜寻着,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实属正常,谁让他苏瀚延就是个小人物。
渐渐地,队友意识到这会让苏瀚延感到尴尬——勤奋却一直没有成绩,这多难堪。
所以,队友再也不提。
苏瀚延的名字就彻底消失了。连这种尴尬的时刻也没有了。
苏瀚延成了个隐形人。
他沿着小路走回宿舍——他最喜欢走的小路,安静、荒凉——就像他的运动生涯。
苏瀚延回到宿舍,收拾着行李。
外面忽然喧哗起来,大概是誓师大会结束了,比苏瀚延预计得早一些。
门被敲响了,苏瀚延打开门。
是齐择。
苏瀚延让他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两个人都不善言辞,沉默了半天,齐择说:“谢谢。”
齐择指的是世锦赛 500 米,苏瀚延给他打配合,保了齐择的金牌。苏瀚延努力领滑,打了战术消耗,最后他落后了一圈,最后一名冲线。
苏瀚延说:“不用。”
他不吃亏。齐择也给了苏瀚延回报,他个人赛季中最好的成绩,就是在齐择的帮助下拿到的,1000 米第五名。
齐择却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有人帮他打配合。他们俩不是好朋友,甚至不熟,可是,可是。
现在,苏瀚延就要走了。
“我要出发啦,车在外面。”
齐择站起身,拎起他的行李,道:“我送你。”
他们俩走得很慢。
苏瀚延忍不住说:“你别想太多,真的,起码我不吃亏。”
当初,选拔赛之前,齐择找上门来,说要合作打战术。苏瀚延是担心过的——之前女队也有这种配合战,可是,一个金牌加身,一个却很快被人遗忘。
在他犹豫的时候,齐择补充一句:“你保我 500 米,我也保你的 1000 米,我会给你打配合。我们两个交换。”
听起来不吃亏,有借有还。
唯一的难度是陈业昂。
齐择说:“他不会赢的。”
怎么会呢?陈业昂的成绩那么稳,怎么会不进选拔赛。
可是,就那么神奇,陈业昂像被夺舍,选拔赛滑了个稀烂。
苏瀚延无暇去想。
因为他开始更勤奋地训练,这是他最后的出场机会,甚至是他职业生涯里的谢幕。
现在,真的谢幕。
谢幕了。
苏瀚延心底有点酸。
是该他退场的时候了,一个配角的退场,没有安可,也没有掌声。
苏瀚延挤出来一个笑容,对齐择说:“我都要退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陈业昂选拔赛究竟为什么滑成那样。”
齐择并无迟疑,他只是说:“既然要退役,就把这一切留在这里吧。”
他们拥抱了一下,用力地,紧紧地。
“心想事成。”苏瀚延这么祝福着齐择。
“平安健康。”齐择这么祝福着苏瀚延。
苏瀚延坐进车子,挥挥手,和齐择道别。
车子启动,倒退的街景,一幕幕的。
第一次搭车来到国家队的时候,苏瀚延对未来充满期待。
而现在,他终于要彻底离开,没有不甘心,只有疲倦。羡慕的滋味,被他按捺再三,却还是席卷了心脏。
苏瀚延羡慕着那些留下来的人,那些天才,还有机会去搏杀,未来还有希望。纵然满身血污,纵然筋疲力尽。
而他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努力了这么多年,那些凌晨四点起床看到的朝霞,那些屡次失败的眼泪,那些围观队友胜利凯旋的嫉妒……
这些痛苦都不算什么,因此最大的痛苦,是离开冰场——而他现在正在经受。
他追求了这么多年的目标,是镜花水月。
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他一无所有,身无长技。
没有梦想,没有未来。
出租车师傅在后视镜里,看着后排那个男人——
他捂着脸,失声痛哭。
哭得像个小孩子。
第40章 两枚硬币
风都变温热, 花香满城。
中国短道速滑队又赴昆明开展了新一轮的封闭集训。不同的是,这次有随队记者一同前往,全程跟拍。
为了奥运会的节目素材, 好几家电视台都派出了记者。
“烦死了。”
池圆圆端着餐盘,走过来, 在季锋这桌坐下, 小声地抱怨着。
季锋苦笑了一下,眼神落在不远处。
齐择正对着镜头夸夸其谈, 摄像机的镜头黑漆漆的, 看着像怪兽, 张大嘴巴,正要吞噬着一切。
季锋收回眼神,把饭塞进嘴巴, 大口大口地。
池圆圆撇嘴道:“你忘了他们上次怎么写你?”
季锋没忘记呢。那篇微博挺短的, 配图是季锋吃饭的偷拍,写的极尽噱头, 说季锋吃饭如何粗鲁,食量极大。
那篇报道传播量很广, 甚至还成了表情包。记者颇为自得, 认为微博数据很漂亮,流量至上嘛, 转发量那么大,也是一种成功啊。
但是没有人问季锋乐不乐意。
季锋干饭不停,淡淡道:“总不能把嘴巴封起来从此不吃饭。”
池圆圆被逗笑了, 短暂的笑过之后, 却还是有些烦恼。
“这群记者真的很烦,上次一个劲地问我什么时候结婚, 怎么平衡滑冰和恋爱。神经病。”
池圆圆作为明星选手,被问得更多,时常被那几个随队记者缠着问八卦,自然很讨厌他们。
江为止扯开话题,道:“今年足球队怎么不来海埂了?我还寻思跟他们踢一场友谊赛呢。”
海埂这边离昆明车程不算太远,足球队来这里训练已经成为一种传统。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体育项目会选择在海埂体育基地夏训,很多运动员会在紧张的训练之余,开展一些联合活动,比如冬夏项目联谊。
不过今年足球队没来,据说是外训去了。这让江为止深以为憾。
他们三个人快速地吃完饭,便走侧门离开,悄无声息。
训练还是要继续。虽然记者很烦人,却也而不能停下训练的脚步。今天的训练计划放在户外,全队开拔去爬山。
大巴车上,季锋坐到靠窗的位置,准备补眠。却听见前排的记者没完没了地问问题。
“你和队里的陈业昂,同为 500 米主项选手,你们两个之间有没有竞争?私底下关系怎么样?”
齐择道:“竞争都在场上,离开冰场大家关系都挺好的。”
记者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继续追问:“可是根据我们观察,你和陈业昂很少一起行动,感觉很疏远呢。”
季锋塞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问题,沉沉睡去。
摇滚乐确实无法助眠,一路上她都睡得极不安稳。
她竟然梦见了朴具里。梦境里,朴具里正嗷嗷大哭,鼻涕眼泪蹭了季锋一袖子。一会儿嚎着康撒哈密达,一会儿说着比亚内。
季锋烦躁地摘掉耳机。
身边坐着的江为止侧过脸,问:“怎么了。”
季锋说:“不知道为什么,梦到朴具里了。”
那个礼貌害羞又有点行事奇怪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季锋就点开了聊天框。她和朴具里的聊天停留了世锦赛之前。
世锦赛的时候,季锋在 1500 米得到金牌,当时朴具里非常受挫,强撑着来和季锋道贺,连超级三千米都表现不佳,整个人没有精气神。
世锦赛之后是有晚宴的,朴具里并未出席。整个k 国国家队,也只有李东万走过来,和江为止打了招呼,并且合影。
李东万当时深深地看了季锋一眼,那眼神里尽是感慨。
从那之后,朴具里就停止了社交平台的更新。她的微信自然也停用了,连之前发过的生活照片也尽数删除。
可能也在积蓄力量吧?季锋是这么揣测的。
一场比赛,谁会因为失利或者胜利而停下脚步呢。
大巴车很快到了目的地,运动员们都跳下车,开始进行初步热身。
今天的登山项目主要是比速度,谁先登上山顶拔旗就算胜利。
这是所有运动员都深感痛苦的一项训练,不仅很热、很累,还会耽误吃饭,饿着肚子回基地,真的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季锋先喝了点水,润润嗓子。
教练组已经坐车上山顶了,在那里给他们掐表计算时间。
“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当讲不当讲。”江为止日观天象,幽幽说道。
“那就不讲。”
“但是我还是得说,大妹子,你绝不觉得,等会儿要下雨。”江为止幽怨地抬头望天,漫天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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