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同归于尽前,换了踹人的方向。
老村长看到谢斋舲闷头进屋,问了一句:“饭吃的怎么……”
结果话说到一半,住了嘴,谢斋舲进屋,拿了拳套又出了屋。
“……又要打啊?”老村长很意外,“娃儿你下午还发烧呢,晚上是不是还喝了酒,你这身体是不想要了啊?”
“一会就回。”谢斋舲走了两步,又把兜里的一袋东西放到村长桌上,“刘阿姨给你做的肉饼,很油,就给你拿了两个。”
“你悠着点打!”老村长拍他。
用的都是方言,发音很硬,听起来像是在吵架。
谢斋舲挥挥手,大步迈向后山。
这几天雨下得少了,金奎和金五两人已经把山石和泥土清得差不多,穿过那条土路,有一个小礼堂一样的破败村公所,里头放了他们三兄弟搭建的拳击台和一些练搏击的道具,沙袋沙包假人之类的。
打半个小时拳,再抱着假人来回抱摔几回合,谢斋舲在初春的夜里出了一身汗,仰天躺在拳击台上,冲着天花板急剧喘气。
他不敢去想他一整个下午梦到涂芩的那些画面,以及自己醒来的反应。
他不知道自己对涂芩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从欣赏变成现在这样的,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的结局——涂芩是个性单恋者,为了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他甚至去挂了个精神科的号。
那医生跟他说,可以把这个词解成一种性取向,有人喜欢异性,有人喜欢同性,而性单恋者,就只喜欢单方面情感。
性取向,是很难改的。
他非常戏剧化非常恶俗地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他有分离焦虑症,或者说,他被迫患上了分离焦虑症。
当初那孩子走了以后,老爷子对他进行了长达两周的拷问,不允许他睡觉,逼着他回忆那孩子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冬天泡在冰水里逼得他发高烧,想要在他说胡话的时候获得一些那孩子失踪的蛛丝马迹。
本来这样的苦难没办法到头,幸运的是他的精神在两周的拷问后被彻底毁掉,无法完整说话,畏光,癫痫,休克。
最后他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长达半年,在里面认识了金五。
最后是老爷子用尽各种方法都找不到那个孩子,才把他接回家,因为刘家除了他,没人能做出完美的黑陶。
从那之后,他就无法再接受分离,分离这件事在他这里,和那十四天的身体煎熬以及日后每一天的心煎熬加一起划上了等号。
今天刘进提的老爷子弥留那天,他在鸡棚跪到天亮,老爷子让他把刘家家规背诵八百遍,让他永远守着刘家,刘家如果倒了,那就是因为他收养了他那么一个丧门星。
老爷
子是凌晨四点多走的。
屋里传来哀嚎声的那个瞬间,他再次癫痫,休克。
救他的人是陈洪。
也是那次之后,他开始神奇地发烧,但凡遇到有分离场景的地方,都会引起这样的生反应。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确诊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病名,叫分离焦虑症。
听起来并不可怕,但是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敢跟他提病情相关的事情。
而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一个性单恋者。
谢斋舲侧身拿过手机,点开微信。
他很少用这个聊天工具,这微信是金奎逼着他建的,然后传给了很多客户,他被逼着每周发朋友圈广告,弄烦了,就给自己搞了一个很中二很不适合当工作室老板的名字,金奎才终于消停了一点。
这微信里头,涂芩是唯一一个没有工作关系的联系人,最后一次联系是他搬离幸福小区,问她什么时候在家,他想把那个陶瓶送给她。
他现在再次点开这个聊天框,看着上面涂小草的名字看了很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微信头像,从牡丹变成了迎春花,可能是为了符合节气。
她总是有这种很隐秘的幽默,看得人会心一笑。
谢斋舲在上面敲了一行字,没怎么犹豫就发了出去。
然后锁屏,屏息盯着天花板。
他今天没有和刘进同归于尽,所以,他想向涂芩讨一根烟。
第39章 蛇甚至都不是胎生的。……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涂芩正在村头榕树下遛弯。
金奎金五两个神经病已经把院子里刚修好的水泥地砸了个七七八八,她在楼上听着实在闹心,索性溜跶出来抽根烟。
经过村长住的那个陈列室,她还往里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谢斋舲,只看到村长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拿着油纸包啃肉饼。
走到村头也没看到谢斋舲,她坐到自己常坐的方凳子上,抽出了烟盒。
手指有点抖。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谢斋舲打人,第一次第二次她只是惊叹这人果然是练过的,甚至还有余力去欣赏他因为用力膨胀起来的手臂青筋,但是这一次,她脑子里全都是□□遭受重击后的闷响。
那声响像是用石锤击中装满了水的布袋子,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原来人体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像是没有生命的物体。
现在想起来还是让她冷汗涔涔。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谢斋舲是个活人,不是她隔着自我边界当成故事去揣摩的角色,他今天如果失控,可能会杀人。
他不是一个故事。
不是一个荷尔蒙爆棚,完美符合她审美,温和体贴又有着沉重往事的男主角。
他是个和她一样,生活在这个操蛋世界里的活人。
涂芩知道自己非常惊慌。
把人隔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是她自洽生活到现在的方式,她会观察他们,跟他们接触,但是却从来不会去共感他们真实的情绪。
冷静和抽离能让自己更客观地处事情,也能让自己一直完整地孑然一身。
她能跟姚零零很智地解释,自己的喜欢是静态的,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动态的人,她的那些喜欢往往单薄的还没等到对方变活就消失了。
而这一次,她其实还没有完全清楚她对他的感情,却先一步意识到对方是活的。
涂芩察觉到失控。
她和谢斋舲之间的发展,每一步都不是她能控制的,这种感觉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甚至在点燃香烟闻到爆珠里的陈皮味的时候,她都能莫名其妙地想到谢斋舲身上的梵香味道。
微信提示响起来的那一瞬,她以为是姚零零,她解锁屏幕的手指有些迟疑,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姚零零解释她此刻的心情。
她因为看到一个男人被逼到差点杀人,产生了一些……心疼的情绪。
她怕她说了姚零零能飞回国把她打死。
遇到这样的人居然还不跑。
手机解锁,姚零零的微信却没有任何消息,反而是另一个她都快要遗忘的那坨黑色大便头像多了一条消息,点开,写着:【你还有烟吗?】
涂芩手一抖,发了个空白语音过去。
想点撤回,可那条语音因为信号不好一直在转圈,她点了撤回之后,连撤回都在转圈。
涂芩举着手机徒劳地想扩大手机信号,手机却又震了一下,那坨黑色大便发过来一个问号。
与此同时,她那条空白语言发了出去,半秒后,她收到了撤回成功的提示。
涂芩:“……”
她忘记离开工作室后村里的信号很玄学,她也不知道在这种网络环境下应该怎么聊天。
她其实是想拒绝的,想跟他说烟已经抽完了。
今天晚上很多情绪都乱七八糟,她本能地害怕,并不想和他单独聊天。
但是网络不行,她敲出的那行烟抽完了又开始转圈,谢斋舲却已经向她弹了语音电话。
涂芩想都没想就点了拒绝。
谢斋舲很快又发过来一句:【你不在工作室?】
涂芩:“……”
不是,为什么他能发消息过来她却发不过去啊?
她又对着那条烟已经抽完了点撤回,手机快乐地转着圈圈,涂芩则绕着榕树转圈圈。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很突然,更突然的是瞬间划破长空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
涂芩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一抬头天边就已经又被闪电映成了紫红色。
打雷不能站在树下她是知道的,但是她现在看着瞬间就已经看不到前路的滂沱大雨,真的有点茫然。
她记得今天是个晴天。
而且这似乎是今年第一声惊雷。
脑子里的信息太杂,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回工作室那条路上会不会有蛇。
“你站那里干什么?”谢斋舲跑到村头,见到的就是涂芩落汤鸡一样站在村头最空旷的地方,半张着嘴抬头看天。
“……不是不能站树下么?”涂芩透过雨雾看着他,表情还是很茫然。
“……旁边就是屋檐。”谢斋舲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步上前拉了她一把,隔着衣服握着她手腕把她拉到离村口最近的老沈家。
涂芩出来的时候心不在焉,穿的是家居服,怕冷外面又披了一条披肩,还好有披肩,不至于湿透,只是现在外套湿嗒嗒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三月底的山村温度很低,她冻得脸色发白,嘴唇都开始抖。
谢斋舲手脚麻利地把厨房里的老炉子点着了,干木头和报纸被烧得辟里啪啦的,他又把人拉到之前章琴的那个房间里,让她坐到靠墙的床上叮嘱她:“坐这里等我。”
轰隆一声,外头的闪电在天边很近的地方闪了一下。
涂芩下意识拉住谢斋舲的手:“你去哪?”
谢斋舲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工作室把仓库开着的窗关上,给她拿点保暖干燥的衣服,再或者,去近一点的村长家拿把伞把她送回工作室。
但是涂芩冰凉的手碰触到他手心的瞬间,他僵在那里用了一秒钟时间思考,然后回答:“拿两床被子。”
老沈家为了招待她们打了两床四斤重的薄棉被,他工作室不缺被子,她们搬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带上。
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把湿衣服脱了。”他在找被子的时候还在柜子里头找到了几包浴巾,应该是陈洪为了搞民宿买的,还有两件新浴袍,他一并拿了过来,递给涂芩,“擦干净以后穿这个。”
涂芩看着又转身离开的谢斋舲:“那你呢?”
他把两床被子两件浴袍都给她了。
他应该去工作室关窗。
“我在外面等你。”谢斋舲关上了房门,“动作快一点,别感冒。”
那你不怕感冒么……
涂芩忍了忍没有继续问,手脚麻利地脱掉了黏在身上的湿衣服,擦干净以后挑了
一件小一点的浴袍,再裹上被子,打开门,把剩下的被子毛巾浴袍一股脑塞给谢斋舲:“你也换一下。”
其实他可以回村长家换了衣服再拿把伞过来。
“嗯。”他接过那堆东西,在屋子角落随便擦了两下,他本来就只穿了一件短袖,湿透了他也没脱,套了浴袍遮了下已经变透明的白色T恤就进了屋。
趁着谢斋舲在外头擦身,涂芩裹着被子把自己的湿衣服用竹竿挑着晾在了房中间,厨房的炉灶烧热了以后她才发现章琴原来睡得那个房间用的火炕效果居然很好,这么一会功夫屋里已经暖和了。
都弄好坐回到火炕上,身体逐渐暖了起来,房门推开,涂芩仰脸看着走进来的谢斋舲。
他头发还是湿的,刚才用毛巾随意揉了一下,现在乱七八糟地翘着,散落下来的刘海遮住额头,看起来倒比平时年轻。
浴袍是灰色的,他也只是很随意地披着,手里还抱着没用过的毛巾和被子,在电压不稳的昏黄灯光下,画面有些说不出来的暧昧。
涂芩清清嗓子,把披在身上的被子往脖子这边拉了一下,被子是很古老的款式,还是缎面的,鲜红色,绣着大朵银丝牡丹。
谢斋舲的动作也顿住,别开眼看了一眼晾在屋里的衣服,就是外套和披肩。
所以其实他们目前还算是衣裳完整,可屋里温度太高,孤男寡女这四个字在电闪雷鸣下变得十分突出。
两人安静了一会,涂芩有些尴尬地问他:“其实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跑回工作室……”
这里不是野外,工作室跑过去十分钟不到……
结果现在弄得他们两个好像在露营。
问完了两人继续沉默,谢斋舲上了炕,坐到了另一边。
涂芩:“现在外面是不是会有蛇……”
谢斋舲:“雨太大了,等小一点……”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涂芩把谢斋舲放在炕上的另一条棉被推了过去:“披一下吧,别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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