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斋舲鼻根的酸楚还没有完全压下去,闭着眼睛靠着墙,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倒也不尴尬,外头的暴雨似乎还夹杂了冰雹,涂芩听到院子里铁桶发出来即将变形的匡匡声。
兵荒马乱的。
“打雷以后,会有蛇吗?”涂芩突然有了新话题。
这个话题她也很在意,她习惯晚饭后在路上走走,旁边都是田地和野草,再远一点就是山,她怕今天这惊天动地的雷把山里冬眠的蛇都吵醒。
会。
谢斋舲默默地。
而且夏天的时候水泥地会盘着一团团出来乘凉的蛇。
“不会,会撒药。”他回答,准备明天去县里买点驱蛇药。
“哦。”涂芩打了个哈欠。
“困了?”谢斋舲转头,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她的轮廓。
“有一点。”涂芩声音已经有些迷糊,“这里太暖和了。”
“睡会吧,雨停我叫你。”谢斋舲拍拍她的被子。
“聊天也行的。”涂芩咕哝一句。
“嗯。”谢斋舲应了一句,却也没有了下文。
涂芩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半梦半醒。
谢斋舲笑笑,靠回到墙上。
他其实也有点犯困。
这一瞬间的感觉很神奇,他能感觉到火炕的温度,能闻到身边人淡淡的白麝香味道,也能听到外面暴雨如注的雷雨声。
这一瞬间,五感都没有离地,眼里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尖闻到的,全是真实的当下的东西。
他没有去想做陶,没有去想工作室,也没有去想那个孩子。
心底一片空白。
就是,和她一样,有一点犯困。
第41章 “两条都塌了。”……
雨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就停了,可谢斋舲却没有叫醒涂芩。
他发现她睡相不怎么
样,一开始只是靠着墙,睡着以后就顺便靠在他肩膀上了,他心头的旖旎刚刚冒头,她就砸吧着嘴顺着他肩膀滑了下去。
然后,动作非常娴熟地在炕上翻了个一百八十度,躺平,一脚踹到了谢斋舲的腰上。
之后,她的脚就一直架在他腿上,偶尔抬起来试图踹他脸,都被他压了下去。
这似乎是认识涂芩以来,她身上唯一一个会让他皱眉头的习惯,可皱完就忍不住失笑。
他不知道她的心是怎么长的,有时候心大的孤男寡女一间房也能睡得那么熟,有时候又敏感的随时能感知到人的情绪。
睡梦里涂芩咕哝了一句,又想抬脚踹人。
谢斋舲也再次笑着把她脚摁下去。
他很贪恋这一刻。
所以,在雨彻底停了以后,他放任自己睡到四点,火炕的温度慢慢凉了,才揉了揉她的头:“起来了,雨停了。”
不能等天亮了一起出门。
虽然这里都是老弱病残,金奎金五也不是会到处乱说的人,但是毕竟不好。
涂芩迷迷糊糊地应,翻了个身继续睡。
谢斋舲又推了推她的肩:“起来了。”
涂芩的反应是直接一抬手,那姿势绝对是要打人。
谢斋舲又有点想笑了。
她的起床气真的不小。
“再不起来火炕要凉了。”他还是决定把她叫醒,“会感冒。”
“哦……”她嘴里应着,伸手在空气里扒拉了几下,终于睁开眼。
表情有些懵,第一眼先看了看窗外:“……好黑。”
“四点。”谢斋舲已经起身,睡了一晚上加上之前的衣服是半湿的状态,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很狼狈。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披着浴袍出去。
“起来了。”他先一步出了屋,试了下大厅的开关,大厅灯是好的,半掩着门光线照进屋里,“回工作室洗个澡继续睡。”
涂芩眯着眼蓬着头抱着被子发了一分钟呆,才哼唧着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去拿晾在那里已经干掉的外套和披肩,收拾好出屋,看到谢斋舲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外头的天。
涂芩就走过去一起仰头。
“……好黑。”连最起码的星星都没有。
“还得下雨。”谢斋舲起身,出屋,“不知道进村的路有没有塌方。”
“章姐明天就过来了。”涂芩跟在他身后,凌晨很冷,她看了一眼谢斋舲的短袖,把披肩递给他,“你披一下吧,我看着你的样子就觉得好冷。”
衣服皱的肚脐眼都出来了。
不过他腰线真的挺好看的,侧面看弧度惊人。
谢斋舲:“……”
他拉了拉T恤,没接披肩:“跑两步就到了,我先送你回去。”
T恤已经皱巴的顾头不顾尾,他扯了一下领子就直接拉到了肩膀。
涂芩又看到了他左边锁骨的线头纹身。
他左边手臂上的线头是纹在内侧的,不抬手臂就看不到,再加上细,视觉冲击没有锁骨那条来得大,今天再次看到锁骨上的这根打了一个结的线头,涂芩就多看了一眼。
谢斋舲低头看到她在看他锁骨,就也看了一眼。
“你这个……”涂芩指着那个线头,“是左边手臂到锁骨纹了一条线吗?”
为什么会选那么奇特的花纹。
“结绳记事。”谢斋舲指了指锁骨上的结,“我左边有伤疤,就绕着伤疤纹了一段数字。”
用结绳记事的方式。
涂芩:“记录受伤的日期?”
谢斋舲:“刻下被领养的日期。”
所以,是烙印,不是纪念。
涂芩就没有再问,谢斋舲也没有再说什么。
下了一场暴雨的山间凌晨起了晨雾,世界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于是,谁都没有再开口。
只是聊胜于无的路灯下,两人在微凉潮湿的晨光里,身影交叠,脚步和谐。
***
涂芩溜回工作室神不知鬼不觉地,上楼以后还在二楼窗户对院子里的谢斋舲挥挥手。
天还是很黑,她只看到谢斋舲也冲她挥了挥手,似乎还笑了一下。
应该是臆想的。
毕竟那个亮度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昨天一天心绪起伏了太多次,她洗完澡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情绪很饱满。
或者说,很新鲜。
今天这一整天忽上忽下的情绪让她确认了一件事,她是真的对谢斋舲动心了,不是那种模模糊糊的心动,这一次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这一次她和谢斋舲其实已经走得很近,她也下意识排斥过,可确实,没有到恶心想逃离的程度。
可能和谢斋舲的态度有关。
他的眼神和行为其实已经很明显,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他把自己放得太低,他说她可以每天问他一个问题,靠近的过于小心翼翼,以至于她的攻击性就小了很多。
而且,她有些难受。
她见过谢斋舲的优秀,也知道他那些优秀背后的故事。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健壮男人,被所谓的养育之恩禁锢得无法动弹。
他没有喜不喜欢,也不知道自己难不难受,只会在她很轻巧地说出苦孩子的时候,闭上眼睛咽下呜咽。
那天她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像缚地灵一样贴在银杏树下的谢斋舲,并不是她脑洞太大遐想的,那就是谢斋舲的真实状态。
他被困住了,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像昨天晚上一样,狠厉得像是要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所以难怪她会觉得他眼底什么都没有。
涂芩翻了个身,手里捏着玻璃瓶。
可能,她还有点愤怒。
涂芩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
谢斋舲还是跟每天早上一样,七点不到就进了院子,刘阿姨想上楼叫她吃早饭,走到半路被谢斋舲拦了下来,涂芩只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刘阿姨就下楼了。
估计是想让她多睡一会。
涂芩决定不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饼,穿好衣服下了楼。
金奎看到她眼睛就瞪圆了:“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涂芩面不改色:“我一直在房间啊。”
金奎:“不可能!打雷的时候我还上去找你让你记得关窗,敲了半天门。”
涂芩继续面不改色:“我不想关窗,所以没开门。”
金奎:“……”
他就这样自我消化了三十秒,嘟囔了一句:“果然写东西的人脑子都奇怪,那么大的雨也不关窗……”
涂芩:“……”
真……好骗。
坐在一旁吃早饭的谢斋舲低笑一声,和涂芩对上眼,笑着跟她点点头,说:“早。”
涂芩也笑着和他很自然地打招呼:“早。”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谢斋舲昨天晚上发的那一通火在他们眼里很常见,所以也没人提。
早饭吃的是包子小米粥,包子是之前包好冻在冰箱里的,刘阿姨拿了两笼刚出炉的放上桌,又拿了个小碟子里面放了两颗烧麦放在谢斋舲面前:“就剩两个了,这个你爱吃,多吃点。”
全肉烧麦,涂芩不爱吃,但他们兄弟三人都是肉食动物,都挺爱吃的。
金奎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去抢,没听到一样在小菜里头挑蛋皮吃。
所以其实,大家还是会安慰谢斋舲的,只是方式隐蔽。
但总归好一点,起码在他被困住的这个地方,他并不是孑然一身。
“金五呢?”涂芩吃了两个包子才发现金五不在。
他平时太安静太没存在感了,大部分时间连吃饭都不会在
桌上一起吃。
“出去一趟。”话向来很多的金奎这次的回答很反常,闪烁其词,语焉不详。
涂芩就没有再问,表情自然地喝了一口小米粥。
“金五对打架这件事很敏感,会起皮疹,严重的话气管里头也会开始肿胀。”谢斋舲却突然开口,“而且一个地方呆不久,一般起皮疹的时候就得出门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旁边的刘阿姨和金奎却张着嘴巴半天没动静。
“哥。”金奎愣了半天出声,喊了一声哥以后也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
他哥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这些事,这些事,除了他们三兄弟和刘阿姨,连陈洪都只是一知半解。
这些事在金奎的认知里,是只有亲人才知道的事。
可他哥就这样说了出来。
对着涂芩,一个曾经去过刘凌旭葬礼的女人,他哥就这样一点隐瞒都没有地说了。
说完之后还指了指他,跟涂芩说:“金奎是好的,我们三个人里头唯一一个没问题的。”
金奎嘴巴张得更大。
他哥连自己的事情都跟涂芩说了?
“就……为了买房吗?”金奎大概用了一分钟时间,才想到了一个符合他脑回路的原因,“可……明明有别的方法逼她卖房的呀。”
比如一间房子装一年。
涂芩一口小米粥呛出来,咳得脸红脖子粗。
谢斋舲抽纸给她,同时拿了个胶布给金奎:“再说话就自己贴上。”
金奎拿了个小包子堵住嘴。
刘阿姨倒是一直沉默,看着涂芩什么都没说。
***
早上八点多,果然像谢斋舲凌晨说的那样,又下起了雨,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大,却也带着雷电。
“路要塌了。”金奎捧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腿毛杯看着窗外摇了摇头。
“你别乌鸦嘴,这几天没少下雨,也没听说路塌。”涂芩反应很大,“章姐明天要过来,路塌了还怎么来。”
“修好了再来呗。”金奎还是捧着那个腿毛杯,“这么大的雨一年能有几次,还好老五昨天半夜就走了,不然得堵在这里出不去。”
“出村只有一条路吗?”涂芩看着外头的雨幕,被说得也开始犯愁。
“两条,一条是去墨市的,一条去隔壁县。”金奎说完摇摇头,“不过我觉得两条都得塌,这雨量肯定出事。”
出去帮老村长修完厕所屋顶的谢斋舲正好进屋,听到金奎的话,没什么表情地接了一句:“早上就塌了。”
他看着涂芩:“两条都塌了。”
涂芩:“……”
第42章 “他真的是个好人。”……
“县里刚才给村长打了电话,昨天晚上雨太大了,周围山区有十几处滑坡,我们村出去的两条路都堵了。”谢斋舲在门口擦干净身上的水才踏进门槛,“阿奎你一会去厨房拿两天的肉菜去林叔那边,其他家的我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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