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薄荷奶糖放在黑色陶瓷盘里,和整个工作室简单得跟毛坯房一样的风格很不搭,也很容易一进门就看见。
涂芩今天睡得很早,晚上九点多做完普拉提就睡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到外面的打雷声,她翻了个身,脑子里想着这雨要跟昨天晚上一样大,那这村真要有十天半个月出不去了。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在下一个闪电亮起来之前,涂芩就彻底睡着了。
等到晚上一点多,她房间传来敲门声的时候,她花了半分钟才分辨出自己现在在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外面没听见,还在持续敲,声音不大,但是有些急。
“谁啊?”涂芩嗓门大了一点。
“涂编剧。”是刘阿姨的声音,“能麻烦你开个门吗?一楼漏水了,东家要去屋顶开阀门。”
涂芩每次醒觉都需要很长时间,现在其实也没有完全清醒,只依稀听到漏水阀门什么的。
她下床的时候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比昨天的听起来小一点,没有那种冰雹砸地的声响。
打开门,刘阿姨和谢斋舲站在门外,谢斋舲还是白天出门的打扮,黑色长袖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过牛仔裤已经全湿了,贴在腿上,颜色发暗。
“抱歉。”谢斋舲头发也是湿的,“我得从你房间窗户爬到屋顶上开下泄水闸。”
涂芩侧身,让谢斋舲进来。
“刘阿姨你也进来吧。”谢斋舲进屋以后跟门口的刘阿姨说,“搭把手。”
没有和金五一起进来,也没有单独进来,进来以后目不斜视直接去了窗户那边。
这人的分寸感真的是,很让人舒服。
但是有些行为又真的是很吓人。
比如现在打开窗户就往外爬的动作。
“你就这样出去?”涂芩吓得觉都醒了,一把拉住谢斋舲的卫衣衣袖。
“哎呀没事的,这窗户东家经常爬。”旁边的刘阿姨很淡定。
“外面下着雨,窗台会滑。”涂芩抓着谢斋舲的袖子不撒手,很坚持,“没有安全绳吗?”
谢斋舲想说他就是因为怕其他窗户爬危险才半夜敲她房门的,她这里去屋顶就一个小斜坡,踩过去就行,那个缝隙摔不了人。
但是涂芩这样睡眼惺忪地抓着他,他一秒都没犹豫就转身下楼去仓库拿安全绳了。
楼下拿水盆接水的金奎瞪大眼睛看着他哥大步下楼,去仓库拿了一卷他们之前造房子用的安全绳又大步上了楼。
那个窗户离一楼就三米多,中间还有个平台,真要跳下来也就一米多的高度。平时他们不走门翻的那个矮墙都快两米了。
他们刚才就是翻墙进来的,他哥说半夜三更地开铁门动静太大。
他哥拿安全绳是为了什么?
捆住那个编剧让她卖房?
他哥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
开楼顶的泄水阀很简单,爬到平台上拧一下,放掉平台上的积水就行。本来白天就应该打开的,他们在外面忙着给村里老人修屋顶,没顾得上。
本来两分钟就搞定的事情,系安全绳用了十分钟,涂芩测试安全绳是不是安全又用了五分钟。
谢斋舲很耐心,无视楼下金奎嚷着手要断了的哀嚎,进屋以后顺手拿了放在房间外面的拖把,把他刚才踩脏的地方拖了一遍。
还是没有抬头去看涂芩房间的布置。
“晚上门窗关好。”他走之前在外面叮嘱了涂芩一句。
涂芩其实已经不困了,点了点头。
楼下应该又折腾了半个小时,金奎一边嚷嚷着腰断了腿断了手断了一边去了后院,谢斋舲应该也跟着,涂芩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两人都回后院了,刘阿姨还在厨房忙了十来分钟,可能是关窗检查漏水,动静很大。
两点左右,楼下就彻底安静了,只能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涂芩有些饿了。
平时这个时间点,她要么去吃关东煮的萝卜,要么就在家里很罪恶地吃饺子,现在不在家里,她揉着胃,思考着吃什么。
她不能饿,小时候饿怕了,饿了会反酸,食道到咽喉都会火辣辣的难受,之前几次都是吃带过来的饼干零食充饥,这十几天都吃得差不多了,又一直没有等到章琴回来带的补给,所以今天晚上,她行李箱里只剩两袋奶糖。
涂芩叹了口气,踮着脚下了楼。
一楼没人,客厅留了一盏长明灯。
厨房门没关,涂芩翻着冰箱,找到刘阿姨白天做的饭菜,她又找了一个锅,打算做碗菜饭填肚子。
本来这种半夜三更肚子饿在别人家找东西吃的行为,涂芩是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下楼和开冰箱的动作都很自然,并不局促。
可能是因为今天刘阿姨跟她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的话,也可能是因为谢斋舲。
她真的很难定义她现在和谢斋舲的关系,不远不近地扯着,距离一直很安全。
她从来没有在异性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这种踏实的,舒服的感觉,不用担心谢斋舲会突然凑过来牵手,会说我喜欢你然后所当然的拥抱。
或者,像她最痛苦的那次,那个学长说,我为什么就不能靠近你。
这些会让她有入侵感,让她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个活人的恶心感,在谢斋舲身上都没有出现过。
所以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安全,安全得可以半夜出来觅食。
刘阿姨做菜偏咸,加了水和米饭做成菜泡饭之后,就变得很可口,涂芩吃了一碗,起身想把剩下那一碗也盛了吃掉,一转身,看到了客厅那张大桌子中间的一抹蓝。
涂芩捧着空碗走过去,看到了自己的薄荷奶糖。
都拆开了,她拿下来五包都拆开了,没有包装,也没有小卡。
可能是吃过饭胃舒服了,也可能是半夜被吵醒后脑子还是不太好用,她下意识就蹲下去看桌子下面的垃圾桶,刘阿姨没有清空垃圾桶,里面是一些废纸和各种包装袋。
当然也有淡蓝色的糖果包装袋,但是用手拨弄了一下表面,没看到她的小卡。
涂芩蹲着,抬手想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方便她翻垃圾桶,结果心不在焉加上预估距离失败,她的手在碗还没有完全放稳前就松开了,她啊了一声,仰起头就想去接。
旁边横插过来一只手,接住了掉下去的碗,也顺便扶稳了抱着垃圾桶往后仰的涂芩。
涂芩:“……”
谢斋舲:“……”
第44章 “我们……”涂芩歪着头看……
“你的饭掉垃圾桶里了?”谢斋舲一手捏住碗,一手抵着涂芩的背。
她为了拯救这个碗又舍不得丢掉垃圾桶,差点就用脸去接了。
不管是姿势还是半夜三更蹲在垃圾桶旁边的行为,都蛮值得吐槽的。
谢斋舲平时对着金奎金五的嘴巴就很欠,这段时间因为涂芩在一直收着,今天估计是累了也太晚了,就没收住。
主要是,涂芩现在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在幸福小区穿着芒果草莓软乎乎的她,没有这十来天就是来采风的涂编剧的样子。
她工作和私下的样子差别太大,私下的样子就是现在这样,很……温暖的柔软感。
还会有些懵。
像现在这样半张着嘴抬头瞅他,还死抱着那个垃圾桶,似乎压根没有听到他调侃她的话。
谢斋舲弯腰伸手去抽她怀里的垃圾桶。
涂芩这会才从惊吓中回神,松手让谢斋舲拿走了垃圾桶,站起身以后隐约感觉刚才谢斋舲好像调侃她了。
幻听吗?
她印象里谢斋舲从来没有用这种带笑的调侃语气跟她说过话。
“你在找什么?”谢斋舲拿着垃圾桶往里头看。
客厅这个垃圾桶挺干净的,刘阿姨很能帮他们省钱,平时自发做垃圾分类,
塑料瓶易拉罐这种她都是拿出去卖的,这个垃圾桶的作用就是丢包装袋,平时一两个礼拜丢满了才会收拾掉,现在里头就小半桶包装袋和包装纸。
看起来没有什么需要她半夜爬起来捡的东西。
“小东西……”涂芩有点不自在。
她是个很坦诚的人,性单恋者,喜欢玻璃制品,不喜欢被人触碰私生活,这些标签很多认识她久一点的人都知道,她并不瞒着。
但是再私人一点的,这种半夜三更翻垃圾桶只为了几张外人看起来印了卡通图片的硬纸板的行为,她就并不愿意分享。
这触及到她的本质,那些只会在自己窝里面或者姚零零面前展露出来的幼稚部分,和独立的涂芩完全相反的特质,是她并不想翻出来示人的。
谢斋舲顿了一下,把垃圾桶还给涂芩,起身去了厨房:“我去找点吃的。”
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可刚才空气里涌动着的轻松感已经像是稀薄的晨雾,再抬眼,就虚幻得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涂芩抿嘴,想起谢斋舲进厨房还拿着她刚才吃夜宵的空碗,又追了过去:“锅里还有我刚才热的菜饭,刘阿姨的剩菜做的,味道还行。”
“你吃饱了?”谢斋舲没有马上掀开盖子。
“嗯,做多了。”菜饭烧的时候就一点,煮开了往往会变成一锅,她怕吃不完已经很控制,但还是太多了。
本来打算撑一撑吃完,因为她没找到倒厨余的垃圾桶,刘阿姨怕老鼠,晚上这种有食物的垃圾都会清得很干净。
谢斋舲去碗柜拿碗,顺手把涂芩吃的碗放到了洗碗机里。
涂芩也顿了顿,她决定放弃那些小卡,也放弃吃完饭在大厅里转圈溜跶消食的念头,上去睡觉。
“那我先上去了。”她指了指楼上,笑笑的,“晚安。”
“我回后院吃。”谢斋舲已经动作迅速把剩下的菜饭盛出来,空掉的锅一并放到洗碗机里,“你继续找东西,我不会过来了。”
涂芩:“……”
谢斋舲洗漱过,穿着宽松的灰色背心和黑色的运动裤,脚上一双黑色拖鞋,应该是过来的时候没想过会遇到涂芩,那件背心宽松的她几乎能看到他身上那个绳结的全貌。
也能看到那条长长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横穿左胸的伤疤。
他表现得挺自在的,仿佛刚才一瞬间降下去的气氛只是涂芩的错觉。
可涂芩突然就有些不舒服。
她站着没动。
有些微妙的恼火。
她刚才基于本能地把谢斋舲推出去了,可谢斋舲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帮她处掉了她吃完的碗。
她应该和往常一样觉得谢斋舲这样做很有分寸感,她应该是要觉得这样的距离是舒服又安全的。
但是,恼火起了一点火星后,就辟里啪啦地在脑子里炸开,开始收不住。
像是一拳打过去,对方退回去并且给她鞠了一躬。
谢斋舲收拾好厨房转身看到涂芩还站在那里,怔了一下。
“谢斋舲,我今天有问题要问你。”涂芩看着他,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斋舲:“……”
他常常接不住涂芩的脑回路,比如现在。
按照他解的性单恋者,他现在点头,涂芩差不多就应该申请回墨市了。
“村外头的路全堵了,今天晚上的雨也不小,不知道外头还有没有新的塌方。”他没头没脑地,说得却很认真,“你暂时回不了墨市,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明天天晴了,等路通也得等三天左右。”
所以你现在不能问我这样的问题,工作上|你还得跟着我做陶,你会很尴尬,没法避开。
“那是我的事。”涂芩知道他说这些的原因,坚持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我?”
安静。
谢斋舲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菜饭碗,看着站在他一米远的涂芩。
她几乎是战斗的姿态,和他遇到她那几次处事情的时候一模一样,冷静强大。
“是。”谢斋舲听到自己回答。
涂芩安静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她见过的最悲壮的告白现场了,他没打算说,甚至说之前还提醒她,现在不能说。
他知道他点头的结局,所以他现在的眼神很寂静。
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是一片浓黑。
“不过我不会主动。”他说,“你可以当成没事发生,工作上面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就行,昨天说的问问题的事情,也可以变成黑陶相关的,我说过,电视剧上只要不要挂我的名字,我会配合所有资料收集。”
涂芩脑子里辟里啪啦冒出来的火花在此刻燎原。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她刚才问出问题前在脑子里想的,她想过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影响她的工作,甚至很卑劣地想,反正章琴也说了在这边待不长。
就算待三个月,谢斋舲和她也可以是工作关系,他肯定什么都不会做。
但是他真的说了,涂芩却觉得嗓子堵得慌。
她和刘家那些觉得不爽就过来找谢斋舲出气的家伙,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知道他不会做什么,所以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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