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轰隆隆的雷声也跟着安静了一瞬,雨滴更大了,砸在屋顶上那动静像是在下冰雹。
于是两人都没有再提回工作室的事,谢斋舲把棉被随意地盖在腿上,拿出手机点了两下提醒金奎关窗。
信号不好,他也没管这消息能不能发出去,发完了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涂芩晾在那里的披肩。
他见过这披肩几次,早晚温度低的时候,她就会披着这条披肩,墨绿色的,花纹很雅致,和她在家里穿的那些风格很不一样。
火炕的位置三面靠墙,有一面有窗,每次闪电划过,窗外都会亮一下。
最开始涂芩是坐在靠窗这边的,闪了几次闪电之后,她慢吞吞地挪到了另一边,和谢斋舲坐得近了一点,谢斋舲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头发。
头发还是湿的。
“还冷吗?”他开口问,伸手去拿干毛巾让她擦头。
“不冷,挺热的。”涂芩裹在被子里没动,伸长腿在炕上划拉,“之前都没有试过这种火炕。”
墨市在长江以南,农村里很少有修火炕的。
“本来没有的,陈洪想弄民宿,山里冬天冷,装空调电力不足,壁炉又太费钱,就弄了个火炕。”谢斋舲别开眼,不再看她湿漉漉的头发。
忍了一秒,还是拿了条干毛巾递给涂芩,也不说话。
涂芩其实很不想动,身上刚暖和起来,气氛又有点暧昧,她心情起起落落的只觉得累。
所以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她咕哝了一句:“刚暖和起来的……”
谢斋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几乎没有犹豫,就直接把毛巾盖在涂芩脑袋上了,还揉了两下。
涂芩愣住。
谢斋舲也愣住。
外头还特别应景地一声炸雷,响得周围墙壁都因为巨响出现了嗡嗡的回音。
涂芩视线被毛巾遮住,只看到谢斋舲在炸雷中顿了一秒,手在她头顶没有拿开,顺势就展开毛巾开始帮她擦头发。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亲密的事情。
动物之间也得要关系特别好的才能互相舔舐毛发。
蛇会不会互相舔舐?
蛇没有毛。
蛇甚至都不是胎生的。
涂芩脑子已经彻底失控,本来脑洞就大,现在已经飞到不知道哪个平行宇宙,乱得根本静不下来。
好在谢斋舲也没有擦很久,只是把她头发上快要滴落的水滴擦掉,搓了两下发尾。
毛巾从她头上拿走,涂芩抬眸看着谢斋舲。
他抿着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下午怎么了?”涂芩突然开口,没有任何前置问题,直接问了她最想问的。
第40章 动作很轻,她或许只是想安慰……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推拒,是涂芩在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本能地对靠近的谢斋舲做出来的攻击行为。
她知道下午的问题让谢斋舲不舒服了,所以就想旧事重提。
她的脑子此刻并没有足够的脑容量去思考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后果,如果谢斋舲突然又和下午一样拒绝交流怎么办,他会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火炕上,或者直接把她丢出土矿村。
但是幸好,谢斋舲这次只是抿紧了嘴唇,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地把擦头发的那条毛巾叠了三叠,放到旁边。
安静了几秒之后,他开口,却没有回答涂芩的问题:“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嗯?”涂芩微蹙眉,显然对这个问题不是很解。
“我……活得挺坎坷的。”谢斋舲说着很离奇的话,“可以出很多问题……”
涂芩半张着嘴,她乱七八糟的脑洞暂停了,开始思考他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他说得很慢,中间还被雷声打断了两次,“你可以问我很多问题,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会想办法回答。”
“就是……”
“有一个条件。”
“你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
涂芩半张着的嘴有些合不上。
谢斋舲说的这些话并不复杂,只是离奇,离奇到涂芩在那个瞬间想到了一千零一夜,那个必须得要每天晚上讲故事才能活下去的少女。
谢斋舲说完,安静了一会,像是在等待涂芩今天的问题。
涂芩没有说话,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谢斋舲又开口了,“你可以先试几天,如果你觉得我的回答可以,我们就每天一个问题。”
涂芩:“……”
一千零一夜的既视感更加强烈了。
“你下午问的那个问题……”谢斋舲等不到涂芩的回答,又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你等一下。”涂芩伸手,拉了一下谢斋舲的胳膊。
谢斋舲顿住。
“你等一下。”涂芩干脆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让我消化一下。”
谢斋舲闭上了嘴。
涂芩必须承认,谢斋舲这不按牌出牌的方式成功地让她从刚才的亲密感中脱离,她的智回炉,脑子里想的不再是把他推开,而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近乎卑微地说出这样的话,用他的故事来换她每天一个问题。
而且还有试用期。
他在乎的是问题,还是每一天。
涂芩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
“今天的问题吗?”谢斋舲看着她。
涂芩:“……不是!”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刚才拉他手臂的时候就觉得触感不太对,现在冷静下来,发现他眼尾是红的。
“这不是今天的问题!”涂芩突然开口,拦住了谢斋舲要说的话。
她索性上手,摸了一下谢斋舲的胳膊。
是烫的。
而且很结实。
“你是不是下午就发烧了?”涂芩突然想起了下午谢斋舲的表现,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在生气,就像现在这样。
可她可以肯定谢斋舲现在没有生气,他只是没说话,可能身体也不太舒服。
谢斋舲打算张嘴。
“你等一下!”涂芩突然又阻止
。
她刚才好像又问了一个问题。
她怎么对他全都是问题?
不是,她都没答应要不要跟他玩这个游戏,为什么就先开始遵守规则了?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啊!
涂芩都有些怒了,索性不说话,直起身把谢斋舲一直盖在腿上的被子往上拉,遮住了谢斋舲的上半身。
外头雨一点没有小下去的迹象,谢斋舲的手机亮了一下,涂芩瞥了一眼,他没锁屏,所以能看到聊天界面。
他让金奎关窗,信息发出去以后,金奎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拳击房。
过了一会,又亮了一下。
金奎发了很多感叹号,跟他说涂编剧不在二楼,凭空消失了。
涂芩:“……”
“你们还有拳击房?”涂芩顺嘴就问。
问完就抿嘴,瞪向谢斋舲。
谢斋舲似乎是忍了一下,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
涂芩耳根莫名地有些热,他没提出来之前,她都没发现她对他有那么多问题……
“我说的问题,是指你今天下午问的那种类型,会让我不太舒服和抗拒的问题,比如身世,黑陶或者刘家人。”谢斋舲嘴角还带着微笑的弧度,看起来居然很温柔,“其他的对话不算在里面。”
“因为问起来会不舒服,所以一天只能问一个。”
那就不是一千零一夜的意思。
涂芩莫名的松了口气。
“那我再问,你会不会又发烧了?”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成功被他带到坑里去了。
“已经在烧了。”谢斋舲探身去拿手机,又敲了两下发出去。
涂芩又很不避嫌地看了一眼,谢斋舲回的是:你别管,回去睡。
这次信号倒是不错,消息很快发出去,金奎也很快回过来。
他说:哦。
涂芩:“……”
金奎金五两个人真的,一直都很听话。
是那种不问为什么,不管多不合的事情,谢斋舲说了,他们就会去做。
比如半夜三更砸水泥地修路。
涂芩想起她出来前,看到金五脖子上的红疹,问谢斋舲:“金五是不是有皮肤病?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脖子上起了一片片的红疹。”
“……这算那类的问题。”谢斋舲顿了顿,“我不太想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跟金五相关的。”
涂芩:“……哦。”
火炕很热,涂芩把脚伸出被子,又伸出了手。
或许是温度适宜,或许是这种狂风暴雨躲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这件事本身就很治愈,更或许,是因为身边谢斋舲的状态是轻松的。
涂芩觉得自己也变得很松弛,并没有因为跟谢斋舲几乎是并肩靠着而觉得有什么生活被入侵的不安。
她对他确实是好奇的,有很多问题想问。
最终,她问了个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问题,她问他:“你都是突然发烧的吗?发烧前会不会有症状?”
问完补充:“这算一个问题吧,都是和你身体有关的。”
这确实就是她当下最好奇的问题,因为每次看到谢斋舲发烧,他都是这种只是眼尾有些红的样子,甚至那次高烧,他还能陪她从便利店走回家,神智和状态都是清醒的。
“一般都是突然烧起来的,但是温度不会特别高,很少会超过三十八度。”谢斋舲也没想到涂芩第一个问题问的是这个,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动了动,才回答,“不过有一些发烧是可以预测的,去医院或者殡仪馆这样的地方,我肯定会发烧,一般都是烧起来以后觉得有些不舒服,才会意识到自己发烧。”
他回答得非常详细,像是怕涂芩不满意,又补了一句:“有时候太突然了,也会吐。”
比如今天下午。
涂芩哦了一声。
衍生下去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去这些地方会发烧,但是她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而且这个衍生问题她其实没什么兴趣。
问问题,不是揭伤疤。
“不超过三十八度,也应该难受了吧。”涂芩半靠在墙上,这堵墙贴着厨房炉灶,现在火炕热了,这堵墙也温温的,靠着很舒服,“你挺能忍的。”
谢斋舲也靠着墙,之前湿透的T恤现在被烤干,人也舒服了一点,听到涂芩的话,只是笑笑。
“挺能忍的人,都是苦孩子。”涂芩侧过来,隔着被子像拍孩子一样拍了拍谢斋舲的肩。
动作很轻,她或许只是想安慰他一下。
但是谢斋舲却感觉自己的鼻子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酸楚从鼻根一路蔓延到眼睛,他猝不及防的闭上眼,想把这从五岁开始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陌生感觉压下去。
但是闭上眼,情绪反而更加翻涌,他手在被子里蜷成拳,用尽力气压下了喉咙里溢出来的那一声呜咽。
又是一道闪电,恰到好处地闪过窗户,屋里本来就一直在忽明忽暗的灯泡在这一声炸雷后滋啦一声,灭了。
涂芩呀了一声,似乎想要站起来去看看电闸。
谢斋舲黑暗中精准地拽住了涂芩的手腕,没动。
涂芩被他这个动作吓着,也没敢动。
他知道自己握得有些用力,也知道自己在灯灭前的那个瞬间,情绪是失控的。
“我去看。”他哑着嗓子坐直身,摸索着拿到了手机,点开了闪光灯。
“算了,我记得电闸在外头那间屋子里。”涂芩确实被他吓着了,却不是因为他握得太用力,而是因为他的手心。
倒不是特别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黑,触感变得明显,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干燥的手掌和掌心的薄茧,还有有一点点微颤的指尖。
气氛像是夏季黏腻的雨丝,潮湿还带着一点点燥热。
“反正……”涂芩在黑暗中舔舔唇,“等雨小了就走了,没必要再出去淋一趟。”
谢斋舲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嗯了一声,把手机闪光灯灭了,靠回到原来的位子上。
涂芩不明显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想要把那种明显的异性的触感揉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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