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芩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所以只能对着满屏问号回了一个世界变化很快的表情包。
但是,她确实是觉得,这几天看到谢斋舲就觉得憋闷的情绪没有了。
谢斋舲不再只跟她聊做陶相关的事情,练泥枯燥,她拍了一周的照片视频以后也没有新的素材了,每天都端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仓库里校对资料。
谢斋舲就会在空档和她聊天。
不会聊那天那么沉重的话题,他们会聊饮食聊彼此的工作,偶尔也会八卦。
比如,涂芩其实一点都不好奇的,陈洪的八卦。
“陈洪有个女儿,不过女儿跟他不亲。”天气渐热,谢斋舲似乎又是特别怕热的体质,工作用的T恤几乎全湿了,黏在身上。
他已经开始和面,就是往之前压好的泥块里头加水,用木锤子锤实,然后翻转,再加水,反覆捶打。
会有泥水溅出来,所以涂芩坐在老远的地方。
其实章琴昨天跟她说在下一个新流程出来之前可以休息两天,不用一直跟着。
但是谢斋舲这种混着汗水泥水的原始肌肉,是很具观赏性的,涂芩托着下巴看,心想她下一本要不就写个锤子工修仙的故事算了。
“陈洪最早也是做陶的,他女儿一开始也跟着他学陶,后来嫌烦,高考背着陈洪填了外地的志愿,现在大学毕业,也不乐意回墨市。”谢斋舲把泥翻面,匡地一木锤砸下去,泥上一个坑。
“所以他很讨厌职业女性。”谢斋舲下了结论。
涂芩一脸问号:“起承转合是什么?”
“他女儿想留在那边上班,不乐意回家继承父业。”谢斋舲总结得干脆。
涂芩:“……”
说实在的,她真的十分解陈洪女儿,她跟着谢斋舲看了十来天练泥,这工作真的谁爱做谁做去。
“昨天还吵了一架,他女儿直接把他电话拉黑了。”谢斋舲说了他会提这件事的原因,“他早上给我打了半小时电话,全是吐槽女人为什么不肯听话的,今天过来你避着点。”
涂芩:“……”
这才是起承转合,难怪会突然开始说别人八卦。
“你……”涂芩有些好笑,“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的,章姐走之前跟我说过了,陈洪这次来找你的事情,我不会掺和的。”
谢斋舲抡锤子的动作停了,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没有不高兴。
“主要是……”谢斋舲有点不自在,“场面会不太好看。”
“我和刘家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和解,我自己其实也并不想碰黑陶。”
“如果你们剧组还是想让我做那个黑陶顾问,我可能做不了。”
“怕我夹在中间难做?”涂芩帮他把话说出来了。
谢斋舲顿了顿:“我今天会和陈洪说清楚,其实单纯的做黑陶相关的问题解答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剧原型是老爷子,我……挂了顾问的名字不合适。”
他的底线一降再降,一开始连人都不想接触,到后来愿意给她们演示做陶过程,到现在已经跟她说,他可以单纯地做黑陶相关问题的解答。
在他那么为难的情况下。
“章姐一直跟我说,陈洪跟你的事情,让我不要掺和。”涂芩心情复杂,所以语速慢了下来“我们并不希望陈洪强迫你去碰黑陶,剧组的立场一直都是只要陈洪做顾问就可以了。”
涂芩顿了顿,加了一句;“而我的立场,我是觉得你不想做就不要做,也没什么钱,片尾工作人员名单那么长呢,除了自己没人会去看的。”
顿了顿,再补了一句:“而且我们拍的是电视剧,不是纪录片,重点还是讲故事,做陶相关的知识点会磨得很碎揉到故事里去,有些为了剧情人设可能还得弱化或者美化,只要主剧情里面几个大的流程和最后展出的成品没问题,专业度就算过关了。”
就像你被收养的那件事,在剧里就提都没提,查无此人。
谢斋舲锤陶泥的动作停了,他低头用木棍戳着水槽里那块已经被盘得非常细腻的陶泥,半晌,说:“黑陶相关的可以问我,陈洪做紫砂的,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不要挂我名字就行。”他强调。
涂芩歪着头看他。
谢斋舲抬头:“怎么?”
“你……”涂芩心想她是真把他当朋友了,以前这种话她只会问姚零零,“是真心不想碰黑陶相关的所有事情,还是只是因为刘家人不同意?你自己呢?喜欢做陶吗?”
谢斋舲对她一直都是有问必答的,哪怕她有时候问问题的方式太直接,他也会在沉默几秒种后,给出很真诚的答案。
但是这一次,谢斋舲低头戳着那坨陶泥,没有说话。
他任由气氛逐渐从沉默变成尴尬,最后涂芩心想完蛋了她果然除了姚零零没办法有任何朋友,谢斋舲那个低头看陶泥的样子,她可能真的踩雷了。
“我就是问问,答不出来也没事。”涂芩笑笑,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陈会长他们是下午过来吗?”
谢斋舲没回答。
除了手上机械地工作之外,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是非常不对劲的状态,他像是突然被击中了某个开关,一直到中午吃饭,金奎跟他商量下半年要跟工厂联系做哪些开架货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回过神,回得心不在焉,让金奎自己看着办。
“这我怎么看着办啊!”金奎傻眼,“你好歹给我个图册吧,我得看着进货啊,你要的高岭土现在越来越不好买了,五月份之前不定下来,我们今年下半年一点土都轮不到了,难不成我们去进货市场买现成的?”
说完,金奎把自己逗乐了:“你要真乐意我们去买现成的,那倒不错,我听说刘进他们搞成本控制,买来的陶土连釉下彩都上不上去,直播卖杯子,一个杯子给了八百个特写,一直说没货了要抢,结果直播间里就四个人,还全是他们厂的……”
这时候的气氛其实是还不错的,涂芩加入他们的饭桌这件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金奎提这个话题前,还调侃涂芩爱吃的蒸蛋简直淡出鸟,投影上面播的是一部喜剧片,金奎今天收到了一笔尾款,还让刘阿姨加了两个菜。
金五虽然仍然是个锯嘴葫芦,但也不会在涂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盯着她看了。
总的来说,涂芩除了忐忑谢斋舲不知道怎么了之外,其他的都还算轻松。
直到金奎笑呵呵地说出这些话,她其实都还是想笑一下的。
但谢斋舲突然放下了筷子,声音不大不小,但是桌子匡得一声。
金奎迅速闭上了嘴。
金五像被冻住一样,伸着筷子不动了。
低头吃东西带着笑意的涂芩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茫然抬头,看着谢斋舲。
谢斋舲似乎是克制了一下情绪,涂芩看到他脖子旁边青筋凸了起来。
然后他说:“这么喜欢管刘家人的事,你可以去他厂里上班。”
非常正常但是冷淡的语调。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金五放下筷子,也走了出去,但是看他们从院子里出去的方向,他没有去找谢斋舲,更像是被这气氛吓着了落荒而逃。
金奎张着嘴,半晌,看着涂芩问:“你们刚才在仓库里干什么了?”
语气不太好。
涂芩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尴尬,也有一丝难堪。
“怎么跟人说话的呢!”刘阿姨拿筷子敲金奎头,“东家这坏脾气三头两天来一回,你还能怪人家小涂不成!今天要不是小涂在,东家能把汤扣你头上。”
“我就是问问。”金奎不服地咕哝,“我哥最近心情不是都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谁让你没事就提那家人!”刘阿姨扒拉了两口饭,也站起来,“下午陈先生要过来,我得去县里多买点菜。”
“我开车送你。”金奎也站起身。
“小涂你吃完碗筷放这里就行。”刘阿姨跟涂芩交代,“别在意,跟你没关系,东家这人性格就这样,真来脾气了看着就吓人,一会就好了。”
涂芩笑笑。
本来热热闹闹的饭桌一下子就全空了,只有投影上头的怀旧喜剧片还在播着,已经快到尾声,墙头的女人抱着武士看着远去的孙悟空,说:他看起来好像一只狗哦。
镜头里耳聪目明的孙悟空笑了笑,晃荡着跟上了取经队伍。
涂芩慢吞吞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第37章 叫啊!叫他斋舲啊!……
谢斋舲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下午四点多,陈洪带着几个人在外头那条单行道上停了车,谢斋舲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晃悠着进了院子。
涂芩下来跟陈洪打了声招呼,就借口要改剧本上了楼,全程都没看谢斋舲一眼。
比起生气,涂芩现在的情绪更多的其实是难堪。
她很难和人亲近,连着两次想要主动亲近谢斋舲,都被谢斋舲堵了回来,第一次她剖析了自己,谢斋舲拒绝,第二次她可能剖析了他,结果情况比拒绝还差。
她彻底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谢斋舲相处了。
反正他那个练泥的工作估计还得持续几天,她这几天都不打算跟他说话了。
0:【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你是性单恋者,特意研究了怎么和性单恋者相处,才变得那么不可捉摸的啊?你看,你现在一点想跑的想法都没有了。】
涂芩:……
她想了下谢斋舲吃饭的时候放下筷子的表情,给姚零零回了个呵呵。
0:【不行咱就别跟他玩了,你也不缺朋友不是!】
涂小草:【工作啊大姐,还有两个半月呢!】
0:【公事公办.jpg】
涂小草:【抽出五十米大刀.jpg】
两人斗图斗了两分钟,涂芩锁屏,对着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
好闲。
好烦!
好离谱!
怎么会有那么难接近的人啊!!
难怪他没朋友!
***
楼下那几个人一直在说话,人声不太听得见,但是椅子拖动声,乱七八糟不知道碰了什么东西的声响,时不时就匡一下。
涂芩闲着没事正在看黑陶纪录片,被声音吵到蹙眉,拿出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拿出来用的降噪耳机。
所以她没听到楼下刘阿姨喊开饭的声音。
过了一会,刘阿姨端着餐盘上楼,看到涂芩像是被吓着一样瞪眼看她,笑着说:“喊你吃饭你没反应,东家让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她说话口音实在是杂,相处了几天涂芩才能半猜半蒙地和她对上话。
涂芩摘下耳机:“抱歉我刚才没听见。”
刘阿姨把餐盘放到二楼的饭桌上,看了涂芩一眼,声音不大:“东家脾气不太好,但是人是真的很好的,今天中午也是金奎说错话了,他才会发脾气。”
涂芩笑着摇头:“没事的,我刚才就是戴着降噪耳机没听见。”
“你不下去吃也好。”刘阿姨声音压得更低,“楼下那帮人……真的豺狼一样。”
她说了一句就打住了,拍拍涂芩的手:“你赶紧吃,碗筷不用拿下去了,都不知道这帮人要搞到几点钟。”
刘阿姨很看不上那帮人,听到楼下一声挪凳子的声音,啧了一声,嘟囔了两句不知道哪里的方言,下了楼。
涂芩看着饭桌上的饭菜,一碗香肠蒸蛋,一条蒸鱼,一盘腐皮炒青菜,一碟凉拌皮蛋。
都是她爱吃的。
刘阿姨其实没说错,谢斋舲这个人确实很好,大部分时候,好的都看不到缺点。
但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突然这样才更让人生气。
忽近忽远的一个好人,明明能感觉到他想要靠近,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推开,明明感觉到他似乎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她伸过去之后,却又会被拍开。
如果他不那么好,她还能很直接地当成他有病。
但是经历过他的好,住在他提供的明亮干燥的房间里,看着桌上明显是给她单独烧的菜,涂芩只觉得更加郁闷了。
晚上七点,楼下传来了猜酒拳的声音。
涂芩仔细听了一下,没听到谢斋舲三兄弟的声音,陈洪的声音倒是有,但是没那么醉醺醺。
晚上九点,楼下声音突然就大了,听起来像是从一楼客厅转战到院子。
涂芩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正对着院子,所以本来模糊的声音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听起来都是上了年纪的醉醺醺的男人。
说话的那个正在给其他人介绍这个院子:“这村穷啊,以前我们都懒得过来,家里长工要犯了事老爷子才会把人罚到这里来采矿,一般都有去无回。”
语气里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自豪。
涂芩听得烦,起身想去关窗。
结果那人打了个酒嗝,又大着舌头说:“当时其实就是打发叫花子,毕竟老爷子最后那几年都是这小子端茶倒水地照料着,不给点东西不合适。”
涂芩关窗户的手顿住了,靠在窗边看着那群人。
28/71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