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步步紧逼,从询问他的目的再到他想获得什么,周轩站在那里,沉默地望向了章睿豪。
在那个模糊晃动的视频里,他闪过去的面容是那样恶劣、凶狠,而此时此刻,他依旧嘴角噙着笑,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望着他。
从始至终,他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玩弄的、促狭的、居高临下的目光笑着看他。
旁边是辅导员的担忧和解释,透露着对他的苦恼和想要大事化小的无奈,律师控诉这起纠纷对他当事人的伤害,强烈要求周轩公开道歉,不发一言的威严副院长在邰志德推门进来时,迎了过去。
周轩的身体抖了下。
邰志德只带过他一学期,他没想到他会露面。
那边寒暄片刻,邰志德才笑呵呵的同院长说起来,“这个学生是个好苗子……”
后来,他又四两拨千斤的挡回了律师的话,只笑悠悠地看向了周轩,“周同学,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家各有说法,不管怎么样,你不该就这么把东西放到网上毁了章同学的生活。严律师说的没错,你是该反思反思自己的行径。”
“这么着……你在这里向章同学道个歉吧。”
“我们不……”严律师立马要拒绝,但在注意到章睿豪挑起眉,一副期待的表情后又噎了回去,改口道:“周同学,你现在向我的当事人道歉,说明这件事只是你的恶作剧,我们对外声明视频是合成,并不暴露你的身份信息,这件事我们便按照学校的意思小事化了,好吗?”
周轩不语。
他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周轩回视着他的目光,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周轩!你先反思反思你自己好吗?!”律师目露可笑。
跟着,邰志德轻叹了一声。
这声音像一个雷鸣在周轩头顶炸开。
“周同学,要不是你们老师力保你是个好学生,未来可期,学术成就必然不菲,要为你证明清白,我们当事人原本是不愿意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的。”律师又缓了语气,好似语重心长起来。
“你考虑考虑自己,也别辜负了你的老师。”
“年少的冲动要用一生买单,以后回想起来,周同学,你会感谢我现在的劝导。”
周轩沉默地望着众人,他不记得自己是在安静了多久后,又以什么样的语调,字字泣血的说了那句我道歉。
他只记得自己死死望着章睿豪,口腔里有血液的味道刺着他的心脏发冷发疼,然而对方懒洋洋地看着他,从始至终都笑得灿烂。
最终,这件事以“视频合成,虚假新闻”的定论结束。
后来,这些视频的迅速下架、章家雷厉风行的澄清和以何种手段让章睿豪继续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的事都不在周轩的关心范围内了。
他只记得,道歉那日清大校园公众号发了篇文章,结尾呼吁口号是:维护校园安宁,文明舆论,文明爱猫,在你我一言一行。
过了一周多,辅导员再次找到他谈话,“周同学,你可能不知道,章同学的爸爸每年纳多少税,为我们学校做了多大贡献,那几只猫……”
他重重叹气,想说些什么又最后只道:“不管事情究竟怎么样,你是个学生,目前这个阶段要做的是好好读书,知道吗?”
辅导员满脸的复杂、无奈,他轻轻的叹息让周轩又想起了那日站在办公室,对方律师对他意味深长的教导:“周同学,睿豪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讨论真相到底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学生做这种事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你这样不负责任,任意妄为的举动是在毁了你的生活。我们打听到你的父母都在本市打工,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里做了什么吗?他们知道你随便的一个小举动可能让他们这么多年的投资教养全白费了吗?。”
“周轩,反思反思,你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
那件事过去大概有两年,周轩总吃不下荤菜,闻到便恶心想吐。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邰志德后来把他叫去办公室对他说的话。
“周轩,做个聪明人,老师不愿意看你这样的天才被世事蹉跎至陨落。”
空荡又静悄悄的寝室里,浑身湿淋淋的周轩望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男人,露出苦涩自嘲的笑容。
聪明,如何做一个聪明人。
权利地位下的不平等,从来不因性别而划分,在当下社会只由更表面的经济条件框定。
不管他学习有多努力,多想通过学术的成功证明自己,现实还是反反复复告诉他。
周轩,你从来就是个被欺压的弱者,仅此而已。
于是,他会开口。
“我道歉。”
周轩站在风暴的中心,看着一身轻松坐在椅子上的章睿豪。
“章同学,你没错。”
胜利的强者怎么会有错,反倒是他这样的人,不该蚍蜉撼树,对盘剥抱有埋怨。
周轩,如果还是弱者,就做最聪明那个。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再一次叮嘱。
第24章 论文录用 前途光明我看不见,道路曲折……
24.论文录用
杨沧回到自己的公寓, 并没有立即去休息。
光紫的经理和华大业务部总监都给她发了消息,等她处理完工作已经是凌晨三点,身体里的酒精反倒消散了不少, 整个人更清醒,又想起了酒吧里发生的事。
手指按在屏幕上,想拨去卢平妙那边说几句, 这样的下马威以后不准再出现, 又在想到周轩沉静的脸时收回。
摇摇头, 好笑的觉得自己有点像小鸡崽的老妈子了,那些话或许难听,但周轩又会是什么温馨象牙塔里屈居一辈子的人吗?
她的电话调转, 拨去了北美分公司那边的业务组去。
第二天, 她便带着一组人去了洛杉矶,等她出差回来,已经是两周后。忙忙碌碌, 空闲下来, 助理赵学峰刚好敲门进来,“沧总, 晚饭还给您订南华餐厅的吗?”
杨沧在外出差这几日食欲不振,赵学峰询问她要不要变动。
“好。”杨沧翻看着文件头都没抬,又在扫到纸上的“芯片”二字时说:“算了。”
赵学峰关门的动作顿住。
“晚饭不用订了, 我一会就走。”
杨沧开着车回到学校,看着周围清爽抖擞的大学生们,感觉连日来覆盖着她的工作气息都扫去了一些。
电话拨过去, 那边响了很久才接通,安安静静,不说话。
杨沧好笑, 问:“你们食堂的饭好吃吗?”
十五分钟后,杨沧和周轩坐在了清大二食堂里面。
杨沧瞧着面前餐盘里清淡的馍菜汤,嘴角几乎抽了抽。
“……你就请我吃这个?”
周轩:“杨小姐也可以去外面吃。”
“但是?”
“恕不奉陪。”
杨沧哼了声,也不挑剔,拿起筷子夹里面的香菇吃。
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简单的家常菜了,赵学峰考虑到她肠胃不好,每日订饭都会用心,营养搭配,果蔬均衡。
两人吃饭时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杨沧大老远开车跑过来,可不是只欣赏他用餐的。
“答辩过了吧?”她问。
周迅夹菜的动作顿了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过了。”
应该说,所有老师一致好评的过了,但是这对于他毕业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直到现在,他投出去的论文依旧没有回音。
“那还苦着个脸。”杨沧吐槽。
周轩反问:“我不是一向如此。”
“怎么可能?”杨沧坏笑着往他这边凑了些,“你不知道吗,你心情还不错的时候,那双眼就不会那么黑,但如果你心情糟糕,你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杨小姐总这么爱观察别人?”
“我是爱观察别人啊……”食堂的桌椅距离很短,她的腿微动便贴上了他的膝盖,轻笑着蹭过去,“还是只观察你,这是个问题吗?”
周轩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杨沧!”
“嗯?”她笑着咀嚼豆芽。
他起身,端起餐盘,“我吃完了,杨小姐不是说饿的厉害,慢慢享用吧。”
杨沧慢条斯理收拾了东西。
两人又走在校园里。
“说吧,怎么了?”
“并不关杨小姐的事。”
“好好说话,出差半个月,累,你别给我找不痛快。”
周轩干脆不理她。
杨沧站住,眯眼看着他背影。
“你总不想我去问别人吧?怎么,真要博士延毕了?”
周轩脚步一顿,拧眉转身看她。
杨沧走过去,在半臂距离前停下,两人近近望着对方。
“我看你的研究思路不是挺好的吗?”她说起他博士论文里的东西。
周轩意外。
杨沧被他的反应逗乐,“相比较干净俊朗的外貌,我更看好脑子里有真才实学的,不是什么绣花枕头我都吃得下。”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周同学,你的杨小姐很挑剔的好吗?”
周轩:“……杨小姐,我也已经是别人的周同学了。”
杨沧眨眨眼,“好啊,有本事你们真就一辈子走到了头。到时候,我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她拍拍他肩膀,笑着说回他的论文:“具体内容我没看,但就听到的关于你和孙俊杰那天的讨论,我想思路不错,实验做出来的结果偏差不大,不至于连个SCI都发不了。”
“新型通用神经网络算法和STELLAR架构固然好,但它还是会有一些问题……”
“你是担心器件非理想特性对精度的影响,还是不看好它的高适应性、高能效?”
周轩愣了下,没想到她能精准说出他的顾虑。
杨沧嗤笑:“怎么,真觉得我就是个继承家业的女纨绔?”
她继续说起他的研究,周轩回答,一边梳理自己下一步的研究方向,两人谈论着,一路在湖边漫无目的的走,尖锐与矛盾按下,也会投机和默契。
不过,有人不意外她们的投机合拍,有人刻意忽略了他们的相谈甚欢。
黑夜的静水湖边,只有两个对科研还保有热情好奇的年轻男女,暂得平和的向同一个方向前进着。
进入毕业周,连邰志德都顶不住周轩没有sci的压力了。
事实上,他之前提到过有几个项目和文章可以带他的名字,周轩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他心里好气又好笑,他这个学生,不仅一根筋又性子硬,不圆滑不机灵,执拗又一板一眼,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以后怕是要遭些大罪了。
这天,他喊周轩来说博士延毕,继续博四的事,结束后,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他拍拍他,叹了口气。
周轩从办公室出来,接到了父亲久违的电话。
“周轩啊,你最近快毕业了吧?”那边先传来母亲热热闹闹的声音,张小燕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不是很懂儿子读博的事。
“嗯。”
张小燕一听就松了口气,对他爸说:“你看你看,我就听村里大学生说这时候毕业,咱儿子肯定也要毕业了。”
张小燕笑嘻嘻,开心从电话那边掩盖不住的传过来,“毕业了工作找好了吗?你可是博士,长点心别被别人骗了,工资开的少咱可不干,学这么多年了,怎么也得比别人强。”
“诶你问点有用的。”周柱不耐烦声音在那边传来。
“对对,你不说我就忘了。”张小燕忙想起来为啥打电话了,“你还记不记得咱村最前面那个老卫家,你知不知道,我听村里人说,他儿子去深城打工做生意,好家伙,这几年挣了好几百万,正打算过年给家里的老房子拆了,盖个新的呢。”
“周轩,你可是博士,是,是是……”
“高级知识分子!”周柱嫌弃的补充,“这别人不都挂在嘴边夸咱儿子,这还忘了。”
“哈哈哈……”张小燕浑不在意地笑笑:“儿子,你博士文凭找工作大概能拿多少钱啊,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有几家公司通知你了,都啥价钱啊,你也知道,你爹妈在这边打工忙,顾不上去看你,但都惦记着你。你可不能拿了高工资了,想不起来我们。”
张小燕对自己的高学历儿子充满信心,“你要是每个月能拿到个两三万,先给妈转点,我想着也该把老家的土房拆了,准备准备盖个新房给你娶媳妇,你也这么大年纪了,不能老这么不说媳妇,村子里的永平,孩子都上初中了。”
“说那么远干啥,先问问他能拿多少钱啊。”周柱在那边又不耐烦的打断。
“是是是。”张小燕笑嘻嘻,又接着问起来。
喋喋不休,热络又沉重。
周轩靠着椅背,仰着脑袋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冷白的颜色如冰雪灌进了他心口。
电话里的问题哪一个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糊结束后,他木然地打开电脑,先点开邮箱,接着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心渐沉入冰冷的海底。
一时间有些茫然,匆匆数十年,围着一个方向前进打磨,到头来一无所获。
工作?高薪?
他嗤笑了一声,前途光明他看不见,道路曲折他走不完。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他的怅惘。
是那串明明没有备注,想要忘掉但偏偏已经记下的号码。
持续响着,直到他不得不接通。
“杨小姐,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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