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许点头,“不能给你看。”
“干嘛,写我的坏话了?”
顾知许低低一笑,他垂着头,面色在阳光照耀下越发白皙明净,像一尊安安静静的玉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搁下毛笔,慢条斯理的叠好纸张,“防止菩萨不认识你,画了你的肖像。”
程楠眼前一亮,很快又撇嘴,“我才不信呢,你从小最喜欢唬我了!”
顾知许微笑抬头,看向她的脸,成熟明媚的女孩似乎渐渐远去,容貌越来越小,在脑海中变成了一个几岁大的孩童。
他想起曾经给程楠讲睡前故事。
那是一次暴雨夜,父母在外地无法赶回来,年幼的程楠害怕打雷,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就跑到他房间里。
他记得那一天他刚从医院回来,腿上裹了石膏和支具,正疼得厉害。
程楠不由分说踢掉鞋子钻进他被窝里,怎么赶都赶不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腰要求他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那天他因为伤口发炎,还隐隐有些发烧,身子困倦又疲惫,但还是不想糊弄小姑娘。
她带来的童话书翻来翻去早已看完,他只好扶着拐杖虚弱下楼,给她找了一本未开封的儿童读物。
那个宁静又幽深的夜晚,他忍着腿上剧痛,给他妹妹讲着蛀牙的小故事。
他擅自添油加醋,给她讲虫子会掏空她的牙齿,在里面筑巢、安家、生儿育女……最后把妹妹吓得痛哭流涕。
他感到懊恼,但也没有办法,又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给她找了好多玩偶来陪伴她。
程楠笑着,“你看看,从小你就爱欺负我!”
顾知许委屈,“小楠,是你欺负我吧。”
程楠搀着他的胳膊扶他起身,他的腿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站也站不了,只能虚虚跪在垫子上。
程楠跪在他旁边,静静的向菩萨许愿。
一愿她的知许健康快乐,再也不要流眼泪。
二愿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三愿几十年后她走在顾知许后头,不要让他再体会孤单。
……
她睁开眼,望着面前慈祥的观音菩萨。
隔过无数岁月后,她再次跪在菩萨面前。这一次却不是她犯了错,而是她要结婚了。
热泪氤氲眼眶,程楠双手合十,静静看向身边那阖眼祈祷的人儿。
她的哥哥。
她那个眼尾有颗淡淡泪痣、被奶奶说命势不好,尝尽了人间悲欢离合,才终于迎来幸福的哥哥。
她在心下悄悄道:
观世音菩萨,请祝我们新婚快乐吧。
……
泠灯寺下山的路十分平坦,没有台阶,是一条宽阔明净的大马路。
马路尽头便是寺庙出口,出口处一大片翠竹环绕,幽幽绿意,空旷宁静。
程楠仰头吻了顾知许。
从庙里回来后,隔天,两个人去民政局正式登记结婚。
程楠换了一套缎面白礼服,顾知许则穿了白色西装,两个人谁也没通知,像无数普普通通的小情侣一样,去拍了照、签字盖章。
程楠想了想,和大家一样发了一条朋友圈。
只发了一张他们的结婚照,没有写任何多余的文字。
几分钟后,她手机几乎要爆炸。
先是各位朋友的轮番轰炸。
室友们在群里发满了震撼的表情,个个激动:
我靠!闷声干大事!
她就这么结婚了啊!
天呐,楠楠你是和哪个明星结婚了吗!你男朋友,哦不老公,怎么那么帅!
我记得这个长相!
怎么说?
好像上过咱学校表白墙!
程楠看得笑呵呵,缩在床上打滚,她正在编辑消息,萧苒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刚按下接听键就是一个充满咆哮的喊叫:“大哥!你结婚了!你跟谁结婚的!我他妈眼睛没瞎吧!我是不是最近加班加多了熬出幻觉了啊!”
萧苒从不说脏话,这次大概时肾上腺素快爆炸了。
程楠哈哈笑,“对不起,其中诸多缘由改天一定当面和你解释!我请你吃饭赔罪,餐厅随便选,我哥有钱!”
“你也知道那是你哥啊!那是你哥啊!”
程楠吐吐舌头,下一秒,又是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名字显示:方明朗。
程楠小心脏颤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键。
方明朗那边明显比萧苒有文化一些,沉着又冷静,静了好久才说:“楠楠,你……兼职设计练习ps吗?”
旁边还有顾衍的声音,他们在一个实验室里,顾衍比从前那要死不活的状态好了很多,人也更加活力了。他瞎嚷嚷着:“这绝对ps啊,你看这衣服这发型,怎么会是程楠呢?肯定假的啊,假的啊,别传谣了……”
程楠又忍不住笑起来。
大家的反应皆在她意料之中。
或惊讶、或意外,或赞同、或不解,都没关系,总之她就是结婚了,她儿童时期一语成谶,当真嫁给了自己哥哥,并且永远不会离开他。
艳阳天,好气象啊。
结婚之后,程楠想过要不要给爸爸说一声。她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后,去了一趟疗养院。
程珃珃自打疯掉后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住进疗养院时已经完全不能自理,偶尔能认识顾渊一下,但多数时间都把他当作要抢自己孩子的陌生人。
程楠远远的看他们。
看见宽敞的院子里,护士扶着程珃珃慢慢散步,顾渊跟在几步外,面容憔悴的看着她。
程珃珃容貌未变,顾渊却像是苍老二十岁。一贯保养良好的人逐渐不修边幅,头发花白,背也佝偻起来,每天活在折磨中,再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程楠看见程珃珃手中的一只玩具掉落,顾渊帮她捡起来,下一秒她便尖叫,接着狠狠推开他。
她突然失控,张牙舞爪去打他,大喊着:“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女儿还给我!滚开!来人啊!”
顾渊躺在地上被她踹了好几脚,最后只能狼狈爬起来,抹一把脸匆匆离去。
他的背影显得苍老又嶙峋。
程楠下意识要跟过去,但刚迈出脚步,眼泪便已经滚落下来。
他们或许也不愿意再看到她了。
对他们而言,她背叛了他们整整两次,搅碎了他们原本幸福的生活,甚至毁掉了母亲。
她将永远无法弥补。
程楠捂着脸,大哭一声,还是只能默默跑开了。
她或许不会再来了。
爸爸已经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妈妈已经彻底忘掉她。
他们将再无关联。
从此以后,她也只剩哥哥了。
回去的路上,程楠坐了公交。
人群的喧闹掩埋了她的浑然和痛苦,她跟随着人群移动,总能感觉到一些莫名的安全。
车上人头攒动,一只小小的车载电视机里播放着最新的新闻。
画面中,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人坐在最中央,他脸上是淡然的成熟和平静,声音清冽,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却也有一丝灵动的少年气。
记者报道,某业内龙头企业内部股权大变更,曾经著名的少年天才,如今掌控整个集团最大占比股权,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即将正式退出总裁职位,成为新一任万众瞩目的——董事长。
第66章 新年快乐
顾知许走马上任后第一件事, 给公司来了一场大刀阔斧彻底整改。
过去高层之中虽然已没有顾家人,但不少顾家安排进来的人,长期凭着那丁点微不足道的关系占据活儿少钱多的好位置,正事儿一件不做, 油水却全贪了去。
顾知许一次开掉几个尸位素餐的, 他们起初都是不服,扬言要闹到顾家去。
但后面却得知如今顾家上上下下没人敢反抗顾知许, 几位长辈以及老爷子手里的权利都被他夺去大半, 连老爷子都再也奈何不了他, 前些日子被他气到彻底瘫倒在床,现在生不如死。
而公司股东之中也不乏蛀虫, 以前对顾知许颇有微词, 现在顾知许大权在握,全都识相巴结了上来。
顾知许为人最是果断, 面上和善开明,暗地里半点好处也没给过。
兰栩安说:“老陈那几个人为非作歹太久了,不得不除。”
顾知许便道:“他们那些人沉不住气,迟早会露出马脚,我们不必亲自动手。有这功夫,不如回家数数钱吧, 兰总。”
兰栩安一听, 面色铁青, 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脑门儿骂:“你还敢跟我提这茬!咱哥俩认识多少年了, 你还不知道我在乎什么?你只要把那部分拿着, 我们现在要整治老陈那伙儿人多容易,你非得给我!给我做什么?我缺那……一大堆钱吗?”
顾知许心情好,亲自给他斟茶, 悠悠的笑,“兰总,这些不过是应该的。毕竟以后我还得仰仗您。”
兰栩安黑着脸捏紧茶杯,“顾知许,你要敢撂挑子不干当甩手掌柜,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去。”
顾知许微笑,“那当然,不会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顶楼宽敞开阔的总裁办公室。
他们两人像任何一对好哥们儿一样,肆意说说笑笑。
顾知许转动轮椅四处看着,“这以后可就是你的地盘了,好好改改吧。里面那些器械药水都可以扔了,还得买张椅子,再弄点花卉植物。你尽管吩咐小刘去做吧,他最擅长室内。”
兰栩安站在窗边,阳光照在他一身深灰西装上,他一手插在西裤兜里,一手端着茶杯,仔细看顾知许。
“你现在连这些事儿都能注意到,看来心情是真不错啊。”兰栩安笑了笑。
他们以前总过得很压抑,尤其是刚进公司那几年,顾知许动不动就要挨骂挨罚,压力大到身体几度崩溃,打着吊针熬通宵是家常便饭,甚至连做手术都没时间。
兰栩安那会儿跟着他干也没少受罪,顾家老爷子注重上下尊卑,看不起他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见不得他和顾知许勾肩搭背,想方设法要给他弄下去。
最难熬的时候,他也想过要离开,但这一点上他和顾知许想法一样:不甘愿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东西交到一群废物手上。那些他日夜操劳的项目,就像他亲生的儿子一样。
还好,现在一切结束,苦尽甘来。
顾知许笑着回头看他,“是啊,我心情很好。新年快乐,栩安。”
兰栩安朝他挥挥手,“新年快乐。”
又是一年冬,春节已至。
不过今年和过去的许多年都不一样。
今年,顾知许将迎来属于自己真正的团圆年。
此时中午刚过,窗外虽然吹风寒冷,但艳阳高照。
司机早早便候在车库等顾知许,见面第一句就是:“顾总,除夕快乐。”
顾知许微笑,“佟叔,今年回老家么?”
“回啊。”司机呵呵笑,“楠楠一大早就给我个大红包,特意嘱咐我过了大年再来呢。”
顾知许坐在后座,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佟叔,“嗯,回家好好玩玩吧。新年快乐。”
佟叔一愣,“顾总,这可使不得——”
顾知许笑着摇摇头,“以前我自顾不暇,每年都是让财务来办这些,诸多敷衍。今年第一次自己发红包,您就收着吧。”
佟叔很感激,苍老的脸上都是动容,“是是是,咱都听顾总的!”
顾知许靠向椅背,笑了笑,温暖逐渐包裹全身。
回家路上,顾知许闭上眼睡了一觉。
梦里,又回了一趟青葱年少时。
他记得自己曾经过得那些新年。
以前有明熙在时,明熙是全家的心头宝,在家里会被父母打扮得像年画娃娃带着到处串门。
他那时是一个合格的陪衬,大家准备红包时会多给他一份,但不会有人真正注意到他,只会在祝福时顺口说:“明熙、知许,新年快乐呀!”
他也总是跟着傻呵呵的笑,淹没在大家对明熙的注视中,和所有人一样宠爱着明熙。
但偶尔他也会想,会不会有人能关心他几句呢?
于是后来,程楠来了。
程楠刚到家的那几年还是个奶娃娃,什么也不懂,她虽接替明熙成为父母的宝贝,但其他亲戚并不太喜欢她,尤其是注重血缘的爷爷,从不肯承认她。
因此那些年父母很少带他们去拜年,一般都是一家人在家里过,程楠总是穿红裙子,扎小辫子,额头点着小红点,有模有样的矮个给他们拜年。
轮到他时,她总是扑进他怀里,稚嫩又诚恳的祈祷:“新的一年,小楠希望哥哥身体健康,再也不要痛痛了。”
梦里她依然是那俏皮模样,乖乖巧巧的面庞,脸颊红得像桃子。
顾知许忍不住的想摸摸她。
再后来,只剩他和程楠后,公司事务日渐忙碌,尤其是海外项目不受春节影响,他有好几次春节都不在家中。
程楠那会儿只能一个人在家度过,他知道她亏欠她许多,但总分身乏术,无能为力。
中间有一年,他因为精神恍惚在项目场地摔倒,几处重要关节受伤严重,必须卧床休养。
那一年他被迫在家过了年,躺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陪程楠聊天。
程楠那次虽然心疼极了,但因为他在家,也不由得开心,给他做了好多自己辛苦学来的菜式,耐心给他喂饭。
他那时便想着,盼望有一天,他们可以一起过一个真正快乐的新年。
没想到,盼来盼去,这一转眼,竟已经过去了十年。
这日子,过得当真不容易。
……
顾知许醒来后,刚好到家。
车子在地库停下,程楠穿着拖鞋,迫不及待的跑来迎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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