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第一匹得意,留在雪山上。”
“得意留下的四块马蹄铁,被我带下了山。”
萧挽风缓缓抚摸着怀中人柔软光滑的长发。
“我手里这枚精铁扳指,便是融了一块得意留下的马蹄铁,锻造而成。”
第98章 中秋夜,回来吃饭。……
马场操练,呼喝声阵阵,直穿过院墙,传进晴风院。
谢明裳坐在小凉亭里,四面竹帘都卷起,聚精会神地描画一匹黑马。
神气活现的马儿,马蹄飞溅起碎雪。
这世上马儿的轮廓大抵类似,勾勒到上半身时,她的手便停住,开始仔细勾勒马蹄,蘸墨细细涂抹。
萧挽风随身佩戴的精铁扳指,是以得意的马蹄铁制成。
得意的马蹄铁,又怎会被萧挽风带走的呢?
留在雪山上的那匹得意,她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了。
得意的大眼睛灰蒙蒙的,仿佛蒙上雾气,在她面前吐出最后一口气。
那似乎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呵出的白气瞬间成雾。
她抚摸着得意还温热的身体,滚热的泪滚出眼眶,不等落下雪地,便冻在脸颊上。
当时陪伴身侧的,除了不断哀鸣着的另一匹白马,还有谁?
细碎脚步声响起。鹿鸣送一盏蜜水进小凉亭,探过来打量:“这马儿画的真好,活灵活现的。嘴里嚼什么呢?干草?”
谢明裳从回忆里惊醒过来,笑着摇摇头。
哪是干草?这马儿调皮,最喜欢追着人叼头发。屡教不改。
这些日子,她坐着写画太多、动得太少。是时候动一动了。
谢明裳抛下纸笔,出门向马场方向走。
她想念得意了。
*
中秋前夕的京城,接连几天晴好天气,正符合秋高气爽四字。
七八月阴雨连绵惯了,罕见的明媚天气反倒显得不寻常。
谢明裳牵过得意的缰绳
,翻身上马,绕栅栏往北面跑过半圈。
马场东南角的练兵场,此刻箭靶林立,箭矢如雨。
京城流言快如风。短短两天功夫,街头巷尾都传言说:
天气转晴,那是老天爷都知道得胜大军返程,出太阳照亮路呐。
谢明裳纵马疾跑一阵,勒缰缓行,抹了把额头细汗,仰头注视暖洋洋的日头。
爹爹要返京了。
按宫里传出的安排,这次平叛有功,圣上大悦,宫里广邀群臣,打算把中秋宴办成庆功宴。此时此刻,爹爹原本应该快马入了京城才对。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今日已经八月十四,平叛大军依旧滞留京畿界碑处,距离京城东城门五十里,距离京畿大营也有二十里。
爹爹迟迟不被召入京。
谢家已经暗中遣人问过几次动向。
谢明裳小跑半圈,收拢缰绳,安抚地抚摸得意的鬃毛,若有所思瞥向东南角。
今日的亲兵操练不寻常。由顾淮亲自带队列阵,两阵冲锋,长枪交错,呼喝如山。
攻防双方都格外凌厉,带出一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娘子!叫奴等好找。”寒酥领着月桂,快步寻来马场,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好友端仪郡主,自大长公主府鸽子传书。
端仪郡主在书信里问她,谢家这回必有大封赏。谢帅官复原职,指日可待。问谢明裳可有打算回谢家?
若河间王府不不放人,她可以让母亲大长公主出面帮忙。
握着来自端仪的书信,谢明裳的心思微动。
大长公主是个厉害角色,演起戏来,跟河间王府配合绝佳。小事不必请动大长公主出面。
她在河间王府多待几日不要紧。
但寒酥、月桂两个,在晴风院里助她打理庶务,盯住各方眼睛,辛苦整个月,局面眼看开始混乱,该把她们两个接回大长公主府了。
端仪的书信写了许多最近的趣事,又问了谢明裳许多事,只在末尾处一两句,简短提到她自己的婚事。
“婚期定于十月,六礼成四,小定已下。明珠儿,我心甚乱。”
谢明裳捧着好友的书信。
我心甚乱。
她想起了端仪的那位未婚夫:君兰泽。
诗礼端方的名门公子,令好友一见倾心,不惜和母亲争执整年,大长公主最后勉强点了头,两家开始议亲。
没了来自长辈的阻止之后,宗室贵女和名门郎君,这对同样心高气傲的佳偶,彼此间的问题却逐渐显现。
谢明裳想起宫中行刺案当日,端仪和未婚夫在桥下争执。两人言语不和,端仪怒冲冲转身离开,和她抱怨了一路。
谢明裳提笔写回信。
在信里谢过寒酥、月桂,提起把她们送回,挨个答了好友的提问,最后在回信的末尾添两句。
“几时得空,何处相见?当面详谈。
我在河间王府处处安好。勿牵挂。”
鸽子携带书信,扑啦啦飞上晴空。
*
这一夜,她半夜果然被惊醒过来。
亲兵奔跑声阵阵,呼喝不绝。火把光芒笼罩王府各处。
谢明裳披衣急起,快步出院门时,严陆卿正好匆匆来寻她,见面来不及寒暄,直接边引她去前院,边走边说:
“宫中急传殿下入宫。”
“事发仓促,却也在意料之中。”
“殿下叫臣属传话给娘子,勿牵挂,勿担忧。”
谢明裳往外书房方向做一个手势。他人呢?
“宫中使者陪同,人即将入宫,已在正门外。”
严陆卿压低嗓音,隐晦地道:“谢大郎君的那封文书,辗转几个来回……于今日递送入京了。”
“宫中有求于殿下,催促得急,只为问兵策。顾淮领亲卫陪同入宫。娘子出去面见殿下交代两句,回去安睡。”
谢明裳哪里睡得着?
加快脚步往前院走。
往日轻易不开的王府朱漆铜钉正门,此刻两边大敞开。门外亮如白昼。
走到门边才感觉到气氛紧张。
谢明裳吃惊地注视着眼前局面。
萧挽风穿一身极正式的正朱色织金五爪蟒朝服,束玉带,厚底马靴,立于高大黑马边。
宫里的来使果然还是逢春公公,拢着袖子,正轻声感慨说:
“殿下远见。这两天宫里兵荒马乱的,圣上心烦,就想起旧人了。就在奴婢出宫之前,刚传来消息,圣上饶恕冯喜公公的不敬罪名,千羽卫重新交给冯喜公公掌管……嘿,毫发无损,重新起复。”
萧挽风不动声色地听。听罢问起千羽卫。
“才把千羽卫移交给裕国公。还没抓稳兵权又送还回去,裕国公可服气?”
逢春叹气。“裕国公服不服,奴婢可不晓得。总之,冯喜公公又起来了……啊,娘子来了。”逢春极有眼色地上前行礼。
谢明裳上去牵乌钩的缰绳。
缰绳扣在手里,清凌凌的眸子瞄向马匹侧边。
两边对视片刻,萧挽风开口说得第一句,也是“勿担忧”。
“勿担忧。这次去宫里,为的是突厥三路发兵之事。”
萧挽风仿佛初次听闻一般,若无其事道:“圣上急问策。昨夜才传入京城的绝密消息,切勿泄露给其他人。”
谢明裳听他这句,便知道,对于眼下的局面,确实是“意料之中”,早有准备。
她环视周围。长淮巷内倒还算清静,两边巷口却挤满了甲兵,处处都是奔跑的披甲禁军,火把光芒映亮远处长街。
萧挽风言简意赅道:“京城戒严。”
两人在火把光下对视一眼。
谢明裳扯住缰绳不放,眼睛明晃晃地只有一句疑问:
【此去当真无事?】
萧挽风翻身上马,把她的手连同缰绳握在手中,轻轻地捏一下,示意她放手。
“不会有事。”
谢明裳放开了手。站在台阶下,目视马上的颀健背影离去。
乌钩嘶鸣,往巷口奔出几步,萧挽风似乎想起什么,勒马转回王府台阶下,补充一句;“对了,中秋宫宴取消了。”
谢明裳:?所以?
“中秋夜里,回来吃饭。”
谢明裳:……?
当着眼前那么多人,特意跑回门前叮嘱她——就差这口饭吃?
萧挽风还在凝视着她,眸光灼灼幽亮。她忽地感觉有点不对,拢起裙摆,几步小跑去马前。
萧挽风果然在马上俯身下来,气息拂过她耳边。
耳鬓厮磨的亲昵动作下,他低声叮嘱她准备的,当然不止他自己的一顿中秋饭食。
“京城戒严,你父亲兵马驻扎在京畿界碑边,也不知有没有人犒军。”
“多准备点中秋饭食。米饭备两千桶,肉、菜,各八百桶。必要时,给你父亲军里送去。”
“如何送,你和严陆卿商量。”
谢明裳:??!!
萧挽风高坐回马背上,把长直腰刀挂去腰间,长靴轻轻一踢马腹,纵马出巷。
目送一行人马去远,谢明裳慢腾腾地往回走。
严陆卿跟在身后,边走边低声说起今日突发的京城戒严令的状况。
也不知这次河间王府的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昨夜,八月十三夜。惑星过境,夜犯紫微。
惑星,自古大凶之兆。惑星现身天幕,预示天下不稳,灾难降临,不利天子。司天监大为吃惊,郑重其事上书警告朝廷。
就在刚刚,诏令下。
直接下令京城戒严。
严陆卿轻声感慨:“这道戒严令,不止防备突厥人进犯,也直接把返程大军拦在城外。宫里那位天子,还是防备谢帅啊。”
谢明裳笔直往晴风院方向走。严陆卿追在后面喊:“娘子,殿下刚才是不是有事叮嘱——”
谢明裳往身后摆摆手。她要拿纸笔。
正好顾沛兵荒马乱地疾跑过附近,远远地望见谢明裳,脚步猛地一个急转,跑过来喊:“娘子,大半夜的四处晃荡什么?卑职护送娘子回——”
谢明裳顺手扯住顾沛,抓着他一通比划,示意他去点一百兵。
她知道萧挽风的顾虑。
谢崇山领兵在外时,京城便有“谢家军”的流言四起。
中秋犒军食物,这是朝廷的事,谢家不能送,河间王府更不能送。
但刚刚凯旋的大军还未入京受赏就被戒严令挡在城外,将士必然感觉委屈。
如果中秋这顿节日宴还吃喝不好,满营将士岂有不怨愤的?
所以萧挽风才叮嘱她:必要时,得送去。找严陆清商量如何
送。
怎么送,她心里大概有个路子。但两千桶米饭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边顾沛得令,茫然道:“点一百兵做什么?”
正好严陆卿追上来递过纸笔。谢明裳飞快疾书两行:
【厨房架锅煮饭】
【煮米饭两千桶】
顾沛:!!
第99章 羊羔跪乳,中秋思亲。……
锅灶咕噜咕噜煮饭。
前院来人进进出出,各方消息不停传递。
京城戒严,十二方城门严厉盘查进出京城的车马行人。
“兵部犒军物已准备好,被禁军拦在城门下盘查。上百车的活鸡鸭猪羊被扣下,也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总之送不出去。”
“城门下一片混乱。几位主事郎中和禁军中郎将吵得不可开交。兵部两位老大人亲自赶去城门下询问情况,说要进宫问旨。人一走大半天不得消息,上头没个准信,禁军不开城门。”
“临时从城外西郊的京畿大营调去五十车米粮。哪里够?”
突然而来的一道戒严令,各方阵脚大乱。
“娘子,准备好了?人都在门外了。”严陆卿道。
谢明裳抬头看看天色,起身往门外走。
今日八月十五,凌晨四更,天还未亮。门外影影绰绰立几个人影。
顾沛领众亲兵扛出米桶,鸡鸭羊肉桶,装满五十辆大车,满满当当停在前院。谢明裳清点完毕,迈出王府大门。
暗处静悄悄立着的中年男子此刻才走上台阶,在谢明裳面前行礼,道:“小人见过谢六娘子。”
灯笼光映亮中年管事的眉眼,赫然是大长公主府最得力的辰大管事。
谢明裳看清了来人,倒纳罕起来。
大长公主府那边,由她放出飞鸽,经由端仪郡主联系她母亲。一日几个来回,商议妥当。
原本和大长公主商议好的,今日由端仪的父亲:莫驸马,秘密登门行事。
人呢?
谢明裳提笔唰唰地写:【贵府莫驸马,今日不来?】
辰大管事微笑道:“大长公主道,莫驸马不参与今日事。调派百名以下的大长公主府亲卫,小人能做主。请六娘子放心。”
谢明裳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引辰大管事入前院,清点大车米粮。
谢琅得信早已赶来,此刻人就站在门外墙边。从暗处走出几步,凝视灯笼光下的妹妹:“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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