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挽风细微地拧了下眉,不答。
大长公主倒诧异起来。“你该不会真打算好好教导,让他长大了亲政罢?等你那小侄儿亲政,你这摄政的王叔,可没好日子过了。”
萧挽风又细微拧了下眉,感觉有点气闷,起身推开几扇木窗。
地上大团光晕散去,深秋雨后寒风呼啦啦吹进殿室,带来清新的空气。
萧挽风抱臂站在窗边,开口道:“姑母,我无意摄政。等京城局面安稳下来,侄儿有意请姑母协助商儿,垂帘摄政,平衡政局。”
大长公主这才叫真正的大吃一惊,人唰地坐起。
“把京城这摊子丢给我?你呢。你做什么?”
萧挽风的目光转向北面,“回朔州。继续镇守边地。”
大长公主人给气笑了。“胡扯!”
她站起身,绕着自家侄儿围转了两圈:“领兵逼宫,掌控京师权柄,人头砍翻满地——你还想回朔州边地?做梦呢!你老老实实留在京城,摄你的政。”
“回朔州有何不可?”萧挽风转过身来,眸光幽深而亮。
“姑母怕什么?怕侄儿领兵撤出京城之后,京师局面反弹,废帝反扑?侄儿临去之前,把废帝杀了。”
大长公主抬手去按额头,两边青筋突突地疼。
“有个词叫做骑虎难下啊,挽风。如今你已站在摄政的高位上,众望所归,你骑虎难下了。”
她指向窗外一阵阵刮过庭院的秋雨寒风,“最近你杀了多少人?满城文武为什么静悄悄的,任你搜捕?满京百姓为什么任你挨家挨户地搜查乱党,京师无暴动?”
“你身上背着护国战功。百姓服膺你。”
“你揭发先帝之死因,逼退废帝,扶持侄儿上位。你为兄长复仇,占了理,百官服膺你。”
“杀了这么多朝臣,空出这么多位子。少帝登基,权柄空悬……所有人都静悄悄地不出声,等着你领人填补上空缺的这一块。”
“如今你撒手要走?自己领兵回朔州?叫我垂帘摄政?”
大长公主气得抬手打他,“你要我们娘儿俩的命啊!”
萧挽风:“……”
“把废帝杀了,我也走不了?”
大长公主收敛了全部笑意,极郑重地说:“你走不了。信姑母一句。你在京城镇守摄政,万事无虞;一旦你让出摄政权柄,领兵退出,一月之内,京师必大乱。姑母只怕活不长了,你在朔州也不见得能活久长。”
“……”
“姑母也想问你,好不容易攥到手的权柄,说放就放。你怎么想的。”
萧挽风沉默下去。站在窗边,视线凝望向不知何时开始的细雨,有段不短的时间,人仿佛雕像,动也不动。
隔半晌,直到窗外长檐开始细密流下雨帘,才开始道:“明裳要走。”
“嗯?谢家小六娘?”大长公主愣住片刻,忽地喷笑,“我们萧家出了个痴情种子。她要走,你不能想法子把她留下?”
萧挽风手撑窗棂,深吸口气:“留过了。送上庚帖,许以正妻结发……她不肯要。”
大长公主吃惊地停步,想了半日,“你如何留她的?她如何拒绝你的?一个字都别漏,细细说给我听。”
细密的雨声里,萧挽风对着窗外模糊景致,从头开始叙述:
“事出有因。她极厌恶京城。”
……
……
“所以,谢家小六娘说,嫁
入你的王府,做你的王妃,处处被规矩束缚,她就不是她了。她不想做你的王妃,想去关外走走。”
“对。”
大长公主心思急转,“被她拒绝后呢。你没死缠烂打?没当场跟她赌咒发誓,说必不让小娘子受王府规矩束缚,只求小娘子做我的发妻?”
“………………”
萧挽风沉默了很久:“没有。”
啪,大长公主捡起桌上一把玉扇,结结实实掷去不省心的侄子身上。
“她从头到尾只说不愿入王府,不愿做被规矩束缚死的河间王妃,她何时说过不愿意嫁你?”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去追根究底地问一回,如何知道她的心意?”
萧挽风把玉扇放去窗边,对着窗外蒙蒙萧瑟的雨汽,又站了好一阵。
回身道:“多谢姑母指点。”
远处撑伞疾走来一个仆妇,停步在殿外,恭谨回禀道:“谢六娘子领着小圣主来了。马车已入府。”
大长公主笑说:“人来了。你随我坐一阵,我看看商儿这孩子。”
萧挽风说:“有急事,姑母自己看商儿罢。还请姑母拨个可靠院子,我和明裳说几句。”
大长公主回身打量他的面色,噗嗤笑了。
——
众多护卫组成人墙,前后簇拥。谢明裳牵着商儿,冒雨走进大长公主府。
相比于上次拜访来说,这次公主府内的景象,显得平和多了。不再有披甲卫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雨中的府邸处处鲜花盆景,显出雍容气度。
但端仪郡主迎出来时,素银色衫子、月白长裙的罕见打扮,倒叫她多看了几眼。
两个小娘子性情相投,端仪平日也喜欢穿鲜亮颜色,不常穿素色衣裳。
端仪神色没什么异样之处,礼数一丝不苟,先对商儿大礼拜下,商儿怯怯道“表姑免礼。”端仪笑说,“对商儿的礼不能免。”这才起身。
重重护卫之下,端仪牵起商儿的手,领他往内殿方向去:“我母亲,也就是你的姑奶奶,在内殿等候商儿,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商儿莫怕。”
谢明裳在旁边开玩笑,“我呢,把我扔路边了?”
端仪笑瞥她一眼:“当然去我院子。等着,我送完商儿见母亲,出来送你。”
片刻后,商儿送入内殿,两个小娘子闲说笑着往院子里走。
端仪神神秘秘道:“我院子里有客。罕见的稀客。”
谢明裳这时还没觉得出奇,猜测:“最近京城可不太平。哪位落难千金来走你的门路?”
端仪撇撇嘴,道:“落难千金没有,是位不大好说话的郎君。”
谢明裳:?
“不可能,哪家外男能进你的院子。”
说话间,两人转下回廊,走近院门,端仪把她往前轻轻一推,“自己去看。”
谢明裳一抬头,越过庭院的假山草木,迎面见到个极熟悉的宽阔背影。
螭龙玉冠,剪裁利落的海蓝色窄袖厚织金袍,宽肩长腿,腰间佩长刀,背身站在廊子里。也不知等候多久了,闻声侧转过头来。
两边遥遥地对视片刻,萧挽风冲她的方向一颔首。
谢明裳:“……他为什么在你院子里?”
端仪:“你问我,我去问谁?”
她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院子赏花,母亲身边的人过来说,有急事。
郡主的院子需挪用一阵,五表兄河间王想寻个可靠院子跟谢六娘议事……她就被撵出来了。
端仪叹着气走出院门。“你们快些议事,议完把院子还我。”
谢明裳:议什么事?谁说要议事??
谢明裳平日来端仪郡主这处,偶尔在厢房留宿一夜,对院子倒也不陌生,几步走近回廊,站在台阶下,仰头问:
“什么话不能回王府说,非得在别人地盘里说?”
萧挽风几步下台阶,攥住她的手,转身往厢房里走。
“急事。就在这里说。”
第127章 嫁给我。
撤走所有仆妇的院子里空落落的,落雨打在假山上,雨声更显幽静。
厢房对庭院的几扇窗敞开着,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衣裳都被你揉皱了。”
“把我哄进屋,说话呀。到底商议什么要紧事,回去都等不得,非得占了端仪的院子说……唔……”
亲吻来得炽烈,缠绵里带浓重压抑,点点星火燎原。
靠窗的两人在长檐雨声里拥吻。
不止衣料子被揉皱了,谢明裳出来会客穿戴的簪子发钗步摇叮叮当当掉了满地。被长久亲吻的唇角发肿发麻,也不知道有没有破了皮,她吃疼,抬手挡在两人中间。
“衣裳都湿了。”她带点恼火说。
细雨丝自敞开的窗外飘进屋里,她背靠着窗,后背肩头湿了个透。
萧挽风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背,默不作声转半个圈,自己后背靠去窗边,把着恼的小娘子抱在怀里,指腹摩挲过发肿刺痛的唇珠,轻轻地捏。谢明裳把他的手拍开。
深黑色的眸子垂下,注视片刻,把小娘子精巧的下颌抬起,带着雨汽的热吻再度落在发热滚烫的唇珠上。
这次她没有拒绝。
心跳一声声响亮,混合着雨声。
缠绵的亲吻分开,谢明裳仰起头,隐隐猜到些什么,她的心跳同样有些快。
“你也决意要走了?”
萧挽风清晰地听到句子当中的“也”字。
“我走不了。”他简短地道。
谢明裳有些吃惊,又有些失落。要说全然意外,却也谈不上。
之前半个月出关的允诺,她当时便觉得,太仓促了。
“京城事多,你慢慢来。给我一封出关文牒就好,我先去。”
京城往西北,走兰州,出关陇道,入凉州。
她爹爹在凉州,可以提前写一封信给他,叫他派人接应。
谢明裳板着手指头细数:“给我拨十名护卫,二十匹马,最好带几头骆驼。趁天气还没入冬,赶在大雪封山前尽快出发。五日内启程,不能再晚了。”
“等京城这堆烂摊子收拾干净,你再启程来寻我不迟。让我想想,出关要去的地方不少,怎么沿路留消息给你——”
男人的手掌捂在翕动开合的唇瓣上,把后面半截言语捂在喉咙里。
“我出不了关。”
萧挽风声线沉而冷:“我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等我半个月。半个月后,护送你出关。”
谢明裳吃惊地挣开他的手掌,眼睛瞪圆了。“你送我出关,你自己回京?”
萧挽风此刻的声线依旧显得平静而镇定,重复一遍:“我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窗边拥抱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窗外细雨声阵阵。谢明裳的脸颊贴在男人的胸膛,失落的情绪翻腾。
“我们要分开了?”
罕见的情绪波动,自萧挽风心底升起。仿佛平静海面下涌起巨大的漩涡。漩涡疯狂涌动,又一场风暴即将酝酿成型。
后腰被坚实手臂牢牢箍住,越箍越紧,谢明裳感觉被勒得慌,反手推对方的手肘,箍住她的力道不放松,反倒更紧了些。
继续推了几下,脚下一轻,她居然被抱离了地面。
萧挽风以自己的后背挡住窗外雨丝,直接把她抱孩子般地抱在怀里。
谢明裳的视野蓦然高出一大截,腿本能地夹住男人的腰。视线和面前的发冠齐平,两只手撑住宽阔肩头上,吃惊地下视。
“你做什么?”两人近距离对视片刻,她抬头去看房梁,“你可别抛我。我会撞头的。”
“不会。”萧挽风说:“想抱抱你。”
他凝视近前的小娘子片刻,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把她微微地往下压。
两人又开始亲吻。
风暴黑云在心底酝酿涌动,外表显露出的,却是暴风眼中央的宁和。
但这片宁和不大寻常,以至于还是泄露出一点异样。
“你怎么了?”谢明裳身子彻底悬了空,有点不安稳,害怕倒不至于。原本撑着肩头的手,在亲吻时不知不觉已经拥住他的脖颈。
此刻,她正诧异地打量对方的面色,手指抚过轮廓分明的脸颊。
面无表情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紧紧抿住唇,下颌弧线绷起冷厉的弧线,浑身像一张绷紧待发的弓。
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谢明裳越看越担心,“你现在的表情好可怕。你可别哭了。”
萧挽风不知现在的自己看来如何一副表情。
他和姑母讨要一处安静可靠的院子,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谢明裳搂着他的脖颈,靠近耳边,还在跟他小声商量:
“能不能把我放下地?腿有点挂不住了。”
萧挽风不放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地近,说话的鼻息扑去对方面上。他觉得,这样的亲近,很好。
他把她继续往上托。
谢明裳试了几下都没能下地,索性往宽阔的肩头一趴。
“就这么抱我回去吧。”她半开玩笑半耍赖地说:
“有人来问,我就说,没商议出结果,河间王不放我下地。让大长公主府上下的人都开开眼界,瞧瞧河间王不讲理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她自己倒想起先前忽略的话题:“占了端仪的院子议事,到底要议什么紧要事——”
话音未落,萧挽风抱着她便往外走。
谢明裳大吃一惊,连声地喊:“哎?哎?你等等,你还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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