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飞奔前院而去。
片刻后小跑着回返。
“主上传话说,娘子身边缺人服侍,兰夏和鹿鸣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多留一阵。”
鹿鸣和兰夏长松口气。
兰夏当着章司仪的面,把窗户重重关上。
“娘子下次别这样。”兰夏小声道:“我们想好才同意来,来了就没打算走。”
鹿鸣把粥碗拿来床边。
“好了,也算差人问过,河间王让我们多留一阵。娘子安心吃用点粥吧。”
人已来了。事来挡不住,惧怕也无用。
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谢明裳闭目想一会,点点头:“好,从此不多说。你们倾心以待我,我必以此身报之。”
兰夏笑开了:“别赶我们走就好。”
鹿鸣起先也笑了一阵,很快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消息来得急切,谢明裳入河间王府,到底以什么身份入的王府?在皇宫里遭遇了什么,突然被送入河间王府?
谢夫人都不清楚。鹿鸣更不敢当面问,怕惹娘子伤心。
鹿鸣吹了吹粥碗,舀起一勺子温粥,递去谢明裳唇边。
“这里厨房的粥熬得不错,粥里放了切细的鸡丝和鱼片笋干调味,似乎还卧了个蛋?闻着好香。娘子多吃点。”
谢明裳深深地看她一眼,垂下眼睑。
张口抿下了粥。
第27章 能吃
后院这几天难得的清静。
四位女官还在屋里不死不活地躺着,章司仪逞能开了一次院门,恢复格外地慢些。
萧挽风吃了谢明裳一场排揎,半夜从她屋里出去,接连几日未露面。
这处院子夜里值守森严,白天却没几个服侍的人,一队护卫经常不知巡查去了何处,留个空荡荡的大院子给三个小娘子。
谢明裳恢复正常饮食之后,每日有熟悉亲近的人陪着,心神略安。入夏天气又暖热,病情很快好转。
这天清晨用完饭食,她下地走两圈,领着兰夏和鹿鸣去庭院转悠。
院门虚掩着,并未有人阻拦。
这处王府大宅白天里四处空荡荡,两百亲兵不知去了马场练兵还是跟随主上出门办事,总之,她带着兰夏和鹿鸣,试探性地走出老远,直到藤蔓攀爬的垂花拱门边,才转过几名亲兵挡住前路。
“过前头这道二门,就是前院了。今日前院有访客,娘子止步。”
谢明裳远远地瞧一眼二门,回身往后院走。
这一趟探得远,走出一身薄薄的细汗,中途在竹林子里头歇脚。
兰夏嘟囔着:“来得匆忙,家里扇子没带来。谁知道王府里连把团扇都没有?我早晨在娘子的屋里转悠,箱笼摆设那叫个干净。”
鹿鸣叹着气说:“别说团扇了,晚上居然没灯座,只有小油灯。这哪像个王府?我们谢家都没这寒碜。”
谢明裳恍然想起,“前两天顾沛把灯台拿走了。没还回给我们?去找他问一下。”
顾沛容易找。
这几天早晚三顿饭食都是他领亲兵送来。
顾沛确实话多。头两天小心翼翼地叮嘱,见谢明裳始终没什么反应,饭食吃得也顺利,这两天眼见得越来越叨叨了。
谢明裳提起晚上灯台的事,顾沛恍然一拍脑袋:
“主上说屋里前主人用的物件不干净,叮嘱卑职全清走。等新灯台赶制好就送来。”
随即又详尽解释起不让谢明裳去前院的事。
原因是宅子太大,护卫人手不够。前院经常有外客,人多眼杂,平日前院的护卫只跟着主上一个人走。
突然多出个谢明裳,怕护卫出差错。
“主上带入京的人手说起来不多不少,统共两百来个。但王府场地太大,到处都是院子,府里的马场又太小!弟兄们早晨得分批去马场练兵,耽搁不少功夫。还有抽调办事的,跟谁主上出行的,白日里各处院子分布的人手少。娘子如果找不到人,就是去马场操练了。娘子等一等。”
说着说着跑了题,顾沛絮絮叨叨地抱怨起王府马场如何的小,弟兄们如何挪腾不开。
“贵府上有马场不错了。”谢明裳舀着清粥,不咸不淡地说。
“京城地贵,比不得关外地广人稀。谢家的宅子不就因为占地太小,修不得马场,被你家主上嫌弃了一通?”
说起来,京城的好地段早被各家占完了,公侯府邸都修得一副挤挤挨挨的小气相。河间王新赐的这间宅子居然还有马场?
“……你家主上该不会吃了吃人生地不熟的闷亏,被人以次充好,王府宅子赐到城郊外去了?”
谢明裳说完,自顾自地低头喝粥。
这几日胃口渐渐恢复,她也察觉出这里的小厨房做饭确实不错。上好粳米炖得软烂清香,实话实话,比谢家的厨子手艺好。
她喝下第二口。
顾沛道:“这处不是朝廷赐下的王府。算是——暂借的落脚地?不过,原本就是个王府,出去巷口上御街,肯定算京城的好地段。”
“嗯?”谢明裳停了吃食,倒有些意外。“哪家王府大宅子空着,借给你家主上了?”
顾沛乐了。
“娘子还不知道?这处原本是庐陵王府啊。被我们主上借来暂住几日。”
谢明裳噗地喷了含在嘴里的一口粥。
“……庐陵王府?”
她看顾沛话多,原本存了套话的心思,谁知套出这等离谱东西来!
“庐陵王三代人住在王府里,怎肯借给你家主上……不对,你们住进来,庐陵王府一大家子人呢。”
顾沛理所当然道:“搬去城郊外住了。”
谢明裳彻底没话说,哑然喝了口粥。
想事的时候会忽略手上动作,等她回过神时,不知不觉用完了整碗清粥,肠胃传来饱胀发撑的感觉。
她按着进食过量的胃,牙疼般吸了口气。
“原来……如此。”
鹿鸣收拾碗筷,放回漆盘。顾沛留意到空碗时,人还显得很高兴。
“娘子今日用的多,可见一日比一日好转了。”顾沛捧着漆盘,领亲兵脚步轻快地离去。
谢明裳吃得撑了。
下地走了两圈消食,坐回床边,抬手摸了摸质地上乘的织金纱帐子,打量挂帐子的鎏金铜钩,床头镶嵌的螺钿云母片。
细看摆设的桌椅床榻,有了年头的整套黄花梨。再看墙上看似随意闲挂的几幅山水大家真迹,窗上糊的透光碧纱,细节处处彰显富贵。
哪家会把象征着先祖荣耀的祖宅借出去?
谢明裳轻轻地笑一声:“庐陵王这宅子若是借给河间王的,我把吃饭的勺子吞了。”
强夺来的吧。
有点意思。
——
王府前院待客厅堂。
宫里派来的胡御医诊完平安脉,偷窥一眼对面坐着的王府之主,字斟句酌地回话:
“气血流转通畅,并无明显的凝滞阻碍之处。但,这个……旧疾么,表面恢复如常
,暗中伤损身体根基。春夏时节减缓,秋冬寒冷时节症状加剧。殿下的身体情形如何,还要等秋冬季节看。”
萧挽风把衣袖拉回肩膀,掩盖住肩头胸口几处旧疤痕,淡淡道:“劳烦。”
目送胡御医出门后,陪坐的王府长史严陆卿皱起了眉:
“听话里意思,至少在京城要留到秋冬了。”
“几个秋冬也有可能。”萧挽风起身走到屏风后。
心知肚明,出了辽东王叛乱事,朝廷不会再轻易让身为宗室王的他掌兵。
萧挽风吩咐:“无中生有的‘旧疾’先放一放。把正事做起来。”
今天的正事和王府宅子相关。
登门求见的工部官员被引进厅堂,主位却不见河间王的身影,只有王府长史严陆卿坐在侧边座上,摇了摇羽扇:
“汪主簿,说好的河间王府赐宅呢。偌大个宅子怎的没动静了。”
工部派来的汪主簿,嘴皮子着实利索,当即长叹一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间王府的事,工部难做啊。”
隔着一道六座屏风,萧挽风坐在罗汉床上,手头搁一盘杏子,听外头两人你来我往,围绕着“河间王府”掰扯。
御口赐下的河间王府,位置早定好了长淮巷谢宅。
但不知哪处环节差错,发落谢氏的圣旨里却少了一句,未将谢宅收没入官府。谢宅至今还是谢家的宅子。
“谢家在筹措银两,填补二十万两亏空。如何愿意轻易舍了贵价的宅子?工部奉旨修缮河间王府,青瓦、青砖,长条砖,梁木,琉璃瓦当等诸物件和工匠都已准备到位,就差个宅子。”
“下官实话实说,工部批下五千两银。下官前日去谢家商议买宅子的事宜,谢家一口回绝了。说低于三万两不卖。这……工部哪来的三万两银买宅子?”
“河间王府迁移修缮之事……就卡在这处了。只需宅子到位,工部便能开工修缮。”汪主簿起身长揖行礼,眼角瞄向屏风背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劳烦严长史,将下官的原话转述给河间王殿下。”
汪主簿退出去后,严陆卿转过屏风抱怨。
“事难办啊。分明御口定论,把谢宅赐作王府,圣旨却少了句话,板上钉钉的河间王府没了个着落;宫里又催着我们归还庐陵王府。怎么感觉自从入了京城,处处都卡着,处处事不顺呢。”
萧挽风平心静气地坐着剥杏子:“我们在京城事不顺就对了。处处事不顺,才显得出京城里谁做主。”
严陆卿叹着气说:“常青松常将军在外头求见。他领来一个人,是谢家护院的头头,绰号耿老虎。他们背后站着谢崇山,多半为了谢六娘子而来。殿下,有人坐山观虎斗,我们和谢家成了戏台上互斗的老虎了。”
萧挽风一哂:“早说过,京城容不下虎。在座诸公想看的,是狗咬狗。”
严陆卿笑道:“有人要看戏,后院正好有安插进来的四双眼睛,我们做戏给他们看便是。只是辛苦殿下,需当着那四双眼睛做几场戏。”
萧挽风剥好杏子咬一口,皱了下眉。
酸。
依旧严陆卿坐在厅堂侧位,招待常将军和耿老虎两人落座。
耿老虎神色冷然,并不坐下,站着昂首说:“谢帅有话带给河间王殿下,劳烦严长史转达。”
“河间王上回登门,赐下的马场墨宝,谢帅不敢忘。想谢家把宅子转让作河间王府,只需河间王殿下带着谢六娘子,近日再登门长淮巷一次,谢帅愿当面商议宅子事宜。”
严陆卿摇了摇羽扇,眼角瞥过屏风背后的人影。
那道颀长身影转来他的方向,简短地一颔首。
常将军还在两边哈哈地试图打圆场:
“谢家宅子对外报三万两。如果殿下亲自登门商议,数目必然可以降一降。话说回来,钱财死物哪比得上活人呢。谢帅疼爱六娘子,自古父母为儿女操不完的心,殿下这边也要体谅谢帅……”
长篇大论的场面话没说完,严陆卿已经应下:
“可以。我替我家主上应了。近期携六娘子登门商议。”
耿老虎追问:“长史说话算数?谢帅叮嘱尽快登门,哪日可以?”
严陆卿略一迟疑,屏风背后传来回答,斩钉截铁三个字:“三日后。”
耿老虎冲屏风后抱拳行礼,转身大步便走。
场面话还没说完的常将军:“……啊?”
*
谢明裳一觉睡到傍晚,眉眼间的倦怠少了些,气色也有好转,就是背后又出了身汗,人懒洋洋的。
“病中多睡少思,身子容易恢复。”
鹿鸣捧来干净衣裳,“娘子身子还是虚,才会睡梦中盗汗。但出汗比之前少得多了。”
谢明裳换好衣裳,在屋里起身走了几圈,这时才留意到兰夏神色紧绷地站在庭院里,紧盯几个人高马大的亲卫,搬抬一个大物件进了院子。
院子里没点灯,暮光里看不清晰什么,仿佛是个黑魆魆的整东西,重的很,四个人健壮亲卫抬得吃力。
鹿鸣急忙把新送来的簇新铜灯台点亮。
直到抬进堂屋,众人这才看清了,居然是个大实木圆桌。
椭圆形状的木桌放置在堂屋中央,又抬来两座木墩。
同样是百年巨木肆意生长的原始形状,树干当中横截开两尺长短的圆木,充作木墩子。
谢明裳瞧这实木桌眼熟,扬声问庭院里站着的顾淮。
“你们主上书房里的桌子,怎么抬我这里来了?”
顾淮行礼答话:“主上吩咐,这套桌椅分量沉,娘子掀不动。以后就放娘子堂屋里了。”
谢明裳点点头:“行,你们主上眼光不错。今晚该不会又要来我这处用膳?”
顾淮居然道:“正如娘子所言。殿下掌灯前后过来用膳。还请小厨房准备饭食。”
“……”
谢明裳趿鞋起身时,兰夏正在院子里和顾沛吵嚷:
“我们两个服侍娘子足够了,她们四个跟过来作甚?”
顾沛应道:“四位女官服侍娘子,是宫里调派过来的。她们职责所在。”
“她们跟我们怎么比,我们服侍娘子多年了!”
“殿下和娘子用膳食,你们六个一起服侍也使得。”
……
“兰夏回来,吵得头疼。”谢明裳推开窗冲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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