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夏冲背影远远地呸一声:“新王府,那不就是咱们谢家宅子吗!马场修得大而好,岂不要把谢家宅子全拆光了?”
鹿鸣也眉头紧蹙:“这顾沛……到底故意提起谢家宅子讥讽咱们,还是说话缺心眼?”
谢明裳起身几步踱到厅堂,抬头打量墙上新挂好的波斯弯刀。
刀柄处耀眼的大颗红宝石不见了。
顾沛至今还以为他主子手背新添的伤是拔刀时不小心划的,特意拿细绫布把弯刀柄连带红宝石给裹得严严实实——防滑。
谢明裳走回内室:“别多想。这货是真缺心眼。”
鹿鸣:“……”
敞开的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低低的交谈声随即响起。
兰夏探头看查片刻庭院里的动静,人警惕地站去门口。
“娘子,朱红惜领人来了。三位女官围在一处正在悄悄说话。”
留在王府的两位女官,陈英姑、穆婉辞,很快随同朱红惜往正屋门前走来。
十几日不见的朱红惜低着头。阳光下看不见她的脸,只见拖着步子缓行,看她绷紧的姿态便觉得沉重。
谢明裳站在窗边打量两眼,厌烦地扭过头去。
“看她的受罪样。这回第二趟进王府,她自己肯定不想来,也不知被谁强按着头压来的。罢了,先听她说说来意。”坐在靠窗的贵妃榻边。
朱红惜很快进屋,跟着另外两名女官,僵硬地低头见礼。
谢明裳观察得并不错。河间王府留给朱红惜的印象可怖,她压根不想回来。
把章司仪的密报烧毁,改由自己署名密奏上去,她只想争功。
章司仪眼看着人快不行了。等她咽了气,“司仪”的职务便空了个缺。朱红惜想把自己“司簿”的女官职位再往上提一提,补上“司仪”的缺。
她却没想到,密报奏上去后,冯喜公公极为赞赏,当场吩咐下来,叫她这个功臣领两个人再入河间王府立功。
朱红惜强忍着悔意,作出一副殷勤态度上前行礼。
“奴婢奉命回来服侍六娘子。宫里领来一名主膳食的任姑姑,每日诊平安脉的胡太医,共同服侍六娘子起居,愿贵体早日康健。”
任姑姑和胡太医站在门外行礼。
谢明裳略打量两眼,对朱红惜说:“这次回来态度恭谨多了,说话也好听。原来朱司簿的嘴里也能吐象牙。”
朱红惜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强忍着低头道:“奴婢从前不识大体,回宫被教训了。奴婢知错认改,请六娘子给个悔改机会。”
谢明裳嗤笑一声:“不是我给不给你机会,你自己当真知错能改?”
见朱红惜咬牙不说话,颇觉得无趣,挥挥手把人都打发出去。
穆婉辞慢慢地走在一行人最后。她被打得重,至今未痊愈,拖着腿脚走出七八步,已落后其他人许多。
谢明裳眼瞧着穆婉辞脚步一转,悄无声息转回她面前。
穆婉辞附耳密报:“朱红惜领了冯喜公公的密令,要着重查探娘子跟河间王的关系好坏。朱红惜刚才进门便问,娘子与河间王殿下圆房了没有?”
谢明裳一怔,手里摇动的团扇停了停。
穆婉辞拖着受伤不便的腿脚,迅速往门边走几步,继续慢慢地挪出去了。
鹿鸣迅速关门,凑近过来问:“穆女官方才可有密报什么要紧事。”
谢明裳皱眉不答。
翻来覆去地想几遍,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冯喜……好歹是个御前掌权大宦,宫里的大堆事不够他管的?
手伸这么长,当真监管起河间王的后院事来了。她跟河间王有没有圆房,关冯喜什么事?!
她扇了几下团扇,越扇越热燥气,索性把扇子往软榻边上一扔。
“抽个空单独寻穆女官,跟她说:她密报我的事,叫她原样跟河间王说一遍去。”
以河间王的性子,她不信他能忍。
目送着鹿鸣寻找机会出去带话,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出几分好笑来。
圆房是不可能圆房的。
自从她两次当面把衣裳脱得干净,河间王却两次甩下她出门,她就确定了。
人哪,同样米养百样人。
河间王床上的古怪癖好,冯喜这阉人,哪能明白呢。
当晚入夜后,萧挽风披着头顶星辰迈入房门,才从东间换衣裳出来,便察觉到谢明裳若有若无打量的明眸,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看在眼里,坐榻边问,“什么事。”
谢明裳咔嚓咔嚓咬着甜杏:“今日穆婉辞有没有单独寻殿下说话。”
萧挽风神色不动地一点头:“朱红惜受了宫里的调遣,意图刺探王府内院阴私之事?说了。”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挽风从银盘里挑拣了个个头最大的杏子,递过去谢明裳嘴边:“看你如何想。”
“我?”谢明裳抬手接过杏子,试探着咬下一口,甜的。她满意地继续咔嚓咔嚓地吃。
“殿下的事,推到我身上做什么。”
萧挽风更正说:“我们的事。”
谢明裳对榻边坐着的男人微笑。
团扇遮住下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乌亮剔
透的眼睛,带几分微妙心态坐起半身,凑近过去萧挽风耳边,以浅浅的气声和他说:
“我们的圆房事……还是得看殿下一人的意思。”
萧挽风原本闲坐在贵妃榻边剥杏子。听她在耳边说悄悄话般吐气,剥杏子的动作便停下了。
目光锐利地在谢明裳脸上转一圈。
谢明裳很久没被这种针扎般的视线盯过了。但看他的神色,依旧是那副辨不出喜怒的淡漠模样。
“想和我圆房?可以。”萧挽风平静地说。
谢明裳嗤地笑了。
“行了殿下。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也无需恼羞成怒。”
她早习惯了这位表里不一的姿态,表面越冷淡,谁知道内心如何恼火。
她忍着笑又躺下。虽说有病得趁早治,但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
“宫里派来的人确实得要殿下出面。但如何把人处置了,而不会连累得殿下跪宫门谢罪,连带着牵累了后院的我们,还得殿下斟酌。”
萧挽风支着两条长腿,继续剥杏子。
他自己剥了却又不吃,只把剥好的杏子递到谢明裳嘴边。谢明裳老实不客气地张嘴咬下。
连吃了三个甜杏,之后却接连咬了两个酸杏。
酸得她几乎倒牙,捂嘴怒视,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专挑酸杏的时候,萧挽风终于停下递杏子的动作,开口道:
“往后拖一拖。你父亲这几日要出征,不宜横生事端。”
谢明裳一怔。
宫里对她父亲的打算,她听冯喜提过一次。但当时说得是“等待时机”。
圣旨给谢家三个月的时间补足二十万两银,如今才过去一个半月。
清凌凌的目光转去灯下,望着身侧的颀健身影。“这么快?”
就是这么快。
萧挽风边剥着杏子边慢慢地说起缘由。
“一来,你父亲连续上表请战。战意坚决。”
“二来,”萧挽风一哂:“圣上坐镇京城,苦心筹谋多日,终于把谢家捏在手里。但两个月过去,边境谋反的辽东王势力壮大数倍,叛军在虎牢关下集结,号称义师十八万,距离京城不到两百里——军情危急了。”
谢明裳听得想笑,事关父亲,却又笑不出,索性躺回榻上去。
“天子圣明。”她嘲讽地摇了摇团扇:
“我爹爹出征在即,人和军饷总要给足了罢。”
“点禁军精兵三万。头一批十五万两军饷已筹备好。”
谢明裳垂目思忖着。
以三万对十八万,乍听似乎差距巨大。但两军对垒,人数并不是决定性的胜败因素。
三万精兵主防守的话,加上虎牢雄关的屏障,并非无胜算。
再说了,打过仗的都知道如何把牛皮吹上天,叛军吹嘘的所谓“义师十八万”,谁知里头水分有多大。
谢明裳细微绷紧的肩头放松下去。她爹爹出征经验老道,轮不到她担心。
心念如电转,忽地有个想法闪电般钻出脑海。
“这紧急筹措的十五万两的军饷里头……该不会有殿下买谢家宅子的五万两?”
萧挽风又在剥杏子了。
边剥边道:“当然。”
谢明裳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呀,这算什么事。殿下和我父亲当年在关外有过一段旧怨的。捏着鼻子买不喜欢的谢宅也就罢了,还出了五万两这么多,家底该不会都掏空了?”
她半真半假地道:“殿下如何想的?这笔账左算右算,你都亏大了。早晨我托严长史和你说,不值当。”
萧挽风在灯下不明显地弯了弯唇。
他平日少言笑,细微的愉悦表情落在谢明裳的眼里反倒凸显得分明。
萧挽风剥开银盘里的最后一个杏子,放去谢明裳嘴边。她之前接连咬了两个酸杏,很坚决地捂着嘴拒绝,连头都扭去床里。
萧挽风便把剥好的杏子拿回,取榻边搁着的银鞘弯刀切成两半,自己咬了一口,把另一半再递过去谢明裳嘴边。
“甜的。”
谢明裳半信半疑地咬下一口。
果然很甜,比今晚吃的大部分杏子都要甜。她满意地张嘴把半个杏子含住。
萧挽风坐在贵妃榻边,继续吃自己咬过一口的半个甜杏。
“值得。”他简短地说。
第39章 殿下,你敢不敢?
这晚萧挽风没有歇在主院。
过来半个时辰,把整盘的甜杏剥开,喂谢明裳吃了个肚皮滚圆,说了一会儿话,人起身走了。
这是他第几回过来剥杏子?也不见他自己多爱吃。
谢明裳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忽地想起这桩事,无端觉得好笑。两边相处近整个月,她明显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喂她吃东西。
有几次他喂得急,她手来不及接,索性直接张嘴叼走,他神色间的愉悦遮掩不住。
喂的都是她爱吃的,不惹她反感。洗剥得好好的放在嘴边,她这边吃得满足,那边看得愉悦,偶尔会透几句谢家的事给她。
在这位河间王手下讨日子,有时也并没有之前想的困难。
谢明裳对着黑暗的帐子无声地笑了下,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朱红惜次日领着胡太医请诊平安脉时,借着收拾东间的借口,遮遮掩掩问起萧挽风夜里未留宿主院的事。
“有两套主上的换洗衣裳留在东间,瞧着几日未动了……”
朱红惜摆出一副谦卑姿态:“奴婢刚来,不知主上的习性。大约几日需要备一套新的在东间?还请娘子示下。”
谢明裳摊平手腕诊脉,好笑地看一眼朱红惜的低眉小媳妇模样。
这位不简单,从宫里杀个回马枪,忍功见涨。
“你不是跟我前后脚进的王府?现在又装起刚来的新人了。你不知的事问我也无用,直接问正主去。”
朱红惜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强忍着挤出笑容:“哪敢。娘子也不清楚的话,那奴婢斗胆把主上过来留宿的日子记录在案,日后也方便查备。”
正好诊脉结束,谢明裳收回手腕,盯着朱红惜告退出门的背影。
兰夏砰地关上门:“这女人窥探娘子的眼神像毒蛇!昨晚她过来问娘子的葵水情况,我没告诉她。她今天居然当面问起姓萧的哪天留宿了!”
谢明裳思忖着,道:“她再来问你葵水事,你如实告诉她。”
兰夏:“啊?”
“她这次杀个回马枪,打着‘恩赏谢氏’的幌子,连御医都带回一个,可见过了宫里的明路子。和上次假托‘王府无女婢看顾’塞过来的情形不同了。兰夏,鹿鸣。”
谢明裳把两位小娘子喊来身侧,低声郑重道:“防备心留着,但不要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不要在明面上挡她的正事。免得有人拿你们的错处开刀。”
鹿鸣点头应下。
但兰夏还气鼓鼓的,“那就任她耀武扬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横着走?”
谢明裳失笑:“你看她的样子,哪像横着走?河间王的后院是好待的?她自己心里也惴惴不安。你们放宽心,她这回成了明面上的镖靶子,还是待不长久。”
“倒是不声不响的陈英姑和穆婉辞两个……你们多留意这两人。如今院子里多出个奉命而来的朱红惜,情况又有变化了。”
有人提醒过她。
敢做双面奸细的人,秉性靠不住。
“好了,别满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出去叫人看了笑话。”
谢明裳拍拍两人的手,“时辰不早了,先用饭吧。”
自从宫里带回一个擅膳食的任姑姑,谢明裳每日早上的清粥小菜换成了药膳。
今日配着黄澄澄的小米粥,上了一小盅补气养血的当归人参鸡汤。任姑姑在门边行礼,殷勤介绍:
“小米粥养脾胃,里面放了四味温和的养气滋补药。老奴昨夜三更起身,细细熬到五更天,小火炖足两个时辰,正好供娘子吃用。最近天气转热,当归人参鸡汤大补,清晨喝
一小盅即可。补再多就过犹不及了。”
谢明裳听完没多说什么,点头道:“辛苦。”
任姑姑笑容满面地退了下去。
鹿鸣不声不响地拿过一个小碗,挨个舀小勺的粥和汤,放进嘴里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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