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到底,你想说什么。”
谢明裳抬起被药浴浸湿透了的柔软的手臂,反手按在木桶边摇晃的织金衣袍上。
捋起他一截衣袖,露出坚实的手臂。被水泡得湿漉漉的雪白指尖压在他小麦色的手腕关节。
“归根到底,都省点事。”
“圆房罢,殿下。试试看正路子。”
第41章 湿热
内室水声哗啦啦地响。
白色雾气升腾,若隐若现。
靠窗的紫缎榻上人影翻滚。
谢明裳满衣裳满身沾湿的水,全滚到贵妃榻上了。身下湿漉漉的,人水淋淋的。
湿透的乌黑长发从软榻边缘蜿蜒垂落,眉眼唇角俱是水光。
她沐浴时穿了身薄薄的单衣在浴桶里。
水红色的丝绸单衣浸泡入水几乎半透明,粘哒哒地沾在她的手肘肩头,半透明的红衣里隐约透出瓷白肌肤。
贵妃榻边的八盏铜灯台还在熊熊点亮,灯火明亮地映上软榻,浅紫色的缎面沾湿后显出深紫色。谢明裳仰躺在软榻上,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内室升腾的水汽太多了,太过湿热了。
她被按着深吻。
形状漂亮的唇珠早肿了。不止唇珠那小小的一片充血肿胀,就连舌根都仿佛要被吞食似的,口腔深处被长久地入侵,敏感的舌尖被激烈得吮吸地发麻。
她的年纪不算小了。京城贵女多晚嫁,通常也不会在家里留到二十岁。她这些年陆续地听说了不少女子出嫁后的闺房秘事。
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发热。不用碰触也知晓,此刻的脸颊多半是晕红欲醉的动人颜色。
不知热水泡澡泡的,亦或是药浴的药草起了温补作用,总之舌尖被吮吸得发麻时,她浑身都燥热了起来,难耐地喘了声,睁开半阖的眼帘。
浓黑的睫毛泡足了水,至今也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投下大片暗影。
灯光太耀眼,她眨了下眼,浓睫上沾染的水雾仿佛一滴泪珠般滑落脸颊。
压在她身上的精悍身躯的重量忽然减轻了。结实有力的手肘支撑着躯体,往后缓缓撤离半尺。
萧挽风还握着她的下颌,拇指缓缓抚摸过肿胀的唇珠,在近距离凝视她的表情。
此刻他的目光,正追随着她脸颊滑落的一滴“泪珠”。
他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喜怒的。惯常压抑情绪的人,语调平且直,并无多少波动。
“后悔了?”
谢明裳有点想笑。后悔什么呢?
眼前的这档子事哪值得她后悔。
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事,当然是从前矫揉造作的一段花前月下、怀春笑嗔,大半夜强撑着不睡觉等候杜二偷送情诗,自己关在待嫁绣房里认认真真绣鸳鸯被面的那些日子。
点点滴滴,回忆起来,越想越恶心。
面前的河间王萧挽风,她至今觉得烈酒缠绕的气息适合他。
但不知是不是闻得次数久了,闻得习惯了,现在笼罩在她周围的皂角清淡味道,闻起来的感觉居然不坏。
不惹她恶心。
平心而论,人长得也不错。俊美而锐利的相貌,宽肩蜂腰的英武身材,她不吃亏。
初夏暖夜,萧挽风进内室时,自己身上穿的也不多。
抱起湿透的她在贵妃榻上翻滚一通,他那身湖绸衣裳同样浸透了水汽,同样湿漉漉地粘在身上,手臂,肩头。
健壮的胸膛洇湿了一大片。
从她峰峦突起的胸前沾湿过去的。
问到眼前的那句“后悔了”,她只笑不答,被半透明单衣裹住的雪白手臂抬起,去勾萧挽风的脖颈。
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湿透的手腕上,人却又往后撤开几寸,居高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问一遍:“不后悔?”
谢明裳仰着头,乌黑浓睫湿漉漉的,眼底倒映进面前俊美的面孔,带几分催促之意,鼻音模糊地嗯了声。
他的唇线又抿直了。
她伸出的手没勾着他,萧挽风撑着榻边,人缓缓起身往后退,两条长腿重新坐回塌边。
这种时候还能退?
“问个清楚。”萧挽风重新坐回灯下,未束发冠,只简单扎个发髻,发髻也扎得随意,几缕发尾卷曲着垂落在肩头。
对着眼前透亮的灯火,还是淡淡地说那句:“怕你事后后悔。”
谢明裳明白他沐浴后总是洇湿一块的肩膀是如何来的了。
她盯着那几缕还在滴着水的卷曲的乌黑发尾。
夏日晚上的风吹过室内,卷曲成小圈的发尾就在她身侧微微摇晃着,一滴水滴在她手背上。
她没忍住,抬手拽了一缕过来,沾水捋直了。
手一松,那缕发尾居然又重新卷曲起来,依旧湿漉漉地搭在他肩膀上。
“哎?”谢明裳纳闷地坐起身凑近打量。“殿下的头发有些天生卷啊。”
天生卷发的中原人少见,她好奇地打量片刻,抬手试探着又捏一下发尾。
发质黑且硬,确实天生几分卷曲。每日梳理得整整齐齐、发髻束在冠里时看不出,发尾沾水垂落时格外地明显。
萧挽风目光直视着灯火,并不看她,也不搭理她称得上冒犯的小动作。
“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后悔了直说,不必害怕。”
“没什么可后悔的。”谢明裳不甚在意。
人既然入了他的王府后院,难道能一辈子不圆房?迟早有这天。
她揪着他的一小段发尾,感觉有趣,试探地往自己小指头上弯弯绕绕,缠上三四圈。
他要应答,她就给他明确的应答。
“我愿意。试试。”
侧坐着的男人转过肩膀,注视着她把发尾在小指上随意缠绕的动作。
谢明裳自己的长发半湿
半干,发髻早松散地不像样。
乌亮长发顺着脸颊轮廓瀑布般地披散下来,部分散在肩头,部分柔顺服帖地贴在后背,随着动作微微地摇摆,几缕长发尾散在他膝上。
萧挽风也挑起一缕她的发尾捏在手里把玩。
她的头发浓黑而柔滑,发梢笔直,和男子硬而黑的微卷发质截然不同。
他把玩片刻,把她攥在手指头里玩弄的微弯曲的黑硬发尾给抽走了。
两股不同发质的黑发尾在他的手掌上绕了个圈,粗硬柔细,泾渭分明。
他低头看了片刻,又开始绕第二圈。
这一下扯到了头皮,谢明裳疼得嘶了声,把自己的发尾抢了回来,抬手按住被扯得生疼的发根部位。
萧挽风安抚地摸了下她散乱的发髻,起身吹熄了灯台跳跃的火光。
落地灯台的八盏铜灯逐个熄灭,明亮的室内黯淡下去。
黑暗仿佛潮水淹没礁石,谢明裳的心砰地剧烈一跳。
她仿佛礁石上站的人,如今脚边感觉到升涨的潮水了。
室内只剩下最后一盏床前的小油灯。黑暗里灯光如豆,摇曳明灭,把灯台边的背影拉得老长。
那个颀长健壮的身影转向她坐的方向,脚步声走近,停在贵妃榻边。
谢明裳手指不自觉揪了下柔滑的紫缎面,又松开。
她至今觉得萧挽风那双眼睛像荒野地游荡觅食的虎狼。黑暗处的眼睛灼灼幽亮,钉在她身上时,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更像了。
但和野地的虎狼滚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好。
这只关外来的虎狼护地盘,狰狞爪牙对着外头。
每次在外头凶性毕露、打得血淋淋回家来,第一件事便是把身上洗干净,带着清淡皂角香气往她身边凑。
想起皂角清香,鼻尖下就传来淡淡的皂角气味。
……他今晚又洗过了。
谢明裳忍不住地有点想笑,然后形状漂亮的唇角当真翘了翘。
也不知这浅浅的笑容在黑暗里有没有被看到。
总之,面前的人低头凝视她片刻,沾染了水汽的健壮身躯凑近过来,吻住她红润微肿的唇角。
又是那种几乎吞食般的侵入性的深吻。
筋骨有力的手从后方按住她的腰,确认般停在那处不动。谢明裳没有躲。
扶着后腰的手缓缓发力,颀健的身躯压下,又压着她往前迎合。
谢明裳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舌尖再度被吮得发麻,就连喉咙深处也被舐过,酸麻的感觉冲上头皮,玉色耳垂不知不觉地都滚烫通红。
她失力地往后倒,重新倒回榻上。
身上单薄的衣料早不剩下什么,她挣扎几下,从围困里挣出一点喘息余地。
柔软水光的红唇开合着,她仰着头,湿漉漉的浓黑睫毛半开半阖,凑去耳边吐着气抱怨:“硌着我了……”
肿胀的唇瓣碰着了滚烫的耳垂。
一阵夏风吹过内室,床头遗留的最后一盏照明小油灯豆大的灯光剧烈抖动,两个人影在湿透的软榻上翻滚。
谢明裳吃疼地低低吸着气,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
“等等,等等……”
寂静的深夜庭院当中,突然响起一声痛喊。
鹿鸣和兰夏已经睡下了,被这声痛喊惊醒,一骨碌翻起身时,又听到一声更大的痛喊。
兰夏急匆匆穿衣裳,拉开屋门冲出去探查动静时,正好听到敞开的西屋窗里哗啦一声大响。不知什么打碎了瓷器,清脆的响声惊起了枝头夜鸟。
谢明裳的侧影映在窗纸上。声音都疼哑了,纤长手指笔直指着屋门,带几分急促而恼火的喘息,怒冲冲地喊:
“出去!”
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庭院,鹿鸣也跟着跑了过来。
两人在紧闭反闩的屋门外砰砰地敲门,兰夏隔门大喊,“娘子!怎么了娘子!可要我们进屋?”
谢明裳有些哑的嗓音收敛了些,对门外道:“别进来!”
门里响起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听来不怎么痛快。
“事到临头,反悔了?”
谢明裳的声音斩钉截铁道:“反悔了,怎么着?”
一声转轴声响,敲不开的木门忽地从里拉开。
萧挽风唇线抿成一条长直线,身上衣袍半掩,衣摆半湿不干,无视门边立着的两名女使,迈步走了出去。
在鹿鸣和兰夏的瞠目注视下,不回头地大步直走出院门。被拉开的厚重院门敞开在夜色里。
两人紧张互看一眼,急忙跑进内室。
谢明裳湿哒哒地蜷在贵妃榻上,身上搭一条薄丝被。地上全是水。
鹿鸣把熄灭的八盏铜灯台重新挨个点亮,搀扶着榻上蜷着不动的自家娘子起身更衣,兰夏忙碌着收拾满地的水和碎瓷。
兰夏忽地惊喊一声。
四处沾水的深深浅浅紫色的贵妃榻上,柔滑缎面上沾染着几丝血迹。
“怎么回事?动刀了?”兰夏紧张地追问:“谁受伤了?”
谢明裳走动困难,从软榻上起身上床这短短十几步,疼得几乎面容扭曲。
她同意圆房就是想引人走正路子。
想免去歪路子越走越偏斜,她每夜被人死命揉搓、揉搓完了还得拔刀对砍见血的一场活罪。
却没想到,走正路还是免不了活罪。
兰夏和鹿鸣两个迭声地追问怎么了,到底有没有动刀,刀伤了哪处,谢明裳只肯说:“没动刀,没人受伤。”
有些话当着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实在说不出口。
把两人哄走后,她关上门,在灯下独自磨着牙生闷气,半晌才咬牙吐出三个字:“那驴货!”
第42章 你管我疼不疼?
谢明裳在马厩里刷马。
刷子和水桶早备好了,都放在“得意”的面前。得意面前的马槽里干草堆得满满当当,大脑袋扎进干草堆里就没抬起过,喜悦地大嚼不停。
谢明裳坐在小杌子上,刷子沾水,仔仔细细刷起马鬃。
兰夏提着另一只水桶进来马厩,捂着鼻子道:“味儿冲死我了……娘子,这马儿咱们必须要刷吗?”
“它叫得意。”谢明裳把刷子放桶里,清洗刷子上缠绕的鬃毛。
“马儿有灵性的。你对它好,有空多陪它。它看在眼里,才会对你亲近。”
马儿有灵性之类,兰夏听得半信半疑。不过她还是按照娘子的吩咐取来两个新刷子备用。
鹿鸣提着一篮子甜柰小跑进马厩。
“取来了,娘子。”
三个小娘子每人嘴里叼个甜柰,取刷子刷马。
谢明裳试探着拿小刀切了半只柰递给得意,得意的鼻孔翕动几下,从马槽里抬起大脑袋,闻了闻味道,舌头毫不客气把甜柰卷走了。
马槽里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好了,不能吃太多。吃多了果子蛀牙。”谢明裳投喂了整只柰,把继续讨要的大脑袋推开,几下刷完马腹。
在早晨的阳光下,把全身洗刷得油光水滑的得意牵出去马厩外。
得意是一匹年轻健壮的母马,毛色红白相间,搭配纯黑的一套马辔鞍具,在阳光下极为漂亮。
谢明裳牵着得意走出十几步,翻身上马背。
在马鞍上坐实的瞬间,漂亮精致的面容细微扭曲一下。
两天了,还疼。
她还是大意了。只留意外表的皮相俊美,身材挺拔健壮。
从前出门交际时,她曾经听几个出嫁后的小妇人私下隐晦地议说几句,鼻梁高挺如悬胆的郎君“好用”。
好用?跟个木杵似的,哪里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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