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路途无趣,谢明裳无聊当中四处摸索,突然摸到了荷包里的硬物,从里头翻出新得的那块黑黢黢的精铁令牌,放在手里盘弄。
端仪好奇凑过来打量。
“五表兄给的令牌?做什么用?”
“似乎是调动王府开支用度的?”
萧挽风抛下令牌就走了,谢明裳也不大清楚怎么用,索性把跟车的顾淮叫来。当面把令牌晃了晃。
“你家主上刚才给的。凭这块令牌,我能调动王府多少银钱?”
顾淮盯着那令牌,沉默了须臾,答:“王府帐上所有的钱。”
谢明裳眼前一亮。是个好东西。
她饶有兴致地追问:“说说看,你们王府帐上,到底有多少银钱?”
当着同车的端仪郡主,顾淮不肯回应,只说:“娘子回府之后,可以找严长史询问。”
谢明裳不大满意,摆弄了一阵令牌,收进荷包里,又把早晨抢来的沉甸甸的钱袋子扔回给顾淮。
今天进山她压根没机会用钱。母亲请吃一顿素斋,五姐又请了一顿。香油钱母亲也提前捐过。河间王府的两百贯,现在依旧好好地躺在钱袋子里。
“没用着,拿回去罢。”
钱袋子失而复得,顾淮反而显得更担心了。
纵马跟车走出十几
步,他到底没忍住问:“娘子今晚回大长公主府歇息。明日傍晚……娘子会跟随主上回王府的罢?”
瞧见了他隐藏不住的担忧,谢明裳一个没忍住,嗤地笑了。
顾淮作为王府里的老人,算是眼看着她一路如何折腾过来的。
他在担忧……
谢明裳拿话稳住河间王府,趁今夜的最后机会,连夜翻墙跑了。
谢明裳笑吟吟地晃了晃手里的令牌。“你家主上都不担心我带着令牌跑路,你担心什么。”
“大长公主府做客两日足够了。叫你家主上明日早点来接我。”
第49章 越压抑,越强烈
隔天来大长公主府接人的队伍大张旗鼓。
萧挽风于申时前后亲自来了。夏日昼长,当时天还亮堂着,他从城郊外的京畿大营直奔城北大长公主府。
随行亲兵俱披甲,一行上百人杀气腾腾地停在大长公主府门外,早惊动了当值禁军。
负责京城治安的拱卫司指挥使大惊失色,亲自领兵赶来盯着。
门外动静落在谢明裳的眼里,倒觉得十分眼熟。
有那么七八分像萧挽风领她回谢家当日,两边人群泾渭分明、彼此针对的紧张气氛。
只不过今日大长公主府门前的人群分作三堆,更热闹了。
——又在做戏?
大长公主府知不知道河间王在做戏?
她的目光带着思索,转去身后。
把她领出门来的正是大长公主本人。接到河间王登门姿态不善的消息后,带着驸马和众亲卫赶来前院看情况,边走边散漫地掩着呵欠。
驸马像真担忧。远远地见河间王亲自堵在门前,围门盔甲刀光闪动,莫驸马脸色都变了。
至于大长公主……要么当真满不在乎;要么,大约,是知道内情的。
谢明裳站在门里,又眼瞧一场大戏开锣。
大长公主站在敞开的正门里,摆出长辈口吻厉声呵斥;河间王并不多言,一挥手,亲兵蜂拥而上就要闯门。大长公主府亲卫迎上去对阵。
拱卫司指挥使急忙领人冲上前,把两边对峙的兵马冲散,陪着笑脸居中调解,左右说和。
谢明裳起先在正门后头站着,后来看累了,搬来个小胡床在门厅边上落座,又招呼神色不安的端仪郡主也坐下。
“做戏呢。”她附耳过去道,“仔细看你母亲,刚才脸转过去侧边,没绷住笑了。”
端仪郡主:“……”
谢明裳摇了摇团扇:“河间王演得比大长公主殿下好,瞧着气势怪吓人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回头你悄悄问你母亲。对了,先别跟你爹提。”
“……”
门厅里瞧热闹的两位小娘子猛摇团扇。
日头光影在地上缓慢挪动,色泽转金。门外人声鼎沸,大长公主和河间王都不说话,只有拦在中央的拱卫司指挥使喊得声嘶力竭。
直闹腾到晚霞漫天的时分,两边各自收拢卫士,大长公主走去门外,示意河间王单独进门说话。
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下,河间王踏进大长公主府门里。周围清场,这对姑侄单独交谈了约半刻钟,河间王转身走出门外。
大长公主府的辰大管事亲自过来门厅请谢明裳。
“我要走了。”谢明裳惋惜地起身,握了握好友的手:
“多谢你接我小住。下回等河间王府的新宅子修缮好了,我给你下帖子,请你来玩。”
端仪心里残留的三分不安顿时化作哭笑不得,抬手拍她一记。
“河间王今天差点砸了我家大门,你还要下帖子请我去他家玩。你不怕我也领人去砸河间王府的大门?”
谢明裳压根无所谓:“砸就砸了,又不是我家大门。砸完消了气,我带你去新修的大马场骑马。”
端仪捧腹笑个半日,起身牵她的手送出门去。
当着河间王这位凶名在外的表兄面前,端仪到底没敢骂他,只绷起脸肃然道:
“我当面把人交回给表兄。六娘是我好友,她愿意跟表兄回府,还望表兄好好待她。”
谢明裳和好友交握的手才松开,又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牢牢攥住。
萧挽风简短地道:“放心。”
谢明裳被他牵着手,慢腾腾地跟随身后走向河间王府的马车。
大长公主府门前被三方兵马堵住,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萧挽风当前走向车边,沿路人群潮水般分开,数百道目光齐刷刷盯着这处。
各方人马神色各异,有气愤,有欣慰,最多的是如释重负。
今日大长公主府门前没闹出人命,负责京城治安的拱卫司新任指挥使避免了倒霉前任的命运,此刻的眼神简直感天动地,热泪盈眶。
谢明裳抬起团扇挡住下半张脸,乌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往四周转了转,把众人神色收入眼底,拢着长裙摆踩镫上车。
王府马车的车镫子还是高。
她抬脚踩了一下,身后伸来只手扶住后腰,发力把她抱上车。她拢裙摆在车厢坐稳,车帘子摇晃着放下了。
马车行驶出小巷,转上御街。大长公主府同在城北,回程路途并不很远。
萧挽风的爱马“乌钩”跟在车外。
乌钩脚程快,时不时地轻快跑去前方,又被主人勒住缰绳等候,乌黑的大脑袋重新出现在车窗帘子外头。
车轱辘平稳的滚动声里,谢明裳把碧纱帘子卷起半截,枕着手臂趴车窗边上,冲外头笑问:
“今天唱得这出大戏,精彩归精彩,但我没看明白?”
萧挽风控着缰绳缓行,骏马时快时慢,身侧小娘子的盈盈笑靥始终不离自己视线之外。
眼睛盯得紧,嘴上答得倒寻常。“没什么精彩处,你回来就好。”
“啊。”谢明裳忽地想起一件事。
“我把鹿鸣和兰夏留在端仪那儿住一阵。她怕我身边无人用,给了我两个人。说好等王府新宅子落成,搬家那阵子再把人换回去。事先没和你商量就领了新人回府,你不会生气罢?”
萧挽风瞥去马车后方。
两个陌生面孔的年轻女使远远地跟车步行。
“后院事随你安排。”萧挽风不甚在意,长靴马刺轻轻一踢,乌钩小跑着跟上马车。
谢明裳一路都在追问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没问你王府新宅子何时能修缮好?我们什么时候搬?”
“半个月。”
眼下是六月初。
半个月后,六月下旬。大暑天。
谢明裳心里估算时日,倒吸了口气,搬家那阵子岂不是要热死。
“大热天的事多,哪边都不消停。”
当天晚上,独自泡在药水乌黑的浴桶里,谢明裳被热得不轻,在满室蒸腾的水汽里扳手指细数:
六月大暑天,虎牢关下的战事——还在继续打;王府新宅子——得收拾物件准备搬家。方方面面的大戏——还得继续往下演。五娘——还在山上待着。
这么说来还是五娘最省心。
盘算完毕,持续半个时辰的沐浴也告一段落,不起身也不行了。门外被人敲得哐哐响。
“娘子沐浴得太久了。”朱红惜故作关切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娘子逃奔出去一场,回来怎么不见了鹿鸣、兰夏两位贴身服侍的女使?可要奴等进屋服侍?”
出门两日,差点忘了这位。
哗啦一声水响,谢明裳湿淋淋地从浴桶里起身。
“不必你服侍。你只管领其他女官服侍河间王去。”
门外笑了声:“殿下也不必我们服侍,忍怒出了王府。出门前叮嘱我们道,等娘子沐浴好了,还把娘子送去合欢苑。”
“殿下的原话说——‘三日不许吃喝,时日未计满。既然人回了府,还得重新算起。’”
“……哦。”谢明裳慢吞吞地擦拭发尾的水珠。
接下去几天还得照本念戏。
门外的朱红惜见她不回应,不知想歪到哪处去,按捺不住得意,不依不饶地追问。
“鹿鸣、兰夏两位女使呢?这两位未能跟着娘子回来,端仪郡主也没能救得了娘子。这次再度幽禁,娘子身边可没人再去别处通风报信了——”
不等她说完,紧闭的木门已从里拉开。
谢明裳
拢着湿漉漉的长发跨出门外,并不搭理檐下站着的朱红惜,从她身边走过。
“幸灾乐祸得太早了,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高兴也不迟。”
甩下院子里的三位女官和小厨房里探头探脑的任姑姑,径直走去敞开的院门外,对等候在外的顾淮说:
“还是去合欢苑?走罢。”
陈英姑远远地站在廊子后头,目光隐现恐惧,目送着一行人走远,院门关闭。
自从穆婉辞提出两面讨好、夹缝求生的大胆提议后,她如今唯穆婉辞的马首是瞻,小声询问:“要不要报给宫里……?”
穆婉辞站在廊子阴影里,无声地摇头。她此刻的目光却是盯着朱红惜。
“有朱司簿在,不能抢她的功。让她先报。”
“那、那我们呢。”陈英姑的声线压不住颤抖惊恐。
“我们成了无用之人,会不会被宫里忘了?等朱司簿立功调回宫里,我看谢六娘也不见得能活多久,只有我们被长久地留在这鬼地方……不成!婉辞!我们必须得——”
穆婉辞安抚地挽住同伴的手:“莫怕,英姑。越怕越招来祸事。你看,朱司簿此刻按捺不住扬眉吐气的得意神色了。”
“走,去打听打听她的想法。这次牵扯到了大长公主府,先听听看,她会如何向宫里报。”
——
夏日夜风不小,吹得头顶高大绿荫的木叶刷刷作响。
向来只有亲兵进进出出的合欢苑,今晚新添了寒酥、月桂两位女使,一对咕咕叫的大白鸽子。
寒酥、月桂,正是端仪叮嘱谢明裳带回来的两名大长公主府女使。
寒酥是端仪身边从小跟到大的亲信,月桂擅长养鸽子。
此刻,从端仪院子的鸽舍里精挑细选抓出、又一路抱来河间王府的这对大白鸽子,已经扑棱着翅膀踩遍了新地界,正满地飞奔啄食小米。
顾沛抱臂在旁边盯着,不住地摇头:
“不行啊,娘子。鸽子多脏,哪能养在咱们这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头?旁边那池子是主上经常沐浴用的,弄俩鸽子……不成不成。换个地方养。”
寒酥奉命而来,只管谢六娘子的安危要紧事,才不管其他人。
“六娘子住哪里,鸽子养哪里。这是我们郡主的原话。”
寒酥又洒了一把小米,在两只大白鸽子咕咕咕地欢快啄食声音里柔声道:
“河间王殿下若有不满,下令打杀了郡主的鸽子,我们自无话说。若只是顾队副心中不满,找我们郡主当面说去。”
月桂捧着一盘新洗好的时令鲜果子奉去谢明裳身前。
“娘子晚膳用了不少羊肉,再用些鲜果子罢,解腻消食。”
谢明裳也正腻得慌。
今晚被领来合欢苑“重新惩处计时,三日不许吃喝”,关了院门就送来半只鲜炙羊,一大瓮乳白的炖羊肉汤。她领着寒酥和月桂,三人加一起都没吃完那半只羊。
今晚的鲜果子主要是甜瓜和葡萄。三人咔嚓咔嚓地啃甜瓜。
顾沛盯着那对鸽子半日不肯走,嘀嘀咕咕:“殿下晚上多半要过来歇的。”
最后月桂看不下去,说了句“奴婢负责清理,定不会叫鸽子弄脏了干净院子。”顾沛这才走了。
月桂盯着庭院里的鸽子,寒酥主动担起服侍起居的职责,去内室里铺床铺被褥,手脚麻利地点起临睡前的安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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