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站起身,我出去。”
“又去外书房?”
对面没有回答,只递过来一个忍耐的眼神。不去外书房,他去哪里?
她的手又被攥住。这回力道没有收,手腕只怕都起了淤青。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攥着她的手缓缓往下。
谢明裳不知自己如何想的,为什么不起身让他出去。
她忽地想起,初入王府的某个夜里,他守着病中的她,两人同床共枕,深夜难熬时,他曾背对着她自渎。那晚上什么气味?
她忽地很想知道他身上除了血腥气和皂角清香之外,其他属于他的气味。
——
“午膳怎么吃了那么久?”门外等候的兰夏低声嘀咕,“里头没喊,我们要进去收拾么?”
鹿鸣撑伞坐在院门直道旁边的石灯座上。
“我劝你别进。”
兰夏还在嘀咕着:“在榆林街的时候,整天防备这个,防备那个,日夜紧绷着。自打搬来新王府,娘子把门一关,又不喊我们,整天闲着没事做。”
“今天下雨么,雨天总是闲的。”鹿鸣扫一眼紧闭的院门。
寒酥姐姐早领着月桂躲出去了。果然就如她所说的,河间王和娘子都在晴风院,今日又下雨,稍微有点眼色的都不会过来毁清静
。这才叫无人又无差事。她和兰夏是不是也该躲远点——
兰夏忽地一扯她,“来人了。”
鹿鸣:“……”
前方脚步匆匆,冒大雨从前院撑伞而来的,赫然是顾沛。
顾沛压根没留意两边小娘子使眼色,上去砰砰地敲院门,敲得山响。
“娘子,林三郎出门了!弟兄们都准备好了,追踪的人远远地缀着,就等娘子这边发话——要不要上街堵他!”
院门里静悄悄的,始终无动静,也无人回答。
“娘子!“顾沛以为下雨天听不见,敲得更起劲了:“机不可失啊娘子—!”
院门从里打开了。谢明裳站在门边,眼神明亮,脸颊嫣红,气色瞧着比寻常还要更好几分,跃跃欲试:“堵他!走,去马场牵马。”
“哎!”顾沛喜形于色,正要冒雨跟上,视野里冷不丁又出现一片衣角,他大为吃惊,转身冲院子里跪倒,
“殿下也在这处?卑职……是不是惊扰了殿下小睡?殿下恕罪!”
萧挽风衣着整齐地走出晴风院,只在前襟和衣摆处留下几条不明显的压痕,难怪被误会在白日小睡。
他脚步不停,神色冷淡地越过行礼的顾沛,侧目盯他一眼,“今日难得下雨,没看见?”
顾沛茫然地抬头看天:“看见了……”
“看见还来?”
“……”
萧挽风吩咐下去:“牵马,滚去门外等着。”自己往马场方向走去。
第60章 他也配抢你?
傍晚时分雨水渐小,谢明裳精神抖擞,准备出门找人晦气。
“说起来,有阵子没听到林三郎动静。他怎么下雨天出门?”
林三郎,那就说来话长了。
自从河间王入京当日,在御街边撞着和谢明裳争吵的林慕远,把他绑在马后拖拽一路,林慕远脸面丢尽,销声匿迹了几个月。
他父亲林相老谋深算,眼看河间王风头正盛,把爱子安置去京外庄子,暂避锋芒。
三四个月过去,盛夏步入末尾,开春的事差不多被京中各家忘了个干净,各方都紧盯着激战的虎牢关时,林慕远静悄悄回返了京城。
等到虎牢关大捷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林慕远早就呼朋唤友,继续横行。
为什么今日冒着大雨出门?
“因为他收到一份难得的邀约。”
谢明裳在细雨里撑伞前行,负责筹划冲突的严陆卿如此解释道。
京城文官家族和勋贵门第,互相走动得不多。
林慕远这位相府出身的纨绔儿郎,和国公府出身的另一位纨绔儿郎,两边虽然认识,这还是他头一次接到对方的宴请帖子。
林慕远扬眉吐气,当即呼朋唤友,冒雨赴宴。
严陆卿笑说:“说来也凑巧。若不是这两天着重盯住林三郎,我们竟不知,林三郎和裕国公世子,两边也能搭上交情。”
谢明裳的眉心一跳,当即笑了:“裕国公世子,跟林三郎?绝配。”
这才叫做粪坑见粪坑,彼此臭味相投,谁也不嫌弃谁。
“他们约在哪处喝酒?”
严陆卿抬起羽扇,往西北角方向远远地一指:“相约喝酒的地方也巧。距离王府近的很。”
赫然正是距离长淮巷仅仅两百余步,名著京城的新酒楼,风华楼。
——
“鲜花插在牛粪上!”
热闹阁子里推杯换盏,人声鼎沸。林慕远又是眼红又是惋惜,借着酒意吆喝:“怎么叫他正赶在三月回京城!”
“大好京城名花,倒便宜了那关外野种!”
“好了好了,三郎少说两句。”有胆子小的赶紧和稀泥:
“那位毕竟是宗室王,他父亲邺王虽说失了封地让人诟病,但邺王这一支确实是高祖之后裔,正经皇室血脉。骂不得,骂不得。”
“哼!”林慕远闭嘴喝酒。
阁子另半边,裕国公世子:蓝孝成,微微冷笑而坐。
虽同在一间阁子里喝酒,人群却分坐两处。蓝孝成身边簇拥了一群勋贵子弟,并不怎么和林三郎这边搭话,显然看不上醉鬼。
然而人确实是蓝世子下帖子邀约来吃酒。当然别有目的。
“林三郎为何不继续说下去?”蓝孝成自顾自地喝酒,“我也听到些风声,已故邺王之嫡次子,当今这位河间王殿下的来历……你父亲林相三朝老臣,想必知道得更多些。”
林慕远今天喝得不少,却还不至于真喝高了,手指蓝孝成:
“蓝世子不厚道。我若真知道点皇家密辛,今天当众抖落出来,过两日禁军登门寻我林三郎的晦气,可不会去找蓝世子!”
“河间王,已故邺王之嫡次子。邺王世子封号落在他兄长头上,袭爵轮不到他,邺王又丢了先祖封地。他索性投身军中,自己靠军功挣了个郡王。怎么着,还有别的说法?”
说话间酒气直冲面门,蓝孝成嫌恶地拂拭衣袍。
“想清楚再说话,林三郎。本世子邀你喝酒,难不成看中你的酒量?本世子身边缺喝酒的人?”
两边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慕远醉眼斜乜:
“蓝世子心高气傲,看不上我林某人。今晚坐在一处喝酒,无非因为你我同仇敌忾。蓝世子有何打算,可以当面商量;想三言两语驱使我林三郎替你做事,却也不那么容易。”
蓝孝成目光闪动,上下打量,让出身侧的位子:“坐。”
两人坐近,低声密语起来。
随行朋党自觉起身走远,三三两两混在一处。
三五个人影走出酒气弥漫的阁子。当中一个紫袍玉冠的高挑青年,被几个好友围拢着劝说,却不肯停步。
——正是城南武陵侯府年轻袭爵的掌事人,骆子浚。
“今天来错了,以后蓝世子的约再不来了。替我跟蓝世子告辞。”骆子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脾性不投契的人,即便坐在一处商议,显然并不很愉快。
蓝世子不久便冷笑连连:“林三郎抱怨本世子驱使你做事,我看正相反!你说自己不得家族助力,不像本世子可以调动兵马。怎么,想驱使我替你做事,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他起身打开轩窗:“你们可知,长淮巷谢宅,如今的河间王府,就在这风华楼背后。”
众人谁不知?长淮巷河间王府最近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是非之地。
虎牢关大捷,京城的风向也变了。谁知下一场狂风骤雨会不会落在河间王府上?
众人相约来城西风华楼吃酒,都刻意绕开长淮巷走。
蓝孝成冷笑道:“你们这些蠢货,只知道河间王府坐落在背后,却不知风华楼三楼楼道尽头,有间终年落锁的阁子,可以窥见王府的出入动静。那间阁子被河间王包下,不许人入内窥探。”
“三郎借着醉酒的劲头骂个半日,‘鲜花插在牛粪上’,京城名花配关外野人……只敢背后骂算什么英雄。敢不敢砸开河间王府常年包的阁子,当面看看王府里的谢六娘?”
“去做回来,我认你林三郎有胆识,你我继续喝酒;这等小事也不敢得罪,直接回家罢。”
林三郎胸口邪劲上涌,霍然起身砸了杯子。
“不敢的是畜生!走!”
气势汹汹直奔三楼而去。
——
今晚雨势忽大忽小,谢明裳停在前院等探子消息。兰夏最先察觉不对,惊道:“娘子,你看!”
西南方向,背对着王府的风华楼,三楼边角旮旯处,窗牗终日关闭的某个阁子,忽地亮起灯盏。
关闭的木窗被人从里推开,阁子里人影晃动。纱帘卷起半扇,晚风吹过,隐约现出当中一个年轻华服男子,喝醉酒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站在窗边,探出身子往下张望。
旁边有人试图劝阻,把探出的肩头往回拉扯,反倒被不耐烦地扯去旁边
。
窗边那人吩咐句什么,下一刻,阁子里的灯火陡然亮堂数倍,三四个年轻男子乱糟糟围拢窗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探头张望。
谢明裳站在躲雨的长檐下,远远打量片刻,抬手一扯身侧郎君的袍袖,悄声道,“快看快看。当中那个瞧着眼熟……你还有没有印象了?”
萧挽风凝目打量片刻,“林三郎?”
“就是他!”谢明裳倒有些吃惊,“三月里当街偶遇一回,你至今还记着?你居然这么记仇的?”
萧挽风道:“不记仇。但记得他。”
谢明裳:?
“记仇还不认账。”她小声嘀咕。
她至今还记得,三月里萧挽风初入京城,两人当街撞见,那日她带着帷帽,心情不好,言语没怎么客气。原以为几句路人口角,谁也不记得谁……
结果倒好,隔一阵子,这位去谢家“奉旨看宅子”,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是什么好话,自然不会说得大声,萧挽风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唔……”谢明裳轻飘飘一记太极,把话题给转移开了:
“窥伺寻常人家宅院也就罢了,窥伺王府宅院,犯不犯律法?”
萧挽风对这等小事并不在意。
“当面逮住,打死也无话说。你不喜林三郎的话,换个人继续筹划便是。”
眼看他当真召来顾淮,吩咐点兵,谢明裳赶紧叫停:“可别冲去酒楼把人打死!”
“我们这回要引蛇出洞,脏水全泼对方身上,事后还能敲鼓喊冤。林三郎有用得很。我都想好了!”
萧挽风一挑眉,“你要怎么用他?”
谢明裳眼神发亮,下巴微微上扬:
“我有个好主意。听着。”
下雨天黑得早。晨晦交替,天光已暗,满京煌煌灯火还未亮起。
谢明裳领着兰夏、鹿鸣两位小娘子,三人沿着马场走了小半圈,逐渐走近西北方向的外院墙。
谢家有个角门开在这道院墙,出去就是北边窄巷,平日里僻静。王府改建时没动角门。
“可惜不能带你同去,你别不高兴。”谢明裳摸摸得意的脑袋,放松缰绳,轻拍了马臀一记。
得意跑开几步,又停步回头,等待主人召唤。
谢明裳冲得意挥挥手,“去!”
得意嘶鸣一声,终于跑远吃草。
“刚才那一幕,像不像含泪挥别爱马的场面?”谢明裳领着两个小娘子沿着外院墙疾走,边走边小声叮嘱:
“咱们正在逃离王府,掉脑袋的勾当!动作再鬼祟些。”
兰夏、鹿鸣两个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三位小娘子稍微把腰弯下,贴着墙壁,鬼鬼祟祟摸去角门时,两个王府亲兵在门边站得笔直。
谢明裳眼疾手快,从荷包掏出两颗黄澄澄的大杏子,挨个塞进亲兵手里。
亲兵掂了掂,忍笑。
装作收到金锭“验货”的模样,把杏子搁嘴里咬一大口,收进怀中,静悄悄开门放行。
小娘子们蹑手蹑脚地趁着夜色“逃离王府”。
——
沿着狭窄的北巷走出一段路,兰夏悄声提醒,“那间阁子熄灯了。”
谢明裳停步望向风华楼风向。果然,面向王府方向恢复一片漆黑。
鹿鸣也悄悄道:“人走了还是追出来了?”
“我们慢慢走,有心人自然会追上来。”
按照常理推断,小娘子私逃出王府,都会直奔家门才对。谢家如今住在城西。
谢明裳换了个方向,沿着巷子往西。
荷包里沉甸甸的,她随手摸出三个甜杏,三个小娘子人手一个,咔嚓咔嚓地边吃边走。
鹿鸣是三人里性子最谨慎的,边吃边提醒:
“娘子走快些。”
“别只顾着吃杏子,走得太从容,显不出奔逃的鬼祟。”
“七月杏子不多见了。这批山上的晚熟杏,滋味尤甜,好东西可别浪费。”
谢明裳把吃干净的杏核儿丢下,取帕子擦干净手:
“行了,都准备好,鬼祟起来!”
三位小娘子的动作神情一变,沿着路边碎步疾走,时不时地还惊慌地回头张望,迎面走来路人时,三人急忙低头遮掩。
如此可疑的行迹持续没多久,就有路过行人狐疑地盯上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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