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子敬佩道:“大姑娘聪慧,确实是有件事要向大姑娘禀告。”
姜予微蹙眉,心里已经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还请妈妈直说。”
钱婆子神色复杂的道:“我家那小子说,他自三元茶楼出来时正看到王麻子带着一群人围在温家的宅子外面,说是温家欠了他三百两银子,还扬言温则谦如果今日不能还请,他便要告到官府去!”
“三百两银子?”
姜予微一愣,温家有外债,温则谦早就详细跟她说过。当年温家伯父突感恶疾,温伯母为了给他治病变卖了所有家产,还借了不少银子,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但是这几年,温伯母已经将银子还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温则谦表婶家的十五两以及二堂兄家的十两银子还未还清,从何处又冒出来三百两?
银瓶又惊又急,“三百两,都够咱们花好几年了!”她们存这么久,也才堪堪存到三百两而已。
姜予微问:“全福可看到那人的手里是否拿有借条?”
“有!说是温老爷在世时为了去江淮做生意找他借下的。这些年来,他见温家贫苦十分不易,所以才一直没来讨要。”
钱婆子顿了顿,担忧的道:“那王麻子是城里有名的恶霸,带去的人也个个凶神恶煞。温举人一介书生,恐怕难以招架.......”
“他们带了多少人?”
“约莫有十五六人,将前院后门都堵住了。温举人请他们入屋详谈,他们也不肯。一个劲的嚷嚷温家忘恩负义,借钱不还,惹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温则谦碰到他们,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
银瓶急急的道:“姑娘,这些人一看便不好惹,咱们快带上银子先帮温公子渡过眼前这关吧。去晚了,温公子怕是要吃亏的!”
“不可!”姜予微秀眉微颦,慢条斯理的道:“这是温家的家事,我若去了,温家颜面何存?”
银瓶急得直跳脚,“那咱们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任由他们欺上门来吧?”
王麻子带人围住温宅,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分明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温伯母为人和善,断不会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这背后定然还有隐情!
“则谦哥哥有功名在身,王麻子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动手。”
姜予微思忖片刻后,沉声道:“银瓶,你去报官。就说有人在温宅门前聚众闹事,请他们即刻前去。”
银瓶不解,“报官?他们手里有借条,就算是报官,温公子也不占理啊?”
在如今的世道,理字甚至大过于天,一旁的钱婆子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姜予微冷笑,道:“那张借条定然是假的,钱妈妈,我有一事还需再劳烦全福跑一趟。”
“大姑娘请说。”
“温伯父也通晓笔墨,曾经作过一幅《秋月花霰图》,被城北的卢员外买了去。你让全福去卢员外家把画借出来,比对上面的字迹是否一致。”
姜予微又道:“另外,麻烦妈妈你将里长也请去,让里长帮忙拖延时间,好让全福能将画借来。”
银瓶恍然大悟,“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她和钱婆子急匆匆的走了。
第16章 偶遇
姜予微独自坐在桌边等消息,书摆在面前半晌连一页都未翻。那种心情无法言喻,既焦急又担忧,总怕自己思虑不周,温伯母和则谦哥哥会有闪失。由爱生怖,关心则乱!
好在银瓶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才一个时辰她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神情兴奋,眸中里亮晶晶的,“姑娘,那、那些人都已经离开了。”
姜予微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喝口水,慢慢说。”
银瓶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缓和些后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方才的经过。
“奴婢报官后害怕被人认出来,就没敢跟官差们一块去,而是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那王麻子一见到官差来了,立即换了一幅嘴脸,奴颜婢膝,点头哈腰,还满身肥肉,真是让人作呕。”
民不与官斗,王麻子倒是能屈能伸。
她失笑,问:“后来呢?”
“王麻子跟官差也仍坚持说是温家欠了他三百两银子,还说他老子娘正卧病在床,急需这笔银子救命。官差让他拿出借条,结果一看,上面还真是温老爷的字迹。”
“哦?”姜予微颇为意外,她还以为那上面的字迹定然是假的。
“官差让温公子将银子还清,奴婢当时还真为温公子捏了一把汗,不知为何好多人都在起哄呐。”
银瓶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回过神来。
姜予微催促道:“那后面又是怎么回事?”
银瓶嘿嘿一笑,“这时里长来了,里长说温举人重诺守信,若真欠了银子绝不会推脱。他还说三百两不是小数目,让王麻子将当日的情形一一说来,可王麻子支支吾吾的,竟说自己忘了!”
时间久了,有些细节记不住也合常理。但大致的经过应该还记得才对,王麻子此举实在惹人怀疑。
“温举人提出要自己亲自查验借条,结果您猜怎么着?”
姜予微失笑,配合她反问:“如何?”
银瓶眉飞色舞的道:“温公子看后发现上面的墨迹居然还是新的,而且纸张的成色也不像是放了十几年的样子。温公子说这种宣纸,只要放个四五年光景便会微微泛黄,而王麻子手里的根本就没有。”
果然如此,“那后来呢?”
银瓶愤愤,“王麻子咬死不承认,非说这就是温老爷亲笔所写。温家没有温老爷的笔墨留下,一时间难以证明。”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此时全福拿来了卢员外所藏的那幅画,经过对比发现,温老爷在落款时习惯将最后一笔往上翘,王麻子那张借条上却没有。”
“官差问王麻子到底怎么回事,他这才承认是他从温老爷以前写过的文卷上摘下了这些字,然后拓印下来。官差便要抓王麻子回去问罪,您猜怎么着?”
姜予微见她兴高采烈的,好像是个说书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如何?”
银瓶学着王麻子当时的表情,手舞足蹈的道:“王麻子竟然将借条直接吃了,没有证据,官差也奈何不得,只好将人教训一顿,然后便放了。”
王麻子是有名的泼皮无赖,他会用这样的方式脱罪倒也不稀奇,只是如此一来......
银瓶见她似有心事,凑过来问:“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姜予微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此事恐还有蹊跷。”
“蹊跷?哪里蹊跷?”
她回想了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道:“温家贫困,几乎没有余钱,众人皆知。王麻子纵使想用这种办法讹银子,也不该找上温家才对。”
银瓶一拍大腿,“对啊,奴婢怎么没想到?那姑娘的意思是,王麻子乃是受人指使?”
姜予微眸色稍冷,道:“十有八九”
“会是谁想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咱们?不会是......太太吧?”她最后几个字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害怕隔墙有耳。
“应该不是,她虽然厌恶我,但不会蠢到去找温家的麻烦。”
“这样啊......”银瓶煞有其事的点头,其实似懂非懂。
姜予微沉眸道:“银瓶,你帮我去向你表哥借一件直裰来,我要出府一趟。切记千万小心,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姑娘可是要去找温公子?”
“不,我是要去找王麻子。”
银瓶一听,急了起来,想也不想的道:“那怎么能行?您可是经承府的小姐,若是不小心别人认出来,老爷非打死您不可?更何况王麻子是个混不吝的人,您去找他,那实在太危险了。”
姜予微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去找王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有预感,此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想着,便道:“无妨,我自有分寸。去匣子里拿五十两出来,我有急用。”
“是。”
银瓶拗不过她,只能去顶箱的最底层拿出银匣子,从里面取出五十两银子,用一块没有任何绣花的帕子包好。
有些眼尖的人可以从绣花的针法及纹路中推断出主人的身份,所以什么都不绣是最安全的。
看着银匣子里瞬间空了一小半,银瓶心疼不已,自家姑娘存了好几年才存下这么些,一下子去掉五十两,她还真舍不得。
姜予微安慰她说银子将来还可以赚回来,她心情这才好点,然后又去找她表哥那借来一件草白色细葛直裰,藏在买菜的篮中一并带进来。
第二日一大早,姜予微便换上直裰,和银瓶一起避开下人们来到后门处。
姜予微使了个眼色,银瓶立即会意,上前与守门的婆子攀谈起来。谈着谈着,将她拉去一旁,姜予微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溜出了姜府。
才行至半路,忽然下起雨来。又细又密,瞬间打湿了半幅衣袍。她没有带伞,急急忙躲到旁边一家茶肆的屋檐下。
街上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薄的雨雾,拐角处有一株桃树。落红沾雨后铺了满地,惨败而又旖旎。
此时天色尚早,又下起了雨,茶肆中没有多少人,茶博士热情地唤她进来避避雨。
姜予微笑了笑,没好意思进去,鞋上沾了些泥,怕弄脏了人家的地方便婉谢了他的好意,兀自抬头看雨。
茶博士也笑了笑,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檐顶的青瓦湿透之后,颜色愈加深暗,呈现出一种油绿的色调。积水在石阶下汇聚成一条小溪,向地势较缓的方向流去,夹缝里的青苔长势颇为喜人。
看了约莫才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通体呈黑色的马车破雨而来,拉车的红枣马毛发油亮,凤臆龙鬐,一看便知是匹好马。车壁上雕刻有复杂的花纹,不过并无标志。
姜予微还在想这是谁家的马车如此华贵,岂料那辆马车下一刻竟然稳稳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愣,定睛看去,只见车帘掀开,露出陆寂那张俊美无铸的脸来。
姜予微下意识想躲,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陆寂见她一幅男子装扮却难以掩盖清雅之姿,温声笑道:“姜公子,没想到竟会在此与你偶遇,当真是缘分。”
姜公子?
姜予微暗自松了口气,还真怕他当众拆穿自己,心里不由的也生出几分感激。学着男子的模样抱拳一礼,压低了声线,道:“见过陆大人。”
“不必多礼,姜公子可是有事要办?”
姜予微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有件小事要去处理,不过并不要紧。陆大人雨日出行,料想是公务繁忙,我便不打扰大人了。”
她的原意是让陆寂赶紧离开,不想与他发生过多的牵扯,而且她要去做的事情也不方便放其他人知道。
然而陆寂却道:“左不过是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姜公子这是要去哪?我见公子并未打伞,不如我送你一程?”
姜予微急忙拒绝,“不用了,多谢陆大人好意。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等雨小些再过去也不迟。”
别看陆寂一幅世家公子的模样,此前他表现出来的雷厉手段,让整个溧州都为之三颤。姜予微哪里敢上他的车,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陆寂浅笑,“姜公子可是还在怪我那日太过唐突了?”
“怎会?陆大人误会了。”
“既然如此,那姜公子为何不愿与我同行?我还以为,我们至少还能算是朋友。”
茶肆里的人三三两两都朝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只因为这辆马车实在太扎眼。
姜予微语塞,思索片刻后决定还是不在小事上拂了他的意,于是道:“那就有劳陆大人了。”
“不必客气。”
赶车的裴仪从后面放下矮凳,她扶着车辕咬牙踩了上去。
车内的空间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坐下四五人足有富余。姜予微不敢坐在他旁边,捡了个不远也不近的角落坐下。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滚过湿答答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双手整齐的摆放在膝上。
才坐上不久,她便后悔了。明明隔了很宽一段距离,可她却仍感觉到逼仄,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难以呼吸。尽管陆寂一言不发,但身上的气势实在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姜予微心里直打鼓,害怕他问起自己缘何穿成这幅模样掩人耳目,脑海里不断盘算着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蒙混过去。
第17章 书铺
正皱眉苦想之际,一个柔软的东西忽然触碰到她的脸颊。姜予微吓了一个激灵,猛得后退避开。
回头一看,发现陆寂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块素帕正在帮她擦拭落在鬓间的雨水。
四目相对,气氛十分古怪尴尬。
陆寂深感歉意,“抱歉,吓到你了。我唤了两声你都没有反应,所以这才自作主张了。”
方才那个后退的动静太大,好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似的。
姜予微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忙接过帕子,道:“我、我自己来便可。”
说着,动作迅速地将头上有雨水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陆寂坐回原处,见她双瞳剪水,朱唇贝齿,明明没有涂抹胭脂,但唇瓣却柔泽红润。香腮胜雪,如同三月里的春阳。
抬腕时偶然露出来一小节玉臂,肌理细腻匀称,隐约还能看到上次未痊愈的伤痕,状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格外撩人心怀。
他眸光微暗,隐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缓缓握紧。
姜予微确定自己再没有哪里不妥后,微微松了口气,双手捧着帕子递到陆寂面前,道:“多谢陆大人。”
陆寂笑了笑,接过后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揣到袖中,然后打开了侧壁的隔板。
姜予微这才发现夹层里有一个多宝格,里面放了几册公文,一卷《文苑英华》和一套汝窑青釉的茶盏。
不知是怎样的构建,那套茶盏竟然没有碰碎也没有倾倒,大抵是巧匠在里面做了可以固定的机关。
陆寂取了个空茶盏,倒了一杯茶给她,道:“虽说已经入夏,但现在天寒,身上沾了雨仍要小心着凉,喝杯热茶驱驱寒吧。”
姜予微道了声谢,发现茶还是热的。茶香扑鼻,似乎是上次在知州府喝过的顾渚紫笋。
听姜氏说,顾渚紫笋极为名贵,一两金,一两茶,有时纵使有钱也不一定能卖到,所以宝贝得要紧。那次要不是她去的凑巧,姜氏才舍不得用这种茶来招待她。
出神间,忽听陆寂道:“不必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一顿,抬头对上陆寂笑意盈盈的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干笑了两声,道:“陆大人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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