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声音在暗夜里盘旋,沉默半晌后温则谦缓缓从城墙后站了起来。方才的箭雨让他有些许狼狈,但面上却不见半点慌乱,依旧淡然自若仿佛身处在自家庭院中般。
“多谢殿下赏识,不过下官想要的东西殿下给不了。”
贾校尉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佩,悄摸摸的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说几句,好拖延时间。
温则谦自然不用他来提醒,扬声道:“定王殿下器识不凡,经明行修,才德兼备。你的生母钟贵妃出身名门,又位居贵位。论身份、论才学、论能力,你都是人中龙凤,怎甘心屈居于人下?我家大人对定王一直很赏识,您何不趁此机会与我家大人合作?”
“本王与尔等宵小不同,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温则谦,你休要再巧舌如簧,本王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你若再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了!”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贾校尉探头看了一眼下面虎视眈眈的神机营,猫着腰爬到了城墙的另外一边,焦急的往下张望。
不一会儿,黑漆漆的长街出现了大队人马。他顿时一喜,迅速安排好所有的布防。
有的这些人守到天亮应该不成问题,但他不知定王底细,方才的箭雨又让他心有余悸,所以不敢贸然进攻,只能先观察再做打算。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便过去了。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气氛紧张到极点,不过谁都没有先动手的意思。
贾校尉擦了把额间的冷汗,双眸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移动,心里不住在祈求刘荣光那边的动作能再快一点。
此时一阵疾风吹过,将火光压到了最低,四周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等风过去后,火光才摇摇晃晃的重新燃起来。
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何榆树林里的那些火把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挪动过?人怎么可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此之久?
贾校尉泛起嘀咕,但定王的样子太过镇静,实在不像有诈,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
乌云低沉,一片死寂。不知不觉中又过去半盏茶半盏香的时间,定王那里还是没有动静,这已经远远超过他自己定下的时间。
贾校尉越发觉得古怪,一把抢过旁边那人的弓箭。在箭头绑上布条,放在火油里浸湿。点燃后拉满弓弦,用力朝榆树林里射去。
冬天枯木朽枝都堆在地上,沾了火后立即燃烧起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贾校尉瞪大眼睛仔细瞅了好几眼,赫然发现于树林里哪有什么大军?
火把都插在地上,稀稀拉拉的最多百十来人。那些人手里拿着梅花弩,难怪能射出那么多箭。
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根本不是将士,而是平民百姓!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破口大骂:“天杀的定王,居然敢骗我。兄弟们随我杀出城去,取定王首级者可论首功。”
然而就在这时,皇宫方向突然火光冲天。火统的声音在暗夜里划破天际震耳欲动,哪怕是在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贾校尉呆愣在原地,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何情况。
火统?神机营何时进城了?!
温则谦也看到了那边的火光,若无其事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面上仍是一片淡然。
贾校尉见他这幅表情,那生了锈的脑子在此刻急速运转,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后背冷汗直冒霎时浸湿的衣服。
他猛的把刀架在温则谦的脖子上,质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在搞的鬼?”
温则谦低头看了眼那把刀,伸出两指轻轻的在刀柄上,道:“贾校尉,刀剑无眼,还是小心为妙。”
贾校尉目眦欲裂,脸上戾气横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刀刃毫不客气的又逼近两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朔风凛冽,吹动衣袍猎猎作响。温则谦身姿挺拔如松,面对他的逼问也只是笑了笑,道:“贾校尉自己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他自己说过?他说过什.......
贾校尉一顿,立即想了起来。
——去把其他城门的人马都调到这里来
——那怎么行?万一有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温则谦,原来你跟定王是一伙的!”
先是在他面前演了一出空城计,然后又是调虎离山,当真是歹毒。
温则谦不置可否,挑眉笑道:“不知我这场戏演的可还好?”
“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居然背叛他?!”
“贾大人言重了,这样的知遇之恩温某无福消受。”温则谦冷目而视,声音里没有半分起伏。
“我杀了你!!”
贾校尉气急败坏,手上的刀一横,眼看就要砍下他那脆弱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拉住温则谦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拽,同时闪身上前挡住了贾校尉的刀。刀剑相击,火光四溅。
贾校尉愣了愣,定睛一看,惊呼道:“裴仪?”
裴仪身上穿着三千营将士的衣服,头盔太大,戴在他的头上显得有些许滑稽,不过倒是无损于他的英气。
另外有四五个人冲了上来,将温则谦团团护在中央。相貌陌生,显然与裴仪一样也是锦衣卫。
“贾校尉,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年前的练武场,别来无恙否?”
贾校尉牙根咬得几乎要从下巴戳出来,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涌上头顶。
定王在这里,裴仪也在这里,那指挥神机营入城的又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狗彘鼠虫之辈,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举起长矛朝他们逼近。
温则谦摸了摸被他划破的伤口,道:“贾校尉,我若是你便趁现在赶紧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什么意思?”
温则谦笑道:“你可听说过田忌赛马的故事?五军营确实兵强马壮,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都是轻装上阵,甚至没有穿甲胄。你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敌得过装备经验的十二卫和神机营吗?你就算现在赶过去支援他们也来不及了。”
贾校尉脸色惨白如鬼,挣扎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温则谦是奸细,那皇上和陆寂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在皇宫设下埋伏,难怪大人这么久都没有发信号,只怕凶多吉少。
他思索片刻,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又看了看他们,咬牙招呼自己的亲信立即离开。然后打开城门,也不理会帝王策马狂奔,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温则谦见状,神情中有了一丝裂纹。扶住旁边的柱子长松了口气,手心里满冷汗。等他从城墙上下来时,定王带领那群人已经进城。
远远的他便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逆着火光朝他跑了过来,“则谦哥哥,你没事吧?”
姜予微看着他颈上的伤口仍有些害怕,刚才差一点他就死在贾校尉的刀下了。
温则谦目光一柔,温声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此时定王翻身下马朝他们走了过来,道:“时间紧迫,温大人,我们该去和阿寂汇合了。”
温则谦点了点头,微微屈膝与姜予微平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面容沉静,掷地有声,“予微你先回去,待结束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信。”
姜予微眉头紧皱,长发用木簪子全部竖起,一袭小厮的打扮。灰头土脸不说,衣角还被火油燎去一截,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不回去,我可以帮你再次把守。”
“予微,听话。”
温则谦加重了些许语气,又道:“只有你平安,我才能心无旁骛。”
姜予微抿唇,知道她留在这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是以乖乖听话,朝定王行的一礼后带着金蝉杏容以及其他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除了一半是侯府的护院小厮外,剩下的都是附近村里胆子大的百姓。幸亏有蒋嬷嬷帮忙,不然短时间内她也找不到这么多的帮手。
回到侯府安顿好这些人后,她换了衣服坐在药房的翘头案前。心跳宛如擂鼓,怎么也静不下来。
火光映红半边天,直到快黎明方歇。杏容也终于送来了温则谦的信,上面写着他和陆寂都已平安。
姜予微长松口气,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103章 相信
徐氏是在结束后的第二日才知道陆寂被关押候审的消息,当即把她叫到寿晖堂大骂了一顿。
姜予微自知理亏,没敢还嘴。不过有蒋嬷嬷帮忙求情最后只是略受惩罚,无伤大雅。
刘荣光被抓,皇上趁机拔掉了他大部分的爪牙,但因此也空缺出来许多位置,急需合适的人补上。因此来年春闱可谓是重中之重,皇上却命温则谦协同礼部一同主持。
其实自从陆寂下狱之后,姜予微便一直没再见过他。或许是忙于朝政无暇见面,又或许是在故意躲着,总之姜予微都权当不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忙自己的。
可这却是急坏的杏容,眼看两人关系有所好转又变得冷冰冰起来,只能变着法的在她面前提起陆寂。说陆寂今日要去教坊司,明日要陪公主游湖。
大冬天的去游湖?
姜予微听过就忘,压根没过脑子。时间一长杏容也是没用,只好歇了心思,整日唉声叹气的活像个小老太太。
之前周蕴宜送来的那几本书都背的差不多了,她想老是这样纸上谈兵也无生益处便让金蝉寻了个针穴铜人俑回来,准备先拿它练习如何刺穴。
这日午后她正在药房研习铜人俑上的经络图,忽然感觉门口的光线一暗,有人进来了。
姜予微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赫然发现来人是陆寂。明明都住在侯府,可仔细算下来他们已经快一月不曾见面,竟有些恍惚起来。
陆寂消瘦了不少,不过气度不减,一袭飞红色官袍衬得她姿容若玉,威仪秀异。
姜予微愣了愣神,神假装无事发生的整理翘头案上的银针。
气氛略显尴尬,杏仁和金蝉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
陆寂缓步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冽,“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予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衣袍,本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那晚城门口的情形裴仪一定向他转述过了,不然也不会躲着不见还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质问。
想着,她道:“我与温则谦并无私情,那日他对我的关心也只是出于两家的交情。爷若要怪罪,还请勿要牵连他人。”
陆寂苦笑,“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不然呢?难道还有其他事情不成?
陆寂见她一脸疑惑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捡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道:“你是如何猜到温则谦并非真心投靠刘荣光的?”
原来说的是这个,姜予微本也没打算隐瞒,见他问起便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因为我相信他的为人。”
“.......仅仅,因为这个?”陆寂忽然有些想笑,他想过数种可能也没有想过原因竟然如此简单如此不真实。
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被温则谦骗了过去,更别提他数次对姜予微口出恶言。可饶是如此,姜予微却还是选择相信他,还因此猜测他这么做的目的,这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则谦哥哥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一身傲骨,但断不会为了名利而舍弃本心。”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温则谦不会伤害她。
姜予微顿了顿,看着陆寂的眼眸坚定的又道:“既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这么做必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猜刘荣光应该是安排了人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想要获取刘荣光的信任目的也只可能是刺探消息,诱敌深入。”
诚然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温则谦被仇恨冲昏头脑,但冷静下来后她又再次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如此反复数次,她选择坚信自己的感觉。特别是第二次在太和楼和温则谦见面之后,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温则谦的眼神不会说谎,而且陆寂的种种行为也很怪异。像他这样的人,会选择坐以待毙吗?如此老谋深算,换在平时早就想好应对的决策。一计不成还有后招,怎么可能那般消极被动?更不可能借酒消愁!
那日回去后她苦思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寂喉间苦涩,胸口如同堵了块巨石,不上不下的闷的难受。
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哪怕再不相信内心也会动摇,然后千方百计的想把人拉回正轨。得知真相后痛哭流涕,庆幸他果真不是那样的人。可姜予微却是先确信温则谦不会投靠刘荣光,这究竟需要多深的信任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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