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放宽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秦家一介商贾之流,即便是引得多少人垂涎这块肥肉,却也能屹立不倒,始终坐稳江南首富的头把交椅,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也是谢望一直不肯表露身份的原因,甚至为了稳妥起见,连宁儿和乳母等人都在虚家。
依着秦家的规矩,除夕是要守岁纳福的,等到明日晨起,再开宗祠,向列祖列宗上香。
二人知晓表姨这会还没睡,便改道去了她的院子,向她商议婚事。
当初为了和离,秦寒雁险些假死变成真死,连带着与娘家都断了关系,若不是后来她声名鹊起,众人都知道这位“活观音”出自秦家,只怕今日秦家人也不会欢迎她。
可秦家到底是生她养她的母家,秦寒雁实在是难以割舍,索性也就戴起假面,扮起和睦欢欣的一家人。
群玉停住脚步,叩响门扉,“表姨,我们来陪你守岁了。”
秦寒雁没想到这么晚了,群玉还会过来,她忙不迭开门迎人进来,看见谢望提着食盒,另外一只手抱着匣子,不由得好笑道:“来就来,还这般客套作甚?”
谢望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温声开口,“长夜漫漫,若是对灯枯坐,岂不无聊?”
都是些蜜饯、杏干、糕饼之类的吃食,另外还有一坛乌梅饮,酸甜爽口最是解腻。
“好孩子,让你费心了。”
秦寒雁捻起一块杏干,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即便是回到秦家,真正与她亲近的,居然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秦寒雁喃喃开口,“秦家什么样子,想必你们也瞧见了,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群玉原本还想说什么安慰她,谢望却拉着她的手,声音坚定,“好,只不过离开之前,还望表姨做个见证,为我二人证婚。”
“好,可要准备什么?”秦寒雁见他走至书案前,不解问道。
“婚书,我想亲自来写,表姨宣读一番即可。”
言罢,谢望又从先前的匣子中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红纸。
群玉惊讶地睁圆了眼,没想到他居然背地里准备了这些。
她抿唇浅笑,满心欢喜,“那我帮你研墨吧。”
“好,劳烦玉儿了。”谢望抬眸看她,不自觉间流露出一抹温柔。
黑色墨汁逐渐浓稠,谢望润好笔几乎就是一气呵成。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封婚书便跃然纸上。
谢望神情恭敬慎重其事地将婚书亲手移交给她,秦寒雁看完后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现在去祠堂,在姑姑的牌位前宣读。”
秦寒雁总觉得,自己只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虽说没出五服,可总觉得不够份量。
“这会祠堂开了吗?”群玉讪讪发问。
“自是没有,不过我们偷溜进去就是了。”
秦寒雁自小没少被罚跪祠堂,所以要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一刻钟后,三人出现在祠堂门口,秦寒雁望着高墙叹了口气,从前没有这堵墙啊,难道是哪位小辈时常受罚,被人发现偷溜出去这才砌这么高的?
谢望轻声问道:“不如我先进去,在里面将门打开?”
姨甥俩不约而同的点头,露出一副就靠你了的神情。
群玉看他身形轻快,似一只翩飞的燕,踩着老榕树的粗壮枝桠攀上墙头。
下一息门从里面开了,二人进去后又飞快地合上。
祠堂里常年灯火长明,群玉一眼就认出了外祖母的牌位,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本不存在的灰,又摆会原位,极近虔诚地插了三支香,跪在蒲团上磕头。
谢望紧随其后,正要弯腰跪拜时,却被群玉拦住。
“万万不可,哥哥是天子,外祖母受不住你的大礼。”
秦寒雁虽然一早就知晓了,可也没想到谢望会做到这般地步。
她也跟着搭腔,“玉儿说的没错,您上香心意到了即可。”
谢望闻言一怔,无奈叹气,“我竟不知玉儿也变得与那些迂腐的老酸儒相差无几了。”
“在这里,我只是一位晚辈,只是外祖母的孙女婿。”
言罢,谢望撩袍跪拜,礼数到位的磕了头。
顾不上怔愣,谢望拉着她一并跪好。
秦寒雁展开婚书,温声念道:“维年月日,吉旦良辰,谨遵古制,缔结秦晋。河东谢氏谢逊之子谢望,才德兼备,品貌端庄;灵州霍氏霍达之女霍群玉,灵秀天成,贞心如玉;两心相悦,八字合婚,天作之合,地成佳偶。自兹缔盟,永结同心,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天地同鉴,共度春秋。”
二人皆是双手接过,群玉心中酸涩不已,蓦然红了眼眶。
谢望扶着她起身,将婚事收好,又郑重其事谢道:“等来年开春,表姨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仪。”
*
离开秦府之后,谢望带着群玉去虚家拜访,见到精神矍铄的虚家老太公,他如今养花养鱼,逗鸟喝茶,倒是一派怡然自乐的模样。
当年虚家老太公称妻子病重,需回江南养病,便二话不说递了辞官的折子。
先帝爷再三挽留,甚至还想好了,若是实在不愿回京,调至扬州也是无妨。
然而自从回了扬州,虚家老太公便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日子。
就连家中小辈,也全都放养不知去处。
虚家此番举动倒是引得不少人鄙夷,明明恩宠加身,却非要避世而居,说到底也是为了博得美名。
只是在虚家离京的后几年里,寒门一派中的好些同僚,不是被清算,便是接二连三的出事。
这时候虚家的自保之道救了阖族性命,否则尚在权利中央的虚家,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望的父亲文桢帝,是虚家老太公的学生,谢望此番前来,自然是做足了礼数。
一老一少几乎是彻夜长谈一整晚,谢望在翌日便召来崔濯,问他这几日情况如何。
自登基以后,谢望发觉国库虚空,其中又属户税账目对不上。
江南鱼米之乡最是富饶,可户税居然大多都是交的八、九等。
如今户税按照户等划分征收,最末的第九等只需交五百文,第八等则是一千文。
可依大昭律,官吏及富有者的户等皆是第七等。
扬州富户不在少数,可所收户税远远不及往年。
近年来风调雨顺,亦没有旱灾水灾,那必然是有人贪墨。
此事谢望原本是交给孟澜来查,奈何群玉提前离京,打破了他所有计划,便只好亲自跟来。
想来扬州官场已经得到了消息,孟澜擢升为扬州别驾的调令早就发下去了,却迟迟不曾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孟探花。
消息灵通些的已经打听到,孟澜如今在虚府下榻,若是旁处那倒是好说,可虚家每逢年节都会避年,想登门拜访都难。
虚家大门前始终都有两三位小厮在此逗留,皆是遵主家的令来的,不是来请虚老太公赏脸参加雅集诗会,便是请虚家那位状元郎赴宴。
按说盛京都有榜下捉婿的传统,奈何虚家那位状元郎,却是个例外,不仅没有尚公主,也没有迎娶高门贵女。
这样的青年才俊回了扬州,自然是有数不胜数的媒人上门帮忙说亲。
更有甚者已经打听到那位孟探花孑然一身,并无妻妾,即便是先前娶过一回有位亡妻,却也不打紧。
因着二人来到扬州,那坛一成不变的死水被搅和地活了起来。
秦家最先得知消息,因为有谢望从中牵线搭桥,孟澜和虚相旬也都半推半就的被他劝去了秦家。
项小山一身好武艺,走吏考的路子凭着那身拳脚功夫也能考上。
所以谢望也没忘记他,硬是带着三人一并去了秦家。
秦五娘在瞧见虚相旬的第一眼便白了脸,当初她看不上虚家没落,觉得他们永无出头之日,便撺掇着退了亲,可如今便是后悔却也迟了。
另外两位姐妹,四娘相中了孟澜,六娘看上了项小山,皆是主动上前搭话。
谢望遥坐上首,端着白瓷茶盏浅啜一口,嘴角不自觉间勾起,出卖了他的心绪。
要他说遑论孰真孰假,就这样很好,孟澜和项小山被人缠得分身乏术,便没法再往群玉跟前晃悠。
虚相旬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也察觉出谢望意思来。
只不过却是要让他辜负了,秦五娘好像对谢望更感兴趣,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等谢望发觉秦五娘不对劲,旋即转身就要走,奈何秦五娘快步向他走来,倒像是要碰瓷。
他侧身躲过,眼睁睁瞧着秦五娘摔在地上,连扶都不会扶,更不用说分一个眼神。
众目睽睽之下,秦五娘几时被男子这般嫌弃过,奈何即便是哭得我见犹怜,谢望也不没有偏头多看一眼。
谢望率先离去,另外三人倒是并不急着离开,虚相旬慢慢观察着秦家的布局,想着若是有人能带他逛一圈就好了。
秦五娘事情没办成,反倒惹人不快,二夫人听说此事后嫌丢人,让她莫要再轻举妄动了,实在不行去找虚相旬也成。
毕竟二人自小便认识,到底与旁人情分不一样。
怎料秦五娘却说:“可见你是不清楚那位妹夫的身份,他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若能嫁给他我们秦家必能高枕无忧。”
“此事当真?”二夫人那双丹凤眼滴溜溜一转,当即改道去寻老太公。
秦实甫知晓此事后,却觉得不对劲,不见得圣上千里迢迢来到扬州,就是为了小情小爱,与郡主定亲。
这背后定然还藏着别的大动作,秦实甫敏锐如斯,猜测他们或许以此为遮掩,是为了查秦家。
奈何秦四娘和秦六娘还真就看上了孟澜和项小山,二人忍辱负重在秦家住了好些时日,却没想到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
虚相旬倒是没人管他,他本就与秦家几位郎君相识,又有状元郎的功名加身,秦家人自是巴不得自家儿郎能与他多多讨教学问。
三人声东击西,颇费一番功夫才摸清秦家的账房,消息传到谢望那,他便吩咐崔濯,可以开始动作了。
自从谢望登基,武德司便划给大理寺统辖,不过几日光景,崔濯便借调武德司的人手,将扬州府衙查得清清楚楚。
倒不是什么新鲜招数,左不过又是官商勾结的把戏,只是这帮人实在是胆大包天,总以为天高皇帝远,如今新帝即位没多久,哪会盯着江南。
也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谢望来到扬州一事叫人传了出去。
一时间扬州官吏人人自危,商贾富户更是提心吊胆。
秦实甫决定兵行险招,愿意倾尽举家之私献给圣上,只不过却是以秦五娘嫁妆的名义进献。
先前性命垂危之际,能替他解毒的湘西巫蛊一族,不也是这番说辞。
可见为了攀上他这门亲,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前谢望为了不娶别人,连命都可以舍弃,遑论这些锦上添花的黄白之物了。
谢望并不出面,只是将此事交给崔濯全权处理。
秦寒雁这一辈的男丁中,最有出息的莫过于秦三爷了,却也只是在扬州府衙当个户曹参军,把持着扬州地方财政。
除夕那日在秦府并未瞧见他,而是听闻他去刺史府上赴宴了。
如今人却不见了,想来是知道众人都在找他藏起来了。
足足花费半个月的功夫,崔濯从刺史府中搜出大量钱财,金银珠宝之物,更有甚者,不少进献给宫里的御用之物,竟然也被他私藏。
秦三爷不仅参与了分赃,更是刺史手中最好的一把刀,凭借着秦家在商户里的威名,横行霸道,变本加厉的盘剥。
可到头来直到关进牢里那天,他还哭着喊冤,说是若不这样做,秦家绝无今日,他只是被逼的。
上元节这日,户税案受审,府衙大开,百姓们几乎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就等着亲眼目睹此等贪官恶吏落得何等下场。
秦家这些年在扬州颇有善名,不仅有秦寒雁义诊救治穷苦百姓,秦家的铺子更是多次施粥。
秦三爷虽与人同流合污,但到底是为旁人做事,只能算得上是从犯,故而判罚并不算重,褫夺官职,判三年监禁。
至于秦家原先打压其余商户,更是双倍奉还,另外又罚没大半资产,充作公廪。
刺史一党则是判以流刑,徒三千里,三族之内不得科考。
此番结果百姓们无不是抚掌称快,叩谢君恩。
本该与孟澜、崔濯一道站在府衙主持公道的人,这时候却是拉着群玉的手,登上了扬州城最为璀璨夺目的明月楼。
每年元宵佳节,都会有人来明月楼赏月。
站在最高层,瞧见明月高悬,天灯逐渐点亮,宛如星子般妆点浓稠夜色。
便是耳边也能响起货郎们的叫卖声,各个形态各异的花灯,巧夺天工。
其中有一盏似莲花初绽,花瓣层层叠叠,花蕊透着柔和光晕,栩栩如生,足见匠人巧思。
群玉的目光却落在那盏灯穗轻摇的兔子灯上,红彤彤的眼睛又圆又亮,引得不少小孩子驻足灯前。
“喜欢那盏,哥哥给你买。”
谢望瞧出她的心思,正要上前问价,却被群玉拉了下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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