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又听到谢望闲澹若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若是表妹急的话,等我下午再来接你。”
群玉倒是没想到他又转变了主意,连忙摆手拒绝,“谢表哥忙正事要紧,改日再去也行的。”
“无妨,我倒是想起来,需要给人备份礼。”
他没有明说是买给谁的,但群玉莫名觉得应当是送给他那位正儿八经,嫡亲的沈家表妹沈容。
既是去首饰铺子买礼物,那定然是送的女眷了。
因着上回二表哥提过一嘴,群玉还真从脑海中搜刮出来这么一号人。
尤记得他这位表妹与孟淑妃所出的玉仪公主是手帕交,只是和玉仪的嚣张跋扈不同,沈容似乎鲜少有人生怨,待谁都是端方有礼,只是规矩周全中却又透着股清高倨傲。不过她又有才名在身,便是孤傲些也没什么。
群玉幼时曾见过她,也幸好如今长大,她应当认不出自己才是。
至于听孟澜那个意思,沈容居然倾心于谢望?
她瞧着那样骄傲,不像是肯先低头的那个啊,怎会看上谢望。
群玉神思恍惚片刻,心中却是暗暗腹诽,为那位沈家娘子感到不解。
晌午过后没多久,一辆青帷马车停在西侧门,足足等了群玉一刻钟。
并非群玉有意磨蹭,而是她不想太过招摇,特意换了身春禾出门穿的衣裳,又趁着角门没人,门房不注意时溜出去,这才绕了好大一圈到西侧门那边上了马车。
谢望见她这样的避嫌,声音淡漠,“你还真是多此一举。”
她以为能瞒几时,老夫人迟早会知道的。
就连孟澜也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先前的那几番试探,就很能说明事情了。
也就只有她当所有人都是不长眼睛的傻子,还敢两头哄骗。
等到了西市,群玉戴上幂篱,惹得谢望皱了下眉,像是嫌弃她这身打扮。
直到被他带着进了一家生意红火的首饰铺子,群玉即便是被幂篱牢牢遮住身形,但也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群玉偷觑他一眼,只见他姿仪周正、神色疏朗,有女使在他身侧殷勤地问话,“客官是要打副头面还是看看成品?”
谢望语气淡淡,“要一支玉兰簪,价格不是问题,几日能好。”
“郎君莫不是说笑吧,几日哪能做好,至少也得要一个月。”
那女使见他没有接话,连忙找补,“想来郎君从前没订做过首饰,光是这花样都要……”
不等她说完,谢望打断她的话,“不必太过复杂,样子素净雅致就行。”
他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银子,“这是定金,现在几日能做好。”
那女使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位矮胖的掌柜撞到一边,“三日,三日就能好。”
群玉在一旁暗自咋舌,倒是不曾见到谢望以钱压人的时候,看来这支玉兰簪姑娘在他心中份量不浅嘛。
这般想着,群玉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这位玉兰簪姑娘一定要对他有意啊,最好她和谢望早日成婚,让谢望不再找自己的麻烦。
谢望将坠子递给掌柜,“可否单独为这枚玉坠配根项链。”
掌柜接过后,立马应声,“自是可以。
在瞧见坠子的那一刻,他瞬间失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颤声嗫嚅:“郎君这枚坠子瞧着不俗。”
群玉站在一旁没做声,将掌柜的反应尽收眼底,心说好像哪里不对劲。
掌柜周到地引他来看,“珠链、银链还是金链,郎君看看选哪种?”
谢望抬头看她,群玉声如蚊呐,“银的吧。花纹紧凑些。”
掌柜的心下了然,暗暗揣测着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直到突然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嗓音,“表哥,你怎么在这。”
谢望不大愿搭理表妹沈容,只是淡漠望她一眼,“不能来吗?”
沈容将他身旁的群玉完全忽略掉,并不拿她当回事,见他语气不客气,忙不迭的解释,“没想到会在首饰铺子遇到表哥,感到意外罢了。”
她余光瞥见群玉,惊讶问道:“这位莫不是照顾表哥的婢女?”
群玉戴着幂篱,穿着青衫白裙,瞧着是有些素净,可怎么也不至于被人认成是婢女。
谢望皱着眉看她,正欲开口解释时,却听见群玉声如婉雀应道:“表姑娘好眼力,奴婢是孟府的婢女,谢郎君要给人送礼,这才让我帮着参谋一二。”
群玉这番话听得谢望额上青筋直跳,她知不知道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倒是什么话都敢接。
“表哥也真是的,这等小事知会我一声就是了,怎么好劳烦外人。”沈容悄悄抬眼,清风作乱,掀开幂篱一角,瞧见她那截纤长玉颈上有一颗细小红痣,平添几分魅惑风情。
看来是个相貌姣好的美人,沈容忍不住绞紧了手中帕子。
谢望冷眼瞧她,他如今还愿意搭理沈容,全看在舅父舅母的面子上罢了。
他这位表妹可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和善,也就是她,别人说什么都会信。
*
那还是他刚从玉佛寺离开时的事,师父因为重伤不愈死了,谢望甚至都没能亲眼见他最后一眼,只收到那串血迹斑斑的玉菩提,和熟悉的师叔带来的遗言。
“你回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当年师父将他从那场大火里救出来,为的是不想他卷入是非风波中。
师父常说,那些上一辈的陈年旧怨,本就与他无关才是。
这也是他母亲的心愿,只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做到。
起初他是住进舅父家的,彼时他的身份除了舅父舅母,旁人并不知晓。
沈容只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穷小子,故而对他的态度很不客气。
那几个月她没少明里暗里让人克扣谢望的吃穿用度。
舅母姚氏身子不大好,常年病着,沈家内宅之中的大小事都是这位表妹管着。
谢望也并不当回事,毕竟从前在玉佛寺吃斋念佛,过得日子也说不上有多好。
何况这位表妹性子再怎么表里不一,家中蛮横无理,到外面又扮作知节守礼,这都与谢望无关。
直到沈容居然怀疑他是舅父私生,变本加厉的欺辱他,光是构陷他贪赃就有好几回,最过分的那次,她居然偷偷溜进他住的院子,翻箱倒柜的找他的东西。
这一找可不要紧,居然还真找到一件胭脂色的诃子小衣,任谁都能看出这是女儿家的东西。
沈容心中顿时有了个好主意,她悄悄让人偷了条兰姨娘的帕子,故意原封不动的塞了回去,又在当天夜里他还没发现箱子被人动过手脚时,拉着父亲就气急败坏的来了他的院子。
“父亲,我亲眼所见,他和兰姨娘眉来眼去,指不定这对奸夫淫妇早就有了首尾。”
谢望听她胡乱攀扯,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雕虫小技罢了,他就看看舅父能够容忍这个胡作非为的女儿到几时。
沈容看他居然还气定神闲地翻着书,似乎并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的箱笼摔翻在地,那件诃子小衣和帕子明晃晃地露于人前,似乎彻底坐实了他与人有染的罪名。
沈固安掌管武德司多年,不会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清楚。
那条帕子的确是他爱妾兰儿的,但是一条帕子而已,又能证明什么。
真正让沈固安惊讶的是,他这里居然真有一件女人穿的诃子小衣。
他如今的身份,哪里能因为儿女情长,耽搁大业。
原本沈固安还想着要将他的身份瞒着,毕竟他害怕女儿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可现在事情居然闹到这个地步,再不告诉她,只怕她要惹下更大的乱子。
于是沈固安破天荒的打了沈容一巴掌,“够了,你又在胡闹什么!孽障,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你母亲的亲外甥,你嫡亲表哥。”
此话一出,沈容吓得瞪大了眼睛,母亲的亲外甥,那岂不就是那位吗?他居然还活着?
沈容顿时明了谢望身份,再也不敢对他胡乱造次。
又像是为了杀鸡儆猴,沈固安忍痛割爱,将爱妾兰儿相赠。
谢望让人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谁知兰儿因为蒙受此等奇耻大辱,一头撞死在沈容门前。
听说那段时间,沈容日日夜夜噩梦缠身,还是去佛寺住了许久,吃斋念佛洗去一身罪孽这才好转回到沈家。
至于那件胭脂色的诃子小衣,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被人堂而皇之的翻出来,踩在地上那一刻起,谢望就不想要了,于是他一把火烧掉,就像是与从前在玉佛寺里,被人蒙骗的自己彻底一刀两断。
遭了沈容这样恶心的算计,谢望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向来清高自傲,一贯有才名,谢望便设计让她丢了脸,让人知道她那些诗集都是胁迫穷酸书生著成,什么诗才横溢,堪比咏絮,全都是她自导自演。
沈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才名,却不知是何人所为,一夜之间,她从前做的那些事全都被人翻了出来。
父亲嫌她丢人,不愿意为她处理烂摊子,可沈容是要嫁人的,苦心孤诣为自己造势,为的就是嫁给公子王孙。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了,那么她不妨嫁给谢望这位表哥。
她后来也猜到是谢望出手,便做小伏低顺了父亲的心意,装作知错就改,全心全意地崇仰着表哥,一心想要嫁给他。
这些心思谢望一清二楚,可碍于舅父,也就只能在人前给她些脸面,不撕破脸罢了。
谢望抽回眼径直离开,“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容却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没说。
群玉慢他一步,被沈容抓住手,她的声音染上几分迫切,“还请姑娘帮我转达,表哥有些时候不曾来家里吃饭了,我母亲实在是念得紧。”
“好,我这就去与郎君说。”群玉点头应下,心里却觉得奇怪,只是一家人简单用顿饭而已,怎么她方才不开口,眼神烁烁,瞧着不大坦诚。
等上了马车,群玉将话原封不动的告诉谢望,他用手按着太阳穴,阖着眼眉间尽是倦色。
好半晌也不见他有个反应,到底是听没听进去?
群玉又随口提醒了一句,“谢表哥,你记得得闲了去一趟啊。”
“你倒是很积极?怎么,扮我的婢女扮上瘾了?”他心绪不佳,语气也不大好。
群玉当即摇头,“没有的事,这不是怕沈娘子误会嘛?”
瞧她,还是想方设法的同他撇清关系,谢望眉梢微冷,声色发寒,“误会?是怕她误会,还是传到孟澜那误会。”
他这番话问的群玉很是心虚,她想说两者都有吧,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是在逼狭的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若是再惹他不高兴了,指不定又要变着法子的欺负她。
“那沈娘子明眼人都瞧出来对你热络得很。”没来由的听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谢望心里有什么气都消了。
原来是吃味了。
谢望拉着群玉坐过来,“那你瞧我对她如何?”
干、干什么,又要对她动手动脚啊。
群玉原本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会子被人搭着肩膀,拥入他怀里,局促不安的手被他紧紧扣住,立时吓得她心颤肉跳,坐在那一动不动的。
好半晌不曾听到回答,谢望扰了扰她手心,痒得她直躲,却又心悸不已。
她僵着声音,细着气开口,“好……好像比之前对我还冷些。”
没良心的,他几时对她是真的冷过。
每回不都是因为她犯了错,他才没有给她好脸色瞧。
谢望捏她手腕,原本是想骂她,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那我们现在热闹热闹?”
群玉被他这句话吓得身子都抖了一瞬,“不……不必了。”
她想要从谢望怀里钻出来,却被他牢牢的摁在身侧,轻易逃脱不得。
下一息,群玉就被人抱上身,被迫仰着头和他接吻。
想起前几次被他缠上的下场是什么,群玉下定决心不让他得逞。
她牙关紧锁,任凭他怎么吮吻,都不肯给出回应。
许是因为她拒绝的姿态惹恼了谢望,他勾住她的脖颈,脸贴脸的将她送到自己面前。
凑得实在是太近了,鼻息间都是谢望身上的味道,清清冷冷的檀香味,却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即使是闭上眼,也能感知到眼睛失焦,心底却生出一种濒临失控的愉悦,她羞赧的脸面色酡红,身子又酥又软,像是有人用羽毛在挠她,痒痒的。
在意识泯灭之前,群玉被他松开,缺氧的大脑总算是得救,本就不算清醒的神志彻底被夺走。
密密麻麻的吻又落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呼之欲出,群玉竭力忍耐着,却在被他咬了一口时,溢出一声嘤咛。
趁着换口气的功夫,群玉哑着嗓音,一双水眸眼尾泛红,“不亲了好不好,我喉咙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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