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腾顺理成章接管这支暗卫,接到的第一道诏令,便是查明群玉这些年的踪迹。
事关群玉,姜腾不敢擅专,消息又递到了谢望那里。
果然,他一早就有所准备,将卷宗递给姜腾。
倒是事无巨细的为她编纂好来历,当年那场大火,群玉被侯府忠仆所救,谁知被孟淑妃带走,想以此挟令侯夫人萧韵为她所用。
萧韵得知女儿还活着,便开始想发设法打听女儿的下落,不惜花重金收买孟淑妃身边人,将女儿送还给侯府。
只是不知这中间出了怎样的纰漏,或许是孟淑妃察觉了,想要除掉群玉,亦或是那人大发善心,将群玉送到了孟家寄养。
孟家老夫人对于凭空多来的小娘子,尽管不知道她的身世,但隐约猜到来历,唯恐孟淑妃发觉后对她下手,便将人送到梧州。
等到群玉年纪合适,不惜千里迢迢让人接送归京,只为让她和孟澜结亲。
这则故事编纂得倒是可以,若不是姜腾知道群玉的目的,恐怕还真的相信了。
“且不说孟家那位赵老夫人,会不会将她充作表姑娘养在赵家,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嫁给孟澜,这有些说不通吧?”
谢望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赵老夫人为何会如此偏心,与孟淑妃这个亲生女儿如此疏离。”
姜腾抱着看戏的心态,啜了口茶,“这件事我还真是不知道,不如你说说。”
“赵老夫人还是赵司苑的时候,她和霍家老太爷相识于微末,二人互生情愫,直到孟家老太爷成为新科探花,向皇后求娶,二人就此情断。”
“心爱之人远嫁他人后,霍老太爷离开盛京,在边关建功立业,军功加身回京述职,孟老太爷的幼妹对他一见钟情,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
“可霍老太爷早已娶妻,孟淑妃当时年纪尚小,却敢向姑母献计,逼得霍老太爷发妻自请下堂,娶了她做续弦。因为这件事,赵老夫人与女儿从此离心。”
姜腾听完后拍手称快,“妙啊妙啊,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件事。”
“只是这玉儿妹妹,若是孟家的表姑娘,你这个义兄岂不是早就见过她,你想好怎么和圣上坦白没有?”
姜腾实在是有些无语凝噎,这谢望平日里瞧着也不是初通人性,怎么一到事情与那位玉儿姑娘有关,他就自己的安危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谢望神色如常,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等圣上问起时,我自会与他请罪的。”
“请罪?我看倒不至于,你是想要把玉儿妹妹择干净吧,即便是圣上察觉你与她之间不对劲,你也会和她撇清干系,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
姜腾实在是了解他,毫不留情的戳破谢望的心思。
“够了,这件事与你无关。”谢望语气不善,为他添茶却是倒满。
茶满赶客,姜腾被他弄了个倒噎气,“好你个谢望,这是嫌我啰嗦赶我走呢。”
走就走他还不想留呢。姜腾拿着那本卷宗负手离去,不多时关于群玉的来历身世便到了圣上案前。
意识到并非是群玉故意设计后,圣上心神松泛下来,想着是时候去见见群玉了。
这些时日以来,圣上虽然将人赐住景阳宫,可既没有册封也不打算召人侍寝。
后宫中观望的妃御不在少数,唯独孟淑妃始终都是老神在在,猜测着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常常为她诊脉的岳太医则是稍稍透露一二,说是那位娘子是公主府的乐姬,因为救驾有功,圣上全她一个心愿,那位乐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太医能够治好她的失忆。
如此说来便是连采女的位分都是没有了。
孟淑妃并不大当回事,何况一个公主府出身的乐姬,即便是再有能耐,又能蹦跶几时。
直到这日,神策军的暗卫将她的来历呈上来,圣上心知她受了太多苦,让曹永福开了私库,选些小娘子喜欢的衣裳首饰,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如流水般送入景阳宫。
只是群玉始终没有封号,众人称她是无不是尊称一句玉娘子。
除此之外,圣上一改从前任谁相邀也不去用午膳的规矩,亲自来了景阳宫,陪着群玉用膳。
这一待便是大半日,不少后妃心中五味杂陈,纷纷坐不住了。
圣上有午休的习惯,但他从来都是在紫宸殿小憩片刻,看来今日是留宿在景阳宫了。
青天白日里,竟然是这样的按捺不住,也不知道这位玉娘子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等圣上离去后,有蠢蠢欲动的后妃想要亲自会会这位玉娘子时,却被景阳宫的侍卫拦住了,说是圣上不许外人打扰。
实则不然,群玉和圣上一道用过午膳后,听他讲起母亲的陈年旧事。
就连午膳时备的那桌席面,圣上随便哪道菜都能侃侃而谈。
“这道光明炙虾,你母亲幼时最爱吃,可她嫌剥虾麻烦,也不要婢女布菜,非得我替她剥好才肯吃。”
“糖蟹你也尝尝,这道菜极其考验手艺,只有当年在潜邸的那位厨娘做得出来,你母亲挑嘴,换个人就尝出不同了。”
金尊玉贵的圣上也不要曹永福布菜,亲自替群玉剥虾拆蟹,叫她诚惶诚恐,有些受宠若惊。
群玉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瓷碗,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忐忑,“够了够了,多谢圣上,再多的就吃不了。”
“无妨,不用都吃完,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每道菜都要尝尝,但是只吃一口就不肯再用,最后全都进了朕的肚子里。”
说到此节,圣上眼眶湿润,面上却露出笑容。
群玉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母亲当年和圣上之间的感情,竟然深厚到这个地步吗?
“玉露团和金乳酥,今日这笼做得不好,远不及朕亲手做的。”
圣上捻了块糕,咬了一口后略微有些嫌弃。
群玉懵懵发问,“我尝着觉得还行啊。”
立在一旁的曹永福垂着头,心说还好有玉娘子这番话,否则今日膳房的厨娘恐怕要受罚。
这顿饭圣上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群玉也从原先的惴惴不安到后面的叹为观止。
原来当初六皇子与萧四娘当真是神仙眷侣,情深似海。
那么母亲嫁给父亲后,孟淑妃对侯府做的那些事情,圣上究竟知不知情呢?
群玉心中疑惑重重,就听得圣上悠悠开口,“孟淑妃当年做的错事,朕这几年或多或少都知道。”
“只可惜为时晚矣,朕苦于没有证据,并不能发落她,更何况她到底为朕生儿育女,自皇后薨逝后,打理后宫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情急不得。”
他站在玉兰树下,负手望花,身形有几分佝偻,黑鸦的鬓发中藏着丝丝缕缕的银丝。
群玉大抵心中有数,圣上即便是对母亲情深义重,可对孟淑妃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孟淑妃这等善于钻营之人。
群玉掐了掐手心,说了句违心话,“臣女飘零至今,承蒙圣上大恩大德,这才知晓身世,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如何处置孟淑妃,圣上早就有所打算,并不会因为群玉而更改决断,毕竟在他看来,他是千载难逢的盛世明君,不会任由自己留下半点污名。
说要彻查孟淑妃,少不了翻出那些陈年旧事。
圣上话锋一转,“好孩子,果真懂事,愿不愿意见见你的夫君?”
他口中的夫君自然是孟澜了,这也是一重原因,女子出嫁从夫,即便是有再大的深仇旧怨,一切都是以夫家利益为先。
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即便是赵老夫人与孟淑妃的关系僵滞再难修复,可小辈们之间是该多加走动才是。
群玉摇了摇头,正想该如何拒绝时,冷不丁就听到圣上漠声道:“说来也是有一桩怪事,朕那位谢爱卿与你夫君孟澜从前可是兄友弟恭的养兄弟,后来也不知怎的,二人反目成仇,听说冬狩时大打出手。”
听到这番话时,群玉吓得魂都没了,不知道圣上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紧接着就听到圣上悠悠开口,“原本这件腌臜事不该捅到玉儿面前的,只是朕如今得知谢望觊觎你不得,不仅招了个与你相像的妾室养在身边,还敢几次三番的招惹你,便觉得怒不可遏。”
“朕如今将此事告知于你,是想问问,你觉得可要严惩此人啊?”
圣上原本也怀疑那个妾室就是群玉本人,直到暗卫去查,谢望那位爱妾得了痘疫,尸骨无存,早就化成了灰,如今那座池子满塘花开,粉荷成片,显然就是养分颇足。
群玉如何听不出圣上的试探,面上装得惊诧,“竟有此事?”
圣上不想她敷衍了事,步步紧逼,“玉儿以为,罚他官降三级,脊杖三十如何?”
“此事单凭圣上做主,玉儿感激不尽。”群玉心尖一紧,稳住声音,应声附和。
此间事了,圣上离开景阳宫,群玉心乱如麻,担心起谢望的安危。
她想出去见姜腾,或是谢望先前说的内侍监杨昌,无论是谁,帮忙同谢望带个话就好。
谁知景阳宫门口被侍卫严防死守,说是圣上发话,让娘子在宫里好生住着。
群玉不能出去,也就没法得知谢望的消息,直到三日过后,持盈进宫来看她,假借圣上的名义将她带走。
见她一脸茫然,持盈悄声开口,“谢望跪在紫宸殿外,已经一日一夜了。”
“怎、怎会如此?”
群玉不敢再想,圣上此举是不是故意试探。
“阿盈我们回去吧。”
如果她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她没有失忆这件事不仅会暴露,和谢望有私情这件事也藏不住。
持盈虽然不明白,但察觉到了她的紧张,“那我们去御花园逛逛?”
于是二人改道御花园,悠哉悠哉地赏起了花。
消息传到紫宸殿时,圣上让曹永福去传群玉过来观刑。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群玉和持盈结伴前来,圣上站在廊下故意道:“阿盈你如今胆子不小啊,明知玉娘身子不好,还敢将人骗出来到处乱跑?”
“父皇息怒,儿臣也是太久没有见过玉娘了,这才一时情急。”
持盈顺势请罪,父女二人一唱一和,群玉尽量忽视跪得笔直的谢望。
“好了,玉娘也来了,朕思来想去,此等心思龌龊的小人,你定然是恨不得除之为后快。”
圣上招了招手,曹永福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过来,红绸布面被他掀开,是一把缀满各色宝石的匕首。
群玉藏在袖笼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发紧,装作不懂,神色为难道:“这……这是何意?”
“玉娘失忆恐怕是不知,当初你在无相寺坠崖身亡,是谢望设计的,他心思歹毒意图拆散你和孟二郎。”
圣上神情激愤,大义凛然,“幸而玉娘命大被人所救,这才没有落入谢望之手,此等拆散有情人的行为,朕深恶痛疾,绝不会坐视不管。”
想来因为当年他没能和萧韵终成眷属,连带着也见不得群玉和孟澜天作之合,却被谢望破坏。
曹永福端着托盘的手往上举了举,示意群玉接下。
群玉心一横,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拿匕首。
她怎么能对谢望下手呢?
可不对谢望下手,岂不是功亏一篑,彻底在圣上面前暴露了?
谢望跪在地上,目光悠远而平静,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第53章 “要我娶公主?你究竟有……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群玉握紧了匕首,一步一步地向谢望走去。
谢望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也等着群玉的决断。
下一息,群玉忽然转身,语气坚决,“圣上,民女还有一桩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圣上淡淡地道。
“民女幼时读史记,太史公曾说‘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治国安邦,更是法度为先,谢司使做了错事,我若是仅凭自己私欲随意惩处,岂非置之法理于不顾?”
圣上顿了片刻,显然未曾想到群玉会是这样有理有据的反驳。
“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自然会感到欣慰。”
群玉折身行礼谢他,见他面容松动,又接着开口,“民女相信圣上会秉公处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位高如谢司使,也不例外是吗?”
她这番话里饱含深意,不仅曹永福为她捏着一把汗,便是一直充当鹌鹑的持盈公主,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生怕父皇顷刻间翻脸不认人。
圣上面色微青,凝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静默半晌,他突然笑道:“不愧是你娘的女儿!好,朕答应你就是。”
他总算给了个准话,群玉心头一松,连忙谢恩,“民女多谢圣上。”
二人堂而皇之的打着哑谜,只有群玉明白,明面上说的是谢望,实际上暗指孟淑妃。
紫宸殿里也不尽然全是圣上的人,故而话也不必说得明明白白。
至于谢望则是被圣上关进大牢,择日三司会审,等候发落。
依着他的能耐,群玉并没有太过担心,总之是比圣上逼她动手要好得多。
谢望被人带走时,曹永福想要搀扶他起身,却被他拒绝,自己踉跄着步子站了起来。
他面色灰白,声音冷漠,“多谢公公,我自己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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