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没人看见,曹永福凑过去悄声道:“这几日谢司使就受累些,想来没几日圣上回心转意就会放您出来的。”
谢望没应声,反倒是提起另外一桩事,“可否将顺贞门前的守卫引开?”
那处宫道离御花园最近,是群玉回景阳宫的必经之路。
知道他仍然不死心,还想和群玉说话,曹永福面露为难,正欲拒绝时,又想到武德司不可一日无人,即便是谢望今日身陷囹圄,明日又会是沈固安当家做主。
“好,谢司使稍等片刻。”
曹永福没有再送,给徒弟小全子递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跟在谢望身侧。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群玉从紫宸殿出来,圣上说明日孟澜会入宫,届时她们夫妻二人再相聚。
群玉自然是想反驳,可持盈虚咳两声,意思是让她别再胡乱说话。
也好,等明日孟澜入宫,当着圣上的面和他说清楚也未尝不可。
持盈留在紫宸殿和圣上说起体己话,群玉见父女二人一派融融,随意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一路行至顺贞门,竟也没撞见守卫,直到有人突然伸出双手,将她拽到旁边。
群玉心慌意乱,直到听见谢望声音晦涩,“你这几日,没受欺负吧?”
她眼珠微颤,知道谢望是想问什么。
如今宫里谣言乱飞,都在传她圣眷正浓,不知道哪里来的狐媚货色,青天白日里就敢勾得圣上方寸大乱。
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就好像亲眼见过似的,群玉忐忑不安,不知道谢望会不会也误会了。
群玉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就听得谢望又说,“受欺负了也没什么,就当做是被狗咬一口,也别反抗他,保住命最重要。”
怎么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依着谢望占有欲极强的性子,若是误会她已经侍寝,和圣上有了肌肤之亲,眼下不应该是气急败坏的质问她吗?
“只是你身子弱,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别给我们宁儿添个弟弟妹妹。”谢望语气和缓,神色如常,根本就没有生气。
见群玉呆怔一瞬,像是没有听进去,谢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玉儿也别嫌我啰嗦,宫里危机四伏,你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我会想法子将春禾送到公主府,让她将人送进来。”
听到这里,群玉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也万事小心,宁儿正是需要你这个父亲的时候,也别总是将她托付给姜郎君,人家还未议亲呢。”
尽管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群玉想着提及宁儿,他心里总该有所顾虑,免得一个不注意伤着病着了。
“好,我答应你,我不能多待,走了。”
丢下这句话后,谢望转身离去,群玉眼眶泛红,心里五味杂陈。
她静静站了片刻,久到指尖都生了凉意,正欲离开时,有道轻佻的声音响起,“一别半年,玉儿姑娘当真是好手段。”
玉仪公主突然出现,弄得群玉一阵心慌,她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
群玉到底是依着规矩同她行礼,神色不改,“见过殿下。”
“你说我若是告诉父皇,你和谢望暗地里私相授受,他会作何想?”
玉仪果然是看见了,只是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殿下慎言,且不说你口说无凭,便是依着圣上如今对我的看重,你觉得他是信我还是信你?”
群玉如何不知道这话说得狂悖,可事到如今只能赌,她赌玉仪如今在圣上心中失宠,来找她也是别有所求。
自从冬狩之后,玉仪被圣上禁足三月,也就宫宴为了皇家体面,由她出席参宴。
孟淑妃则是因为她恬不知耻的想要嫁给孟澜,自觉脸面尽失,对她不管不问。
眼见着持盈的婚事有了着落,母妃也一直在为兄长张罗,唯独她现在无人过问,玉仪自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没想到她难得出披香殿一趟,经过御花园时居然遇见来了群玉。
还是问过婢女,玉仪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景阳宫那位玉娘子。
群玉这番话戳中玉仪的心事,她自然顺势而下,“想要我守口如瓶也很简单,那就帮我得到孟澜,无论用什么办法。”
玉仪笑得灿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问题。
当初为了拒绝她,孟澜可是不惜划伤自己的手,群玉眼睫轻颤,有些难以置信,“公主是真心爱慕二表哥吗?”
“从前或许是,现在嘛?本宫要他对我摇尾乞怜,成为匍匐在我脚边的狗。”
玉仪或许觉得群玉和她是一路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群玉是贪慕权势,从孟澜到谢望,如今又成为父皇的女人,这天底下的女人,攀高枝谁能比她更厉害?
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开诚布公又有什么不好?
群玉神色黯然,扪心自问,她不想将二表哥牵扯进来。
可她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凌迟刮骨害他不浅。
只是为了稳住玉仪,一时间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群玉深吸一口气,含混地道:“要怎么做,殿下吩咐就是。”话虽这么说,群玉并不打算帮她。
直到翌日孟澜入宫,群玉应召前往紫宸殿。
圣上拿着茶盖撇去茶沫,悠悠发问,“孟爱卿上前来,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
早在入宫之前,孟澜就收到了罗应的消息,说是群玉如今在宫里,若是圣上传召,他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罗应又将郎君留下来的那封信转交,说是若他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去问老夫人。
信上细细交代了群玉如今的身份和当初坠崖后遭到的境遇,孟澜这才明白,谢望怕他行差踏错,在圣上面前说错话。
只是此事又与老夫人有何相关?
怀揣着心头疑问,孟澜去了延年堂,有些时日没见过祖母,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祖母好像一下老了许多,面对他的问话时也有些精神不济,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也不大愿意操心小辈们的事了。
尽管祖母没有直说,但孟澜大抵明白,谢望或许与她达成了什么交易。
如今面见圣上,听到他这样寻常的语气,孟澜一时间拿不准自己要如何回话。
想到宫中流言,孟澜顿时心中有了对策,权当圣上是在试探他,“微臣惶恐,只是臣妻已逝,万万不敢随意与人攀亲。”
圣上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哦?孟爱卿再看看,眼前这位真的不是你的妻子吗?”
群玉心知圣上这是故意试探,倘若孟澜就此承认,圣上不会对他怎样。
可若是孟澜再继续坚持,说她不是,那么孟澜恐怕就要背上负心汉的名声。
偏偏碍于她失忆的原因,即便是群玉有心相帮,也不能上前相认。
孟澜毕恭毕敬的回话,声音笃定,“圣上,臣妻早亡,音容笑貌却是恒存于心,眼前之人容颜虽像,但并非是她。”
话音刚落,圣上手中茶盏丢了出去,“大胆!口口声声说难以忘怀,自怜自艾,人就站在你面前却认不出来。”
茶水不算滚烫,但圣上往他跟前砸,孟澜并不敢躲,任由茶叶泼他一身。
“是认不出来还是不敢认,是以为朕有夺人妻所好?还是嫌你妻贞洁有玷,意图撇清干系?”圣上一番话掷地有声,仿佛洞穿人心。
孟澜语焉不详地一番话算作应答,“微臣愚钝,不知圣上此举是意在试探,又或是考验?”
一番铤而走险,总算是试探出圣上真实心思,孟澜心神松泛下来,就听得群玉轻轻开口,“还请圣上息怒,民女与孟二郎有缘无分,既然夫妻情断,无需强求再续前弦。”
“好,那看来玉儿的失忆之症未尝不好,从此你与孟澜义绝,再无瓜葛。”
圣上的愤怒不是没有缘由,原本他以为孟澜是值得托付之人,是想为二人赐婚再续前缘的。
谁知孟澜竟然这等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的,一点魄力也没有。
仅凭一点风言风语,连争都不争,以为群玉如今是他的入幕之宾,这样奴颜婢膝,胆小怕事的儿郎,还是不要也罢。
群玉垂首谢恩,“民女遵旨。”
就在这时,曹永福挪步走来,在圣上耳畔低语。
“玉仪?她不在自己的披香殿反省,过来作甚?”
圣上话音刚落,目光一扫,大抵明白玉仪是为着孟澜来的。
“父皇,儿臣要告发玉娘子,她与孟澜结发夫妻,后又攀上谢望,如今又来向你献殷勤,此女不忠不义,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蒙骗。”
玉仪方寸大乱,也不打算再要挟群玉,而是将真相托盘而出,是因为昨日夜里,她收到了一封密信。
说是若她执迷不悟非要找群玉的麻烦,那么她在南风馆里豢养了不少与孟澜相像的举子一事便瞒不住了。
这样卑劣的威胁方式,不是谢望又是谁?
玉仪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前她害怕事情暴露唯恐牵连到母妃和兄长,也怕孟澜知道了会觉得她恐怖如斯,可如今她都被所有人抛弃了,还要害怕什么呢?
气急败坏的玉仪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今日就要拉这些人全部陪葬。
可玉仪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的反应是那样的平淡,他默然抬眼,冷声问道:“说完了吗?还有呢?”
就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一样,等等,难不成父皇都知道这些事?
早在上回玉仪在冬狩那日犯下塌天大祸,圣上就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更遑论如今有群玉在。
他觉得若是自己和韵儿有孩子,就该是群玉这样的,聪慧机敏,体察大局,知进退不逾矩,哪像玉仪被孟淑妃娇生惯养成如今这番模样。
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人反将一军,不知不觉落入圈套后,玉仪垂着头,不敢再乱说话,“没……没有了。”
“你若是真心为朕考虑,父皇或许还要称赞你一句胆壮气豪、直言不讳,可你既不坦荡,也不率真,朕记得冬狩期间孟卿受伤是因你之故,如今看来或许也有谢望的手笔在里头。”
说到此节,圣上或许是有感而发,想到了自己当年与萧韵情深意笃,奈何被人拆散。
“你和谢望都是同样的心怀不轨,见不得佳偶天成,千方百计也要破坏,欲乱人伦之序,此等卑劣行为令人发指,实在是当世恶人也。”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凶狠,吓得玉仪头皮发麻,手脚冰冷。
“不如这样,恶人自有恶人磨,朕下旨赐婚,允你嫁给谢望。”
这番话脱口而出,群玉有一瞬间心生恐惧,圣上究竟是要惩罚谁?
就因为当初和母亲分道扬镳,就要这样胡乱撮合吗?
嫁给谢望,那岂不是要被他折磨致死,玉仪吓得身子发抖,“父皇,儿臣求您收回成命,大不了儿臣不嫁了,谁也不嫁了成吗?”
“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来人,将公主带回披香殿。”
圣上脸色铁青,此番损人不利己的举动,叫人看来实在是几近癫狂。
玉仪被人带下去后,圣上又想到了还在牢里关押的谢望。
“曹永福,让人将谢望带上来。”
说完这话,圣上又向曹永福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群玉和孟澜面面相觑,想走吧,圣上也不曾发话,留下来的话又实在是尴尬至极。
紧接着圣上又问,“孟爱卿觉得此举如何?”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巧妙,孟澜态度谦卑,“圣上为公主选的婚事自然是好婚事。”
“哦?好在哪里?”圣上不许他随口敷衍过去。
“公主和谢司使容貌相匹,并肩而立,犹如天作之合,令人赏心悦目。”
几乎是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一句,偏生这句话还真就没有什么问题。
说孟澜实诚还真是实诚,群玉冷不丁心想。
就当她还置身事外看热闹时,又听得圣上发问,“玉儿以为呢?”
“民女觉得玉仪公主犹如琼花照水,婉婉有仪,谢司使相貌堂堂,玉树临风,男才女貌,交相辉映;二人性格迥异,犹如磁石引针,互补相益。”群玉顺着孟澜的话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依你之言,朕现在就写婚书……”
圣上话未说完瞧见缓缓走来的谢望,“谢爱卿,方才玉儿的话可是听到了?”
谢望眼中滑过一丝冷意,他如何不知道这是圣上的故意设计,可怎么也没想到,玉儿居然也想他尚公主,娶玉仪。
“圣上,臣心中早有所爱,倘若尚主,于臣妻不义,对殿下不公。”
听他公然拒绝圣上,群玉心口又酸又胀,却也替他捏着一把汗。
“哦?朕倒是不曾听说过谢卿娶妻啊。”圣上见他还敢拒绝,心情愈发不快。
谢望不卑不亢,语气坚决,“臣虽未娶妻,但膝下已有爱女,其母难产而亡,臣便发誓,此生只会有她一人。”
圣上语气轻蔑,“无名无分,也配称之为妻?”
“臣当年伤她颇深,即便是真心求娶,她也不会应允,能以妾室之名伴臣片刻,已经倍感珍惜,在臣心中,她早为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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