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现在的“张二”,以及她现在的其中一位母亲的“张一”一样,那只是别人给赵六取的一个没有用心的名字。
那只是一个代号,无所谓叫什么。
所以这里有那么多奇怪的名字。
张三、李四、王五……熊大、熊二。
张亦可甚至怀疑,如果自己仔细观察,可能还会在别的地方,看到有人叫喜羊羊,或者灰太狼。
这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为什么这里又存在着丁丹和、孟饶、刘宇凡这样比较……正常的名字?
张亦可沉沉思考,结合自己“张二”的由来,想到张一要叫自己“甜甜”时候突然而来的那道光线,最终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虽然荒谬,张亦可却觉得是合理的。
她把这样的行为称为驯化。
一开始,他们的名字,就是自己本来的名字。
那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个身份,也是他们知道自己来处的证据和依凭。
但自从一开始的那一生——可以说是“第一世”结束,他们进入轮回,来到自己的第二世以后,那个名字就不再被允许使用了。
他们会被自己当时的父亲或者母亲,那个从事这份工作的人,随意地取一个名字,然后就伴随终生。
直到第三世开始,或许会延续上一世那个随意的名字,也或许会再被人取一个同样随意的名字。
但总之,那个名字一定是不用心的。
如此循环好多世,一直到这个人变得麻木,开始主动去适应这个世界,会让自己从主观选择上就尽最大能力去避免在这里可能会有的失误,以保证自己能够多活一段时间。
到这时,他原来的名字就会被还给他。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人都变得麻木了,开始安于这恶心的现状,告诉自己,你觉得这里有问题是你的原因,你适应不了这里是你的问题。
张亦可甚至觉得那就是一种藐视,像是有人在隔空嘲笑——
“看啊,你拿回了自己的名字又怎么样?你知道自己从哪来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要因为我的规则来配合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只能做什么。”
至于他拥有过的那些不用心的名字,则是驯化过程中最重要的组成之一。
这个名字,每一次被提起,都是在提醒这个人,你在这里的生活,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掌控的。
但仅仅是那些,并不够。
换句话说,不过一个名字而已,没了就没了,叫什么都行。
它并不能很快速地让这个人变得麻木,只能够时不时地让这个人膈应、恶心。
要达成这个目的,还需要更多的事情来催动。
张亦可回忆上一世和这一世,很快找出答案。
让这个人犯错,不停地犯错,并处以惩罚,绝对是达成目的最快速也最简便的方式。
张亦可面对强回收行动的时候,站在她对立面的那群孩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那群孩子的行为,本质就是一场校园霸.凌。
这是错误的,不应该的,是大众意义下的每一个正常人都知道不对的。
所以赵六才会在孟饶他们让张亦可和纪梧道歉的时候反问凭什么。
可在那之后,她还是加入了霸.凌者的阵营,瞄准了不久之前还和他们同一战线的李四、王五。
为什么呢?
张亦可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她被操控了。
那或许是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但在那一刻,赵六就是被操控了,所以她不以为然地去做她自己知道的不对的事情。
在那个时候,她才不管对错,她只知道,自己要那么做,只能那么做,必须那么做。
然后在事情结束以后,不知名力量对她的操控解除,那一幕却印在了她脑海中,不停地播放给她看,让她一遍遍回忆自己都做了什么。
这就是一个驯化的过程。
它加速着人变得麻木的进程,让他们主动意识到,就算自己再怎么知道那样不对,可在这里,那就是对的,那就是不容置疑的。
哪怕自己不去主动适应,也会被推动着向前,会被要求一定要适应。
所以渐渐的,他们只能去主动适应。
——反正都已经那么做过了,还不止一次,再做几次,十次,百次,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张亦可不寒而栗。
这和逼人适应犯罪,又有什么区别?
可张亦可还来不及害怕。
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个驯化的过程。
那是更恐怖的。
那个过程,或许可以称为逼迫人适应这里最大的原因。
——死亡,与死亡时要经历的痛苦。
上一世死亡时,张亦可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经历过的印象最深的几个痛苦经历,还有她落水之后的难以忍受。
但凡是让她不舒服的,她全都被迫回忆了一遍。
可这里的一辈子很多,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二个月。
每一次死亡,都要再重历上一世的痛苦。
毫无疑问,成为霸凌者、去伤害别人这件事,绝对能成为一些人内疚自责的缘由,即便他们知道那不是他们主观所致。
可若是被霸凌的人死了呢?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一场名为“强回收”的行动。
在他们的视角,他们就是霸.凌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在之后,死了——这是必然的事情,经历了霸.凌,就一定会受伤,受伤了就成为残次品,残次品一定会被回收……而回收,就意味着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被迫成为霸.凌者的人,还可以心安理得吗?
张亦可想,大概率是不会的。因为她做不到,她没办法在背负了一个人的命以后,还能够像是没事人一样无所谓。
所以,这种痛苦会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死亡。
但在这里,死亡并不是解脱。
那是一种刑罚,一种恐怖森寒的刑罚。
它会让这个人回忆那一幕,让这个人的身体重新拥有那段时间的感知体验,和所有情绪。
死亡也会因此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但这还不够,因为在这里的人的一生,实在太短了。
可大抵在这里的人的每一生,都要被迫着去做那样的事情。
如此,到了他死亡的那一天,就是痛苦之上叠加痛苦。
无数的痛苦将他淹没、包围。
他经历着一次比一次更难捱的死亡。
然后在下一次死亡时,这次的死亡经历,也变成一种痛苦。
无穷无尽,无止无息。
如果想要改变,让自己的情况变得好些,大概就只有两种选择。
适应痛苦,告诉自己那不算痛苦,让自己从心里认可自己的行为,不为此而痛苦。
或者,延长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每一世,都能够坚持满一年,然后晚一点死亡,这样就可以晚一些经历。
但这样一来,大概自己就必须要像孟饶和任意她们一样,遵从这里的规则,对自己的学生或者孩子——那个一般情况下在她们面前没有抵抗能力的人,执行强回收行动。
于是又因此痛苦,然后慢慢的,开始更多地催着自己适应第一种选择。
循环往复,前后相扣。
这两种选择,不论哪种,都是在催生人变得麻木的思想,加快人逼着自己适应这里的速度。
张亦可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死亡时,对任意和张静敏问出口的那句:“你们会因为今天杀了我而痛苦吗?”
现在想想,大抵是不会的。
她们应该算是拿回了自己名字的那类人,大概早就已经麻木了,怎么会痛苦?
自己问的那句话,不过就是一句废话,对她们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张亦可一时说不出谁更可悲。
是自己,还是她们?
张亦可说不出来。
“怎么这么安静?”张亦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许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声音里面隐藏着一丝担心,听上去还有些熟悉,“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张亦可一时无措,本能选择放弃对自己躯体的支配权,把自己不多的注意力更多地凝聚在视觉和听觉上。
她感到自己手臂被举起,被人拉着手来回晃动胳膊。
那人的动作一点也不轻柔,扯得张亦可生疼。
可她现在对那些做不出一点反应,因为她发现,现在在她身边的人,就是第一个对她执行强回收行动的、她上一世的第三位母亲。
钱玉溪。
第32章
面对钱玉溪,张亦可是有些恐惧的。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那一天被张亦可铭记于心,难以忘却。
她上一世死亡那天,也回忆起了这段经历。
毫无疑问,那是让她感到痛苦的。
现在面对着这个让她痛苦的人,张亦可没办法不恐惧。
尤其让她感到恐惧的那个人还在摆弄她的身体。
长久得不到回应以后,钱玉溪问:“你是困了吗?”
张亦可顺势打了个哈欠。
“那就睡吧。”钱玉溪轻轻拍拍她的手臂,说:“我陪着你。”
张亦可随着她拍打的动作,缓缓闭上眼睛,营造出自己要睡觉的假象。
不多时,拍打的动作停止,脚步声簌簌地响。
张亦可微微眯起眼睛,没看到钱玉溪在身旁,不再装睡了,睁开眼睛发呆。
如果这一切都如同她想的那样,那无疑是很恐怖的事情。
张亦可不想自己变成麻木的人,可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纪梧。
张亦可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有过孤立无援的时候,知道那样有多么的难以忍受。可是纪梧,从她走后,就一直是孤立无援的。
张亦可不知道自己死后过去了有多久,也不知道纪梧现在是否进入成年期、开始工作。
她想去找纪梧,但那只能是在两个月之后,等到她六岁,被允许可以走出这间屋子以后。
于是张亦可确定了当前目标——活过这两个月。
有了方向,张亦可就能够松一口气。
但这时,她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是无端生成的念头——哭。
张亦可很清楚,她本人是不愿意的。
但她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于是就这样哭了出来,声响巨大,震耳欲聋。
接着,似乎是冲水的声音闷闷地响起,随后钱玉溪的声音由远及近到达耳边,焦急地问:“怎么了?是做噩梦吓到了吗?没事的啊,不要害怕。”
微凉的手掌抚上额头,带着一点点湿意。
张亦可立刻就明白钱玉溪方才去做什么了。
——上厕所。
又想起自己这种情况在之前也出现过,那时候在她身边的是丁丹和,当时她在看那个纸壳子手机。
张亦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要哭了。
——这里不允许工作时间摸鱼。
而且结合前几次的经历来看,自己这一哭,没个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压根停不下来。
吵闹的声音也在自己耳边响起,张亦可脑海中响起另一道哭声,同样聒噪无比,让人心烦。
模糊之间,她懂了,这同样是一道刑罚。
因为母亲在工作的时候摸鱼,所以她的孩子哭泣不止,在她耳边不断响起这样让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的声音。
这是一道刑罚。
但张亦可冷静思考过后,觉得自己很冤种。
这罚的真的不是她吗?
就这种程度,连着哭那么久,哭厥过去都是有可能的吧?
当然,这么说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即便人没哭厥过去,经历了长时间的大声哭泣,喉咙还是会痛的吧?嗓子也会干吧?眼睛还会痛吧?
张亦可越来越觉得受罚的其实也有自己——就是不知道原因。总不能是因为她不够招人喜欢,不能够让她的母亲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吧?那也太荒谬了。
张亦可本来就不想哭,现在却被逼着硬哭,还一哭就哭那么久……没有比这更冤种的了。
但经此一事,张亦可也知道了,这确实是一种刑罚。
因为从她开始哭泣那刻,钱玉溪就没有停止过哄她。
张亦可换位思考了一下,确定如果两人身份对调,她真的会疯——再过分一点,她引爆这个世界的心可能都有了——虽然现在也有一点。
哭了有半个小时,张亦可终于能够停下。
之后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到了十一点多,钱玉溪给张亦可喂了奶,把人哄睡着,自己去做了饭吃。
张亦可醒来时,大约是下午两点。
她和钱玉溪无聊地相处着,时间流速慢得像是蜗牛爬。
这样过了有一阵,钱玉溪突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张亦可没多想,还本着无聊的时候有人能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这件事,对钱玉溪在心里浅浅地表示了一下感谢。
谁知钱玉溪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张亦可心脏猛地一沉。
“从前有一对兔子夫妻,他们有三个非常可爱的兔宝宝,他们一家人在森林快乐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猎人来了。”
对于这个故事,张亦可不可谓不熟悉。
她已经听了许多遍,从丁丹和口中,从张一口中。
她们都给她讲过这个故事,相处的每天都讲,每次一讲就是好久,粗略估计起来,大约有半个小时。
现在,钱玉溪也在讲。
张亦可直觉这是个重要信息,她努力倾听,在钱玉溪一遍又一遍的复述中,得出了一些结论。
故事中的所有人物,在这个世界都是有指向性的。
兔子夫妻,指的是这里的父母。
兔宝宝,则代表着他们的孩子。
猎人……张亦可思考了很久,也对比了很久,最后觉得,用不知名力量来形容他,比较合适。
而这整个故事,大概是在说由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执行的强回收行动。
只要你那么做了,你就可以活。
想明白这些不算困难,可张亦可却很疑惑,就这样一个故事,值得每天都有两个母亲给孩子讲,一讲就是半个小时吗?
张亦可觉得她们未免也太闲得没事干了。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门铃声响起。
张亦可算算时间,知道下一个进来的母亲是张一。
她有些期待和张一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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