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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亦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刘宇凡渐渐回忆起来上一世的经历，虽然还是模糊，但已经足够他用文字叙述出来，于是继续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我在这里睁开眼睛以后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只能够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的孩子那时有多么迷茫。”
“我以为这是一场梦。”刘宇凡说：“后来才慢慢确认这不是梦。”
“我是幸运的，从幼童到成年，都没有成为那个被回收的目标。只在大逃杀的时候受了些伤，但是影响不大。”
“之后我就一直在超市工作，没什么波折，死之前遇到了你。”刘宇凡停下来回忆一下，但没有用，他露出苦恼的表情，说：“我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想要帮你了。”
“没事儿。”张亦可说：“那不重要，我现在相信你了。”
刘宇凡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亦可放心地告诉他自己名字的事情，说：“但我和张三还有赵老师的对话奇怪，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样。”
“我们曾经是一个班的同学。”张亦可说：“只是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就被锁定成了回收对象，她们是带领其它同学对我执行回收行动的人。”
“但是没有成功。”
刘宇凡想起记忆中的小女孩状态不太好，他看着张亦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张三被我整了，赵老师那时候因为我的一句话突然愣住了，没有对我动手。”张亦可说：“我那时候问她——你是赵六吗？”
刘宇凡这才问：“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吗？”
“你还记得自己工作牌上面的名字是什么吗？”张亦可反问，看到刘宇凡突变的表情后笑了一下，说：“赵老师的原名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绝对不叫赵六。”
“这一切说起来有些复杂。”张亦可事先提醒，然后停顿一下，问刘宇凡：“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刘宇凡没有立刻回答，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刚开始的时候是想的，但是发现完全没有任何可能，于是只好放弃，临死的时候想到自己之前在我们那个世界的一些经历，又想了一次回去，还想过，死了挺好的，或许这依然是一场梦，但是需要我死了才能从梦里醒过来。”
他停下来，笑了一下，问张亦可：“挺傻的是不是？”
“挺合理的。”张亦可也笑了一下。
刘宇凡点了下头，继续道：“然后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孩子。”
他看了一下张亦可，说：“从那以后我就死心了。”
张亦可点点头，“正常。”
“直到刚才你问我，我才发现，我还是想回去。只是——”他声音低了一些，问张亦可：“真的有那个可能吗？”
刘宇凡摇摇头，有些无力道：“我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都不知道。”
“我知道。”张亦可轻声说。
刘宇凡猛然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张亦可又说一遍：“我知道。”
“而且，我或许可以带着你一起离开这里。”
声音还是轻轻的，但刘宇凡却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振聋发聩。
他看着张亦可，表情有一些呆怔，看上去莫名的好笑。
张亦可却没有笑。
——很多人都想要离开这里。
张亦可再次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她对刘宇凡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很离谱，但既然你都来到这里了，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
刘宇凡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张亦可于是道：“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看不见摸不着，我们暂且称它为虚影……”
她把周芷兰曾经告诉她的那些，一句句地说给刘宇凡听。
刘宇凡不像她当初那么平静，表情时刻变化，眉心越拧越紧，像是整张脸都不怕抽筋似的。
幸好这时，张亦可已经讲完了。
“一直有人想要离开这里。”张亦可最后说：“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也会那样。”
“我和你一起。”刘宇凡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一起。”
张亦可点了点头，没有把897的事情告诉他，也没有说她父母的事情，只是说：“我和你结婚，其实是为了两个人。他们和我有点关系，我必须成为他们的监护人，保护他们。”
“好，我知道了。”刘宇凡点头，“你放心，我会配合你。”
张亦可认真道：“谢谢。”
“以后到家里第一件事，摘掉工作牌。”张亦可和他约定：“有要讨论的，我们在这个房间里面说。”
刘宇凡笑着点头，“好。”
第61章
次日。
张亦可和刘宇凡醒得都很早。
家里面没有吃的，两人便去超市进行了一番采购——主要是拿一些面包这类即食食品和方便面那类速食食品，之后回家。
吃过饭也才不到八点，两人走出家门，先去领电动车。
刘宇凡突然把手横到张亦可身前。
张亦可垂眼瞥了一下，发现他手上拎着一个袋子，里面的苹果红通通的，看着就是汁水很多又很甜的感觉。
“洗过了的。”刘宇凡说：“这段路要走大约十分钟，可以先吃。”
那苹果看着确实是挺好吃的，张亦可没拒绝。她接过袋子，将苹果拿了出来，双手分别捏着两侧猛地一用力，苹果一分为二。
她将其中一半递给刘宇凡，“我手也是干净的。”
刘宇凡愣了愣，不禁脱口而出：“你力气还挺大的。”
说完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评价：“还挺不错的。”
张亦可附和：“是还可以。”
苹果吃完以后，他们就到了领电动车的地方。
这里其实是一处工厂厂区，不只有电动车厂，还有家具厂、建材厂等等地方。
张亦可四下看看，没发现哪里是制作汽车的，便把头转回来，径直走向电动车厂。
十分钟后，他们走完一切手续，骑着两辆电动车离开了。
签署领养协议的地方就在孵育中心旁边，他们在这里停下，走了进去。
张亦可突然惴惴不安起来。
897说她可以做她父母的监护人，又说她父母已经来到这里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张亦可担心，他们两个隔着很远的距离，无法被她聚到一起。
而且，他们都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完整家庭也未可知。
可没想到，等到她打开电子屏，在一众“孩子”中进行挑选时，她父母仍然在可选择的行列之内。
张亦可有些费解，但不在意，至少这个结果是好的，她很满意。
“孩子”的名字下方，有些一串地址，是他们现在生活的地方。
张亦可把两处地址记下来，然后和刘宇凡一起签协议，协议上面有他们以后要和孩子一起生活的地址，还有另外两对夫妻要填的信息。
张亦可一一填好，又在工作时间选择上面，将第一个星期的上午班划给自己——之后的分配就不需要张亦可来做，协议上面没有。
签完协议以后，两人返回家中。
张亦可把她爸的地址给刘宇凡，说：“明天早上你去接他，可以吗？”
“可以。”刘宇凡说，又问：“现在做什么？”
张亦可也不知道。
她现在很迷茫，但又特别纠结，主要是不知道明天要怎么面对她父母，还是变成了三岁孩子的父母。
这让张亦可感觉无所适从……还有一点点近乡情怯的畏缩。
“我记得你昨天好像和一个人通话的时候说今天见一面？”刘宇凡道：“不然邀请她来家里？”
张亦可抬头看他。
“我手艺还可以。”刘宇凡说：“吃过我做的饭的人都挺满意的。”
“我问问她。”张亦可的确很想和纪梧见一面，她感觉，在这种时刻，纪梧应该能够给她很多勇气。
张亦可打了电话过去，纪梧说“好”。
刘宇凡走到玄关换鞋，“我去超市挑一些菜。”
半个小时后，纪梧敲响房门，张亦可开门让她进来。
这时候刘宇凡正在厨房做菜。
张亦可走过去和他说了一声，便拉着纪梧进了房间，把说出自己的顾虑和担忧告诉她。
纪梧闻言安静了一会儿，说：“还记得我和你说我接下来的一个月有一些事情，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张亦可看着她。
纪梧说：“我也要去给我父母做监护人。”
张亦可不由得一怔。
这种事情还搞批发吗？
“但其实我和他们并不熟悉。”纪梧停顿一下，又说：“或者可以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不联系了。”
张亦可又是一怔。
纪梧笑了下，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很忙，就把我丢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直没怎么管过我。”
“等到我爷爷奶奶去世，他们才把我接到身边。”这这话其实挺伤人的，可纪梧说话时却好像有一些漫不经心……也或许是已经不在意了，“但那个家里没有我的位置。我姐姐和我弟弟一直都跟在我爸妈身边长大，他们四个很亲，我融入不进去。”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从家里搬出来了，没有再回去过。”纪梧说：“前年的时候，他们找到我，说希望我回家，但做了一些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没答应。我们约定好，以后再也不联系。”
张亦可听得心惊。
纪梧笑着问：“觉得我狠心？”
“没有。”张亦可摇头，思索一番说：“你给我的感觉就不是能狠得下心的人。一定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其实纪梧的叙述有些简单，略去了很多内容，只是大致概括，仅凭这些，不太能判断出来谁对谁错谁过分。
但张亦可想，一对能够让姐姐和弟弟都跟在身边生活的家庭，却独独对二女儿选择放养，之后又在把她接回去以后让她感觉无法融入……纪梧失望是正常的。
“我也这么认为。”纪梧说：“可我真的和他们断绝关系以后，良心上面还是过不去。”
“我感觉自己太不孝——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但我想不到比它更合适的词了。”纪梧说：“虽然我真的认为他们对我不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过不去。”
张亦可想了想，说：“我其实能够理解。就是你肯定自己没做错，但还是会因为想到他们和自己之间的关系而觉得难过，并且为此介怀。”
纪梧点头，“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怎样能够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让我照顾他们一段时间……等到那段时间过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会对我原本的生活发生改变。”
“我之前和你说我的系统在离开之前告诉我它再回来时会帮助我让我的遗憾圆满。”纪梧停顿一下，说：“就是这件事。它昨天告诉我，我父母也来到了这里。”
张亦可想起897告诉她的她父母来到这里的原因，不由感觉一阵慌张。
纪梧的父母也是因为那样才来的吗？
如果是那样，纪梧知道吗？她知道了以后还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吗？她的生活真的不会因此而改变吗？
“你在想什么？”见她出神，纪梧问。
张亦可如实说：“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知道。”纪梧说：“是意外，包括我也是。”
张亦可：“什么意思？”
“系统昨天告诉我，我们来到这里是意外，我们也可以随时离开。”纪梧说：“主动权在我，一个月后生效。但我们也需要遵循这里的规则，否则就会失败。而且，离开的机会只有一次，要么是他们离开，要么是我离开，没有两全的选择。”
“谢谢你，”纪梧说着对张亦可真诚笑了一下，“如果当初我们面临强回收行动的时候，你没有救我，我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别这么说，你也救了我。那是我们一起的努力。”张亦可说，随后又回忆了一番纪梧的话，想要改变一下现在的气氛，便调侃道：“怎么感觉你好像是这里的bug一样？”
纪梧哑然失笑。
随后想起什么，打量张亦可几眼，说：“你好像也挺bug的。”
张亦可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孙倩和丁则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怎么经历了抹杀还能复活这件事，的确是挺bug的。
“那你怎么想的？”张亦可问：“是想要自己离开还是让他们离开？”
“他们。”纪梧说：“这一个月内，我会陪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安全并且照顾他们，等时间到了，就让他们离开。”
“那你怎么办？”
“我和你一起。”纪梧说：“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张亦可在心里叹了声气。
在纪梧面临的选择上面，她无法给出任何意见。
但纪梧做了选择以后，她可以选择支持。
她笑着说：“我也相信。”
但是她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决，于是又苦恼起来。
这时，纪梧说：“你和你父母之间，存在的问题只是那次吵架和之后你离家出走。”
“但在此之前，你们的关系一直都是融洽的。”纪梧说：“你不像我，我做不到原谅他们。但你知道，我同样也放不下他们。”
“你也是这样，而且你可能比我的这种感情还要更深刻一些。”纪梧停顿了一下，说：“你放不下的。”
张亦可点点头，没否认。
纪梧说：“其实你心里别扭的不是你们那次吵架，而是引发你们吵架的那件事。你害怕即便到了这里，也仍旧无法解决，并且还有可能会加剧冲突，是吗？”
张亦可抿了抿唇，抬起头看着纪梧，讪讪道：“你说得对。”
“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面在想的明天我和他们见面以后会发生的事情都是什么吗？”张亦可突然问。
纪梧配合地好奇问道：“什么？”
“我会挨骂，还有可能会挨打。”张亦可说。
纪梧表情空白一瞬。
“但我就是做不到他们想要的那样。”张亦可说：“我没办法给他们想要的结果。”
“我们这个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张亦可苦笑一下，“我做不了他们想要的和别人家孩子一样的听话的孩子，他们也变不成我想要的和别的父母不一样的能够理解我的父母。”
第62章
纪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亦可。
因为她不知道，张亦可口中那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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