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可犹豫一瞬,抬起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又留意着在彼此身体之间隔开一段安全距离。
纪梧随即走到张亦可身后,和她背抵着背。
“没事了。”张亦可在赵六肩膀上拍拍,轻声说:“没事了。”
赵六声音微滞,脑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看张亦可一眼,只是最后又忽然伏下去。
与此同时,张亦可瞥到,赵六胸前的工作牌很突然地亮了一下,在明朗的白日里不怎么明显,张亦可几乎怀疑自己看错。
直到赵六在这之后抬头,双手也松开了方才紧紧抱住的头。她看向张亦可的眼神清澈干净,左右瞥了眼放在肩膀上的手,眼神又带上一丝疑惑。
张亦可在这一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赵六垂头看了一眼张亦可胸前的工作牌,淡声问:“张亦可?你不舒服吗?”
“没有,是你不舒服。”张亦可把手拿开,摇了摇头,笑着说:“我看你马上就要摔倒,抬手扶住了你。”
“哦,这样啊。”赵六笑了下,“谢谢你。”
张亦可点点头,转回身和纪梧并肩,对江别说:“谦我道过了,还需要做别的吗?”
孟饶三人面面相觑,须臾后走上前,分工,对着他们进行了一通意味深长的教育,主题围绕着“爱与和平”。
张亦可极为不屑——他们的行为有哪一点是和“爱与和平”搭边的?
但她也不介意和这些人保持表面上的假象和平,面上带笑连声应和。
余光扫到张三几人,发现他们也是如此,并且不知何时恢复了澄净的目光。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仿佛刚才的纷争压根不曾发生——如果不是那个被辖制的人脖子间还有一道血色伤痕的话。
张亦可和纪梧走到一旁。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很久,一直到那些对她们不时打量的目光消失大半。
只剩下保安若有似无的视线,张亦可无所谓了,问纪梧:“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不一样。”纪梧低声道:“强回收行动,和我之前告诉你的‘老师这份工作会碰到的麻烦’不一样。”
“但是他们今天在处理的时候,是按照后者处理的。”
张亦可没太听明白,坦诚道:“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纪梧:“老师这份工作会碰到的麻烦——一个学生只会在这一次被针对,不会因为这次被针对没有成功就顺延到下一次。但是中午他们聊天,说今天不成就还有其它机会。”
张亦可听懂了,问:“只是以前没有人能逃过强回收行动,所以你直到刚才才发现不对,是吗?”
纪梧点头,“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的,没有人能逃过强回收行动,所以他们发现我们是例外的时候,在没有应对之法的情况下,选择了参考‘解决工作中碰到的麻烦’这种经验。”
张亦可点头,思考她们为什么会成为那个例外,又是因为什么被这里别的人们锁定为目标。
第一个问题毫无头绪,张亦可只好先思考第二个问题。
在她们身上发生的最大最突出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当然是中午那份饭。
或许是一种不同的气味?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只有她和纪梧被找麻烦?
——她中午的时候明明把汤汁洒到了后面的两位同学碗里,也确定他们是吃了的。
张亦可百思不得其解,回头,想看看孟饶三人又在做什么。
谁料,她还没找到孟饶,就发现了刚才那群围困她们的人,好像在从不同方向出发,要聚集到一处。
心里一动,张亦可飞速在操场上搜索中午那两人的身影。
只是她那时没有留意,平时上课期间更是只顾着自己和纪梧,完全不同别的人交流……是以她现在的印象相当模糊,怎么都不能找出那两人。
秉着“人多力量大”的定律,张亦可拉着纪梧站起来,一边继续找一边说:“把咱俩后面坐着的那两个人找出来。”
纪梧只是瞥了一眼就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沉默一瞬,她怪异地说:“你真的不知道他俩是谁吗?”
张亦可尴尬道:“我没特别留意过,就不记得。”
纪梧点点头,冷静道:“我们刚把人打了。”
张亦可:“……”
视线锁定两人,她声音轻到极致,非常不可置信地问:“李四和王五?”
纪梧的回答还没有发出声音,就看到张三和赵六还有另外两个不知名的人,带着一群人站到了李四、王五面前。
张亦可:“……”
突然觉得自己特别造孽。
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戏剧化的安排?确定不是在拍电视剧吗?
纪梧问:“要去帮忙吗?”
“不去。”张亦可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同情与内疚是一回事,不帮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亦可很笃定,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虽然是她坑了他们,但他们刚才想对自己动手也是真的。
张亦可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能够对想要害自己的人施以援手的大度之人。
……除非,对自己有利。
瞥到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动作,张亦可的笃定有一点点削减。
——赵六又变成了不久前最开始面对她们那时的样子。
“这里的人在不断轮回重生……”就在几天前才提到过的一句话,在这一刻再度回荡在张亦可脑海,她喃声问纪梧:“会是这样吗?”
纪梧没有回答,而是偏头过去,看着张亦可的眼睛问:“你还在想什么?”
张亦可沉默须臾,说:“在想如果我被回收了会怎么样。”
“你胆子真大。”纪梧说。
张亦可没有再接话,似乎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另一边,李四和王五显然无法面对那一幕,很轻易就被那一群人围上,抓手抬脚致其身体悬空,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那个方向的终点,是兴致冲冲的保安们。
至于与之相关的反方向的终点,则站着冷眼旁观的孟饶三人。
“强回收行动。”张亦可低声重复一遍。
纪梧看出她的心思,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要去帮忙吗?”
张亦可却看着她,突然说:“我很惜命的。”
是对那句“你胆子真大”的回应。
纪梧笑了笑,“这是特别好的品质。”
张亦可也笑了,“所以现在,要去探究真相吗?”
纪梧:“可以。”
两人朝着那群人的方向走去,张亦可隔空喊道:“喂——”
人群定住,为首的张三和赵六等四人回头。
看清张亦可的那瞬间,赵六短暂地微蹙了眉。
张亦可问:“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张三冰冷道:“怎么又是你?”
张亦可笑着说:“对呀,怎么又是我,真是遗憾呢。”
这时她们之间已经不剩下多少距离,张亦可做出害怕的神情,弱声问:“你又要打我了吗?”
张三:“……”
纪梧兀地笑了一下,发出很低的笑声。
张三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张亦可也看清了另外两个带头人的工作牌,名字分别是熊大和熊二。
……
忍住吐槽的心,张亦可无语至极,又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在这里看到喜羊羊和灰太狼。
张三对着张亦可喊道:“滚远点,现在没你的事。”
张亦可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脸上的无语消缺,又恢复成害怕的伪装,“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退开一步。
李四、王五:“……”
但随即,张亦可又疑惑不已地说:“江老师不是说我们相互道了歉就还是好孩子吗?为什么你们现在又有了矛盾呀?”
张三瞪着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烦躁地说:“不关你事,劝你离远一点。”
张亦可点点头,面不带色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但是很抱歉,是江老师让我来的。”
张三表情怪异,回头看了一眼江别,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让她周身都禁不住颤栗的呼唤:“张三。”
旋即脑袋被人推了一把,失重一般下垂。
更加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张三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张亦可又推了一把她的头,纪梧在她旁边拿着刀,很是像模像样地把玩着,在手里不停打转。
张亦可森然道:“江老师说的话,你们不听了吗?”
“赵六。”说完她扭头,喊赵六的名字,不解道:“这不是不对的事情吗?你为什么又做了呢?”
赵六仿佛乍然惊醒,满目惊惶,整张脸爬满不可置信。
“……呃,你们两个。”张亦可实在无法对着两个人喊出“熊大熊二”,用别的词语代替,“江老师看着你们呢,还不放人吗?”
熊大熊二回头看了一眼,孟饶三人的确蹙着眉在看他们,周身围绕着浓郁的低气压。
长久的静默。
李四和王五被放下来。
张亦可看他们一眼,沉声道:“跟我走还是留下,自己选。”
说完就抬脚离开,去找孟饶三人。
李四两人毫不犹豫跟上去。
到了跟前,张亦可拽住李四,桎梏住,纪梧缚住王五。
张亦可两人把人推到面前,问孟饶三人:“不是要动手,不来吗?”
第12章 资历
孟饶盯住张亦可,眼睛中闪过一瞬慌乱。
江别眯了眯眼睛,神情促狭。
赵青山则是站直了身体,左手手掌蜷缩为拳。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张亦可露出她用来营业的甜美的微笑,指着瑟瑟发抖个没完的李四和王五说:“老师,他们又和同学发生矛盾了,你们不动手教育和批评一下吗?”
意识到张亦可口中“动手”的含义,孟饶松了口气,又纠正她:“那不叫‘动手’哦,是‘动嘴’。”
“原来是这样吗?”张亦可稍微睁大一些眼睛,诧异了一秒,点头,“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孟饶“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弯下腰,对李四和王五进行教育。
张亦可拍拍胸口,一脸满足与骄傲,俨然是认定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的幼稚模样。
赵青山觑着张亦可,眉头紧皱。
张亦可微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同时注意了一下他的工作牌。
【姓名:赵青山
职位:JS99】
张亦可记得,孟饶的职位是“JS562”。
两人之间的序号隔了很多。
张亦可不喜欢那些以数字命名的事物——不管是什么,只要几个数字排列到一起,就会让她联想起现代社会不断飞升的物价、和各种各样要掏空她本就微薄的钱包的东西。
所以刚到这里的时候,张亦可本能选择忽略掉这些数字。
直到刚才看到赵六忽闪的工作牌,张亦可没办法再遵循本能了。
直觉告诉她这个工作牌是很关键的一环——虽然她现在还没办法从中辨别出什么,但她没办法再忽略工作牌上面的一切信息。
转而去看江别,她的职位是“JS256”。
“JS”不难理解,应该是“教师”的拼音首字母。
麻烦的是后面的那些数字,它们本就是无序排列,这三人身上也完全没办法找出来有关数字的任何规律,张亦可无奈,在心里默默叹气,面上仍旧维持着乖巧的样子,任凭赵青山肆意打量探究,她始终回以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时候具备着的“清澈”眼神。
赵青山得不出结果,移开了目光,转而走向保安。
他走后,张亦可对江别说:“老师,他们还没有接受教育……”她头朝着张三的方向歪了歪,像是公正的法官,刻意伪装修饰出来的稚气声音坦荡无比,“一错两犯,罪加一等。”
江别眼皮垂下,许多情绪被藏起,摸了摸张亦可的头,“放心,老师心里有数。”
说完朝他们走去。
张亦可和纪梧转身要离开,看到赵六急匆匆朝她们走来的步伐,一对视,张亦可微声说:“等会儿你注意一下孟饶他们三个。”
纪梧点头,两人快步迎了过去。
三人碰头,赵六开口就说:“我不叫赵六,我——”
声音卡壳。
张亦可眼睁睁看着赵六的工作牌又闪一下,依旧是很短的时间,可张亦可看得很清楚——从赵六过来那时起,张亦可就盯在那里,于是成功捕捉,并且有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有用的发现。
工作牌闪动时,发出的光是灿黄色,像是早上初升的太阳。
张亦可好笑地在心里嘲讽了自己这个比喻,抬头看赵六。
赵六又恢复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状态松弛,神情从容,只是在看清眼前人时,立刻有了一点疑惑和警惕,“张亦可?”
——怎么又是你?
张亦可大概能猜到赵六在疑惑的那些,自动脑补出下一句,然后先她一步问:“你怎么总是迷迷瞪瞪的样子,像是要摔倒?”
赵六愣怔一下,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谢谢你啊。”
张亦可:“没事。”
赵六离开,张亦可和纪梧走到一旁。
途中张亦可拽下自己的工作牌,掰成两半,又用眼神提示纪梧,纪梧同样把工作牌拽下,掰断。
确定无人注意,两人把断掉的工作牌扔出几米之外的地方。
纪梧:“有用吗?”
张亦可:“不知道,但是总得试试。”
纪梧:“你怀疑工作牌有监视功能?”
张亦可点头,“是。”
赵六刚才明显是想起什么的样子,那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只是最后被忽然闪亮的工作牌打断,一切化作原始的虚无。
工作牌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特殊存在。
不管有没有用,张亦可都认为自己现在把它丢掉比较好。
找到地方坐下,张亦可问:“他们害怕吗?”
是在询问看到她和焦急找来的赵六单独说话时孟饶三人的表现。
纪梧摇了摇头,“他们有些慌,但是看上去并不意外,而且完全没有要来阻止的意思。”又强调:“孟饶是最慌得最明显的那个。”
和张亦可设想的不差多少。
不仅如此,他们对什么好像都不意外。
张亦可不认为自己的戏有多好,可他们并没有人怀疑她“孩子”的身份,对于时不时就露出破绽的她无动于衷。
包括其他人也是。
这里所有的“孩子”都不像孩子——至少不像是六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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