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眠是个爱玩的,没耐心带孩子,她也只好独自挑起重担。
幸而弦汐很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哭也不会闹,非常让人省心。
但偶尔也会令人发愁。
比如那次,她测验弦汐剑法。
因为弦汐年岁和身形都实在太小,连最轻便的桃木剑里都没有她能拿得动的,所以一直都是以树枝代剑,李师盈便也削了个木棍拿在手里,指着她,道:“来,攻过来。”
弦汐犹犹豫豫地用树枝打了下她的木棍。
李师盈道:“你打我的剑干嘛呀?你要攻向我本人。”
弦汐童音细弱:“我不想打师姐。”
“你又伤不到我,怕什么。”
“那……我也不想打师姐。”
李师盈不免有些许心软。
但心软归心软,该测验还是得测验:“不可以任性,你要是还不好好挥剑,我可要跟师尊告状了。”
年仅七岁的弦汐自然很怕这个,是以踌躇片刻,又举起了树枝。
然后没动。
为了激发她的斗志,李师盈向前一步,轻轻一木棍戳在她肩头。
弦汐被戳倒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什么也没说,也依旧不动。
李师盈见状也委实不忍再戳第二下,便只挥了挥木棍,口头威胁道:“再不攻过来,我还会打你哦。”
弦汐闻言,绷着小脸沉思两秒,树枝一放,抱着头蹲在地上:“你打吧。”
李师盈:“……”
她没招儿了,于是牵着弦汐前去观穹殿,想问问明澈该怎么办。
守在观穹殿的弟子说,明澈还在炼丹房炼丹。
李师盈正要带弦汐转去炼丹房,手上却微微多了点阻力。
她回头,垂眼,“怎么了?”
弦汐睁着干净明亮的大眼睛看她,眼里微有担忧:“师姐,不要去那边,有石头打。”
“有石头打?”李师盈没懂。
弦汐解释:“上次,我在那里扫地,有石头打。”
李师盈寻思两秒,琢磨过味儿来——
有人偷摸欺负她呢。
居然连这傻孩子都欺负!她登时火冒三丈,拉着弦汐就往那边走,“上次你是在扫地是吧?你这回再扫一次,我倒要看看这石头哪来的!”
弦汐依她的话,拿笤帚又扫了一遍地。
好巧不巧,上回那人居然也路过了,且故技重施,又用石头丢她。
——石头飞到一半,被一只素白的手握住。
李师盈眯眼看着石头抛来的方位,猛一甩手丢了过去,将那人砸了个头破血流!
“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她,我折了你的手!”她大声喊道。
之后,弦汐便没再遇到过类似的事。
回忆起这些过往,再看看如今,李师盈望着弦汐安静的睡颜,又想起她明天就要被迫下山,眼眶不免微酸。
弦汐这样的孩子,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呢。
真是上天无眼。
李师盈无声擦了擦泪,跟她一同沉入梦乡。
——
次日,晨雾未散。
李师盈和苏舜将弦汐一路送到大门口。
离别之际,李师盈又塞给弦汐一些自己的积蓄:“拿着,万一以后有什么急事也用得上。”
弦汐往回推:“不用了师姐,我不缺钱。”
“你就收下吧,师姐不差这点。”李师盈直接将银钱塞进她的行囊里。
弦汐推也推不掉,只好接受。
与二人道别过后,弦汐坐上楚箫从家那边派来的马车,踏上行程。
遥望渐渐远去的马车,李师盈一时伤感得出神。
苏舜见此,安慰道:“别难过了,她这跟下山享清福有什么区别。没人管还有那么多钱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
李师盈捂着眼:“闭嘴吧你。”
苏舜摸摸鼻子,问:“对了,她是不是真的一早就跟玄濯那什么了?要真是这样,那玄濯肯定不会亏待了她,她说不定比咱们想象得还富足呢。”
“苏舜!”
“哎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许久,跨过山路,石桥,街道,小巷,约莫过了数日才终于抵达目的地,停于繁华长街一侧。
弦汐从车上下来,入目即是一间古朴奢华的宽敞药铺,不断有人进出往来。
她抱着行囊走进去,左右看了看,问掌柜的:“请问,楚箫在吗?”
掌柜的抬头看她一眼,热情地笑:“在呢,姑娘这边请。”
他直接从柜台后出来带路。
弦汐愣了下,瞧瞧无人看守的柜台:“这……不会耽误您的事吗?要不您叫个人来给我带路也行,我不急。”
掌柜的依旧在笑:“不耽误不耽误,姑娘只管跟我来就好。”
弦汐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跟着他一同往里走。
绕过一幢幢高而宽的药柜,空气中淡雅香气渐浓,光线一点点变暗,弦汐四下张望,有些意外。
这药铺倒是比外面看起来要深许多。
已快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弦汐发问道:“请问,还没到吗?”
没有回应。
前方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弦汐驻足,心底忽然腾升起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
正当她要往回跑的那一刻,白光乍现!
她下意识紧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却发现眼前竟是一片碧蓝湖水,湖畔花团锦簇,万紫千红,湖面漂着隐隐发光的各色花瓣,而她此时正站在湖心一座纤尘不染的白玉台上,玉桌锦垫,银瓶插梅,台边与湖畔相连之处唯独一条长而曲折的小径。
只听簌簌几声轻响,无数花瓣自檐上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世间最为绚丽盛大的花雨。
弦汐被这美得恢弘的场景震撼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肩头忽然搭上一双手。
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惊喜吗?”
弦汐登时浑身一僵。
她极缓地转过头,对上那双微弯的金瞳。
第43章 我们好好在这里好好过
行囊“噗”的一声掉落在地。
看见玄濯的那一刹,弦汐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个透。
心脏沉重跳动着,嘴唇苍白发抖,喉咙像是又被卡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表情里的恐慌和畏惧太过明显,入了玄濯的眼,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这点不舒服,而是从背后抱住弦汐,笑着问她:“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好不好看?”
被他近距离触碰的弦汐只觉呼吸无比艰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都那样对她了,现今又为何要做这些?
还有那辆马车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楚箫师兄那边呢?
心中疑团太多,现实又委实让弦汐难以接受,她慢慢收回与玄濯对视的眼,竭力想当作此刻只是一场梦。
好一会也没听到弦汐答话,玄濯便也不继续耗着,直接带她坐到了锦垫上。
他让弦汐坐在自己盘起的两条长腿之间,一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桌上金丝盘中掐了颗还挂有露珠的水晶葡萄,递到她嘴边,“这是今天刚从青丘送来的,滋味不错,你尝尝。”
“……”
弦汐没动。
玄濯今天脾气出奇的好,他将葡萄放回盘中,颇有耐心道:“不吃也行。一会还有演出,我叫人请来了天宫最好的戏班子,等……”
他话没说完,怀里的弦汐忽然挣扎着要起来。
玄濯收紧手臂制住她,蹙眉问:“你去哪?”
弦汐被迫与他贴得更紧,声音不禁轻颤:“你放开我……”
“怎么了,不喜欢这儿?”
“这到底是哪里?”
“我的龙宫。”
——嗡的一声,弦汐脑袋一空。
这四个字宛如巨石狠狠砸在心头,将心脏沉沉压了下去。
呆滞半晌,她眼眶微热,含泪回首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要在这里,我要离开。”
玄濯伸手抹去她眼角泪珠,抱着她,好声哄道:“离开去哪啊,哪里能有这儿好?别走了,留在这跟我一起住吧。”
回忆起那些遭遇和流言蜚语,弦汐躲开他的手,悲愤道:“我不要跟你一起住,你难道还想让我当你的情人吗?我不给你当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她再度挣扎起来。
玄濯的好脾气随着这一句彻底告罄,他一把将弦汐扣在低矮桌案上,厉色道:“你说不当就不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不?”
弦汐脸色煞白地看着他,僵硬着不敢动。
玄濯见状,神情略缓,但眼底仍有阴翳。
——那天走之后,他也不好受。
冷静下来想一想,当时那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弦汐也没真的要答应那小子的求婚,他何至于对弦汐那样。
玄濯自认那夜确实反应过激了些,毕竟刚被按头应下一门婚事,心里正躁郁着,回头还见有人向弦汐求婚;弦汐竟也没马上拒绝,甚至像是想同意的样子。
想到弦汐可能会移情别恋、与他各自成婚分道扬镳,加之少男少女站在那里看上去又十分登对,一时间慌乱、嫉妒、恼怒等诸般情绪翻涌叠加,他不免有些失控。
这段时日以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间回想起弦汐那张绝望哭泣的脸,玄濯都觉得煎熬难耐。
某日醒来时,眼角竟还有些微干涩的触感。
真是奇了,当初他被他父王丢进魔蛟窟一个月都没哭过。
他那时坐在床沿想了许久。
——弦汐那么弱小无助,他干嘛那样对她呢。
何况,弦汐还是真心喜欢他的。
玄濯如今已没办法对自己说他不需要弦汐的真心。
因为他发现他真的太喜欢弦汐了。
他想跟弦汐一直待在一块儿。
弦汐既然可以真心对他,那他也可以真心对待弦汐,又有什么好警惕或看不起她的。
他能跟她好好在一起就行了。
反复如此,日思夜想,玄濯后悔到了极点,便想回清漪宗找弦汐好生说说话。
可回了清漪宗他才知道弦汐已经走了。
打听到弦汐都经历了什么的时候,玄濯内心多少是愧疚的,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如此一来弦汐就能提前住进龙宫跟他过了,他日后给她好吃好喝供着,金尊玉贵养着,怎么不比在那破山疙瘩里强多了。
于是他就用了些小花招,把拉车的马偷摸换成自己的,再布个幻境出来,一路把马车引到了海底龙宫。
他本意是想和和气气哄好弦汐的,然而看现下这状态,弦汐大抵短时间内不会原谅他。
玄濯微微吸气,将语气缓和下来,轻声细语对弦汐道:“当情人……当情人没什么的,我又不会对你不好。你就当我们还在清漪宗的院子里,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
“……”弦汐没敢说话,但那写满不愿意的湿眸里,缓缓滑下一滴泪。
玄濯语气不禁又放软三分:“你还在记恨我上次对你做的事对不对?上次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一时气上头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其实我并没有真的那么想,你就忘……别记在心里了吧,我以后不会那么对你了。”
他也有点没脸说让弦汐忘掉。
继而他又理直气壮道:“但那件事也是你的错,要是你打一开始就拒绝那小子,我又怎么会生气,是你背叛我在先。”
弦汐微微愠怒:“你,把我当情人,当玩儿的,凭什么提背叛忠诚。”
“我把你当什么你都不能背叛我!”玄濯抓紧了她。
“殿下。”
忽有宫人来报,“戏班已在门外候着了。”
玄濯现在哪有心思看什么戏,直接烦躁地一挥袖:“让他们滚,今天不用演了。”
宫人习以为常:“是。”
待宫人退下,玄濯死死盯着弦汐。
——软话说尽还是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
他对弦汐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乐不乐意,从今往后你都得在这里待着了。”
言讫,他半拖半抱着弦汐走出白玉台。
弦汐拼命挣着他的手,“我不跟你走,我要出去,我还得去楚箫师兄的医——”
玄濯怒然:“楚什么楚!你还真想在他那过苦日子啊?你是我的人,不许做那种下贱活儿!”
弦汐很是不高兴:“我不是你的!”
玄濯也不继续跟她争口舌之快,一路将她拽进寝殿甩到床上,冷道:“这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熟悉熟悉。”
弦汐起来就要跑,却又被跪上床的玄濯摁住动弹不得。
这眼熟的场景,令弦汐不由想起那夜凌迟般痛苦漫长的经历。
所有反抗的力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只觉浑身发冷,甚至隐隐颤抖起来,衣衫下的单薄身躯泌出涔涔冷汗。
看出她的异样,玄濯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僵,“……我说过,不会再那么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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