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静默悄然漫延,过了许久,弦汐说:“玄濯,你真恶心。”
“……恶心你也得跟我过一辈子。”玄濯近乎是麻木道,“我会尽量不死在你前头,让你跟我完完整整地过完余生。”
弦汐没说话,只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绝望又排斥的抗拒。
玄濯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过,甚至于不堪一击,只因为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眼眶便承接不住泪意。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不想在弦汐面前展现出这样的一面,于是下床出了寝殿,径自奔入书房。
矗立数百年的书房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冷清而寂寞。玄濯在里面独坐半日,酸热的眼勉强打住,却又觉得孤枕难眠。
纠结许久,他想着弦汐差不多该睡着了,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寝殿,爬上床环住那温软馨香的身躯。
玄濯没有刻意放轻动作,他盼着弦汐能发现他回来,张口说点什么。
哪怕不好听也罢。
然而弦汐大抵是发觉了,却置若罔闻,半点反应也没有。
眼里的湿意又一次涌了上来,玄濯垂首埋进她清香的发间,无声哽噎半晌,闷闷道:“对不起……对不起。”
第50章 逃跑
后花园里,弦汐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乌黑的“天”。
现在应当是晌午了?
她猜想道。
她不太确定,毕竟她已有段时日未曾见过阳光,只能依据玄濯的来去推断白天与黑夜。
就和以往一样,玄濯大多时候只会在晚上与她相见,白天还要忙自己的事。
他也并非夜夜都能回来,而一旦回来,就必定要抱着她,与她说说话,然后入睡。
弦汐明显能感觉到,玄濯在克制自己的欲望。夜里无数次那双拥着她的手都探出燥热的意图,却又隐忍地收回。
忍无可忍之时,玄濯便会离开寝殿去冲冷水澡,等一身寒气散了再回来。
这么多天下来,竟也坚持着没强迫过她一次。
可即便如此,弦汐对他也很是排斥。数次试图挣开那坚固的怀抱无果,她只好绷紧身体,尽量远离玄濯。
以至于双方都夜不能寐。
这次被关押起来,弦汐的活动范围小了许多,仅能在寝殿,闲庭,以及后花园三点间走动,因为玄濯希望一回来就见到她。
乌麻也被挡在结界外,不能与弦汐接触,因为玄濯受不了弦汐为了一团泥巴而忽视他。
隔着一层结界,弦汐看向外面焦急地爬来爬去的乌麻。
——如果不是为了看望乌麻,她实则连床都没力气下。尽管那张床上有太多令她反感的回忆,但她就是觉得浑身发懒。
许是因为从短暂轻松的自由重归牢笼的落差过大,弦汐心中的郁卒不仅久未消弭,反而还越发严重,变得怠惰而寡言。
最初,她试过再次以死相逼。
那天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玄濯好话赖话说尽,最后索性威胁道:“你要是敢死,清漪宗日后也不必存续了,你的师尊师姐也都别想好过。”
弦汐只好罢了心思。
时至今日,她仍是理解不了,为何玄濯非要把她关在这里与他作陪。
她既不会给他好脸色,也不接受他给予的任何东西,每日见了面,要么只有玄濯一人在絮叨着说话,要么就是相对无言的静默。
这种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已经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几天了?
弦汐记不大清楚,近来她总是打不起精神。
不过应该还没到一个月,她想,因为玄濯还没成婚。
这倒不是玄濯主动告诉她的。而是就在昨日,一队天宫侍者刚抬着大堆被红绸包裹的赏赐,如流水般送入龙宫。
为首的侍者没见到玄濯,便径直找上了弦汐,客客气气道:“这是天帝赏给太子殿下的新婚贺礼,祝贺殿下五日后将与涂山长公主喜结连理。下官擅作主张,让人先行搬去了库房,待殿下回来,还望姑娘告知殿下。”
龙宫里各类事务都有专人负责,这等事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宫人通知玄濯,压根用不着弦汐去说。
侍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这一番行径,单纯是奔着她来的而已。
弦汐猜测,可能是天帝担心她妨碍玄濯的婚事,想警告她老实本分些。
这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弦汐想自嘲地笑笑,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她应下侍者的请求,等玄濯回宫后,依照原话告诉了他。
那是这些天以来,弦汐第一次主动跟玄濯说话。
然而玄濯听了内容却是半点开心不起来。
他当即咬了咬牙,愤愤转身去了天宫,过了许久又带着一脸晦气归来,去库房将那些所谓的“新婚贺礼”通通砸烂,举世稀贵的宝物被毫不留情地轰了个粉碎,无声无息没入海水中。
弦汐没有理会他,仍旧坐在后花园里发呆。
至于后来玄濯抱着她轻柔地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在意,只是对他的触碰感到生理性抗拒,索性封了感知,让自己的世界彻底清净下来。
婚期临近,龙宫里却没多少喜庆的氛围。
一切如常,甚至平和得有些过分,无端显出几分刻意。
弦汐本以为,这虚假的表象会一直维持下去。她还苦中作乐地想过,兴许这样也不错。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
一抹鲜亮的红色蓦然出现在眼前,惊醒了迟钝的感知。
弦汐后知后觉地抬眼望去,却更先一步听到脆亮的女音:“你就是太子殿下养在宫里的情人?”
“……”对于那个词,弦汐已没有太大反应,只木然道:“我不是他的情人。”
红衣姑娘手指绕着发丝,嗤笑一声:“不是情人那是什么?妃子?我怎么从没听说他娶过谁。”
弦汐并不回应,默默端详这位突然闯入龙宫的陌生来客。
有点眼熟。
像她曾经见过的某个人……
“我姐姐说,太子殿下对你很不一样,似乎格外偏宠你。”涂山琼坐在假山顶端,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轻蔑道:“能得天族太子殿下的青眼,我还以为多漂亮呢,现在看来,分明连我姐姐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弦汐微怔。
——这个人,是涂山的妹妹?
她回忆着曾经学过的涂山文史,涂山族长涂山翎膝下共育有二子三女,长女涂山萸,次女涂山玥,三女涂山琼。
与玄濯订婚的是涂山长公主涂山萸,那面前这个就当是涂山玥或者涂山琼中的一个。
弦汐这般想着,也如此问了:“你是谁?”
“涂山三公主,涂山琼。”涂山琼扬着下巴,“也是即将与太子殿下成婚的涂山长公主的三妹妹。”
她没有反问弦汐名讳,毕竟在她眼里那并不重要。
弦汐静默一阵,看了眼涂山琼冒出来的方向,问:“这外面有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涂山琼闻言,拿出一块描金令牌,一边在手里晃来晃去一边骄傲道:“当然是走进来的,我进我姐夫的宫殿怎么了。”
弦汐直勾勾地盯住那令牌。
……有了那个,她是不是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像是期待已久的梦近在眼前,指尖因太过激动和渴盼而轻微颤动,弦汐从多日的麻木中苏醒过来,目光紧锁令牌,极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块令牌……你从哪儿得的?”
涂山琼:“太子殿下给我的呗。”
实则是天帝给涂山萸的,让她没事可以去找玄濯多交流交流,促进下感情。
涂山萸拉不下脸亲自来打探弦汐,于是就将令牌交予涂山琼,让她来替自己跑个腿。
不过真真假假对弦汐来说都已不重要,她双手交叠在腿上,紧紧交握,思忖该如何得到那块令牌。
涂山琼继续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姐姐马上就要跟太子殿下成亲了,你也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别再出来碍眼。不然我就划花你的脸,看谁还愿意要你。”
弦汐移眸瞥了眼结界外,目中微光一闪,对她道:“好。”
“……啊?”涂山琼愣了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她还以为她这种人起码会哭闹或者示个威什么的。
弦汐摊开手,掌心忽然多出一排碧绿叶片,她浅浅笑道:“你陪我玩个游戏,你若赢了,我就答应你,不会再打扰你姐姐和……太子殿下。”
涂山琼警惕地打量她:“我用得着你答应?你要是敢打扰他们,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消失!”
弦汐轻道:“那你大可试试对我动手。”
涂山琼一噎。
玄濯那脾性,凶名在外威震四方,连她姐姐都不太敢招惹。眼前这人怎么说也颇受他宠爱,她要是真动手……
涂山琼咽了咽口水,些微露怯,又有些羞恼。
弦汐给了她个台阶下:“别担心,就算你输了,我也会答应你不去打扰他们,我只想让你帮我个忙。”
涂山琼不免好奇:“什么忙?”
弦汐转头看向结界外昏黑的海底,用眼神示意:“那边,有一株很好看的珊瑚,我若赢了,你就帮我把它采来吧。”
涂山琼瞄去一眼,狐疑道:“就这点小事?你怎么不自己去取?”
“……我也是,一时兴起。”弦汐略垂了眼睫,编造谎言:“这龙宫委实没意思,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玩会游戏。”
涂山琼自幼在涂山长大,无忧无虑天真单纯,且贪玩,闻言倒也没多怀疑,直接坐到她对面:“行吧,那本公主就耽误点时间陪你玩玩,不过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弦汐温顺道:“自然。”
涂山琼看着她手中叶子,双手托腮问:“你想怎么玩?”
弦汐将叶子分成对等的两摞,从袖中摸出一支炭笔,在两摞叶面上从一至二十依次写好数字,随后把其中一摞推给涂山琼:“我们打乱叶子顺序,然后随机抽三张,谁加起来的数字大,谁就赢。”
这倒新奇。涂山琼兴致勃勃,当即便将叶子推倒打乱。
桌上没一会便出现两摊散乱的叶片,皆是正面朝下,背面朝上。
打乱叶子后,涂山琼正迫不及待地想抽出一片,却被弦汐伸手拦住:“等下。”
涂山琼没耐心道:“怎么?”
“公平起见,我们交换。”
涂山琼不满地皱起眉:“你事好多。”但也依言跟她换了,毕竟这样确实更有趣味性。
交换过程中叶子难免重合交叠,两人皆没在意。这场独以结果为主导的游戏,中途出现任何差错都算不得差错,反而如同油点落入烈火,更添声势。
第一轮,弦汐抽到“三”,涂山琼抽到“十”。
看清两人数字差距,涂山琼昂首扬笑:“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太好。”
弦汐也笑:“是吗。”
可她分明觉得,她今天运气好到了极点。
第二轮,弦汐抽到“十二”,涂山琼抽到“八”。
涂山琼略微不快,不过鉴于差距较小,便也没多说什么。
来到定胜负的第三轮。
涂山琼抽叶子时,稍稍犹豫。
她偷瞄一眼弦汐手下摸的那片叶子,眸光微闪,看清了下方数字——“二”。
她输定了。
涂山琼得意地想。
她没多思索便翻开了自己的叶子,上面赫然是个“六”。
涂山琼松弛地往后靠,“好了,快认输吧,本公主今天心情好,就不让你做别——”
弦汐翻开了牌,一个明晃晃的“二十”映入眼帘。
涂山琼话音一顿,不可思议地前倾身子凑近去看,惊怒地喊道:“怎么可能是‘二十’!我刚才明明见是‘二’!你出千了对不对?!你一定是出千了!!”她一把揪住弦汐衣领。
弦汐举起空荡荡的双手,表示自己很无辜:“我没有出千,公主可以随便检查。不过,公主你居然偷看了我的叶子吗?”她犹疑地反问涂山琼。
涂山琼一僵。
弦汐继而道:“公主既然能看到叶子上的数字,莫非方才那两张都是……”
“没有!我没有!”涂山琼气急败坏,“我只看了那一——”话止于此,她一时卡着说不下去。
弦汐拉开她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淡淡道:“没关系,我相信公主的为人,公主定是想提前知晓结果,所以才偷看了我的叶子,对不对?”
涂山琼磕绊着:“……对,是这样,反正我没出千。”
“既然如此,胜负已分,就请公主兑现诺言吧。”弦汐道,“麻烦公主为我取来那株珊瑚了。”
涂山琼脸色青白红绿尽数走了一遭,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自己套了个避水诀,打开结界,出去采珊瑚。
那结界的空隙明目张胆地暴露在眼前,弦汐忍到肩膀发抖,才撑住没马上心急地跑出去。
待到涂山琼踏回结界的那一刻,弦汐朝乌麻使了个眼色,乌麻犹如心有灵犀般当即懂了她的意思,张口扑向涂山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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